(紫禁城一角)
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
按中国独有的干支纪年法,是丙戌年,属狗。
从这一年开始,明神宗朱翊钧开始数十年如一日的窝在紫禁城的西六宫里闭门不出。
他不再接见任何一位大臣,不再阅览任何一封奏疏,也不再处理任何一件明王朝的政务。
明朝历史上的两个著名宅男,一个是明世宗朱厚熜(嘉靖),另外一个就是咱们的万历同志。
相同的是,这两位皇帝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皇帝的本职工作,开始关上房门消消停停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但不同的是,嘉靖的爱好是修道,而万历的爱好是睡觉。
并且,嘉靖同志是白天修道,晚上熬夜批奏折,而万历皇帝则是彻底放弃了工作,把一整天的时间都用来睡觉,全面放手,啥也不管了。
其实从本质上来讲,皇帝没有作为,总要比皇帝喜欢胡搞要强得多。
一来万历皇帝不好女色,二来他没有什么花钱的欲望,三来他也不喜欢出去挑事儿,搞什么穷兵黩武的国策,所以即便皇帝选择了在游戏中挂机这样的消极行为,其实对国家的影响也并不是很大。
皇帝虽然不上班,但内阁上班,司礼监也上班,六部和三法司也不是吃干饭的,就算皇帝不干活,文武百官们照样能把工作干的风生水起。
(内阁)
京师里的职能机构十分完善,地方上更有总督,巡抚,知府,县令环环相扣,所以就算皇帝歇工,也耽误不了他们的工作。
不过即便如此,大臣们的内心还是十分焦灼的。
原因在于,有明以来都是天子坐朝堂,群臣伏地拜,现在皇帝动辄就是三五年见不着一面,大臣们实在是有点着急。
你可以不工作,你可以不干活,但是你的人必须得到了,别的不说,仪式感必须得有。
于是,文官们使出了全身解数,有些大臣义愤填膺,对皇帝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和批评,有些大臣声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请皇帝见自己一面,更有大臣表示要以头撞柱,如果皇帝再不上朝,那么自己就血溅朝堂,跟皇帝玩命儿。
但无论大臣们如何批评,恳请和威胁,万历皇帝却始终都不为所动。
皇帝就像是一颗锤不碎,煮不烂,蒸不熟的豌豆一样,绝不妥协,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变化。
而大臣们在对皇帝表露出深深的失望的同时,也开始逐渐地发现,皇帝一天不上班没有问题,一个月不上班没有问题,一年不上班也没有问题,可皇帝现在的旷工时间已经持续到了五年,十年,这致使原本风平浪静的大明朝堂已经出了很多乱子。
(朝堂)
而这诸多乱子中最为严峻的,就是“人滞于官,官曹空虚”,即官员的任免工作出现大范围的瘫痪。
大臣们可以帮皇帝处理很多事情,祭祀活动礼部可以代为处理,军事战争兵部可以负责指挥,社会民生户部可以帮忙调解,如果碰上一些十分棘手,不好解决的大事儿,也还有内阁中的大学士们帮忙参谋。
明王朝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仁人志士。
但即便所有的工作,大臣们都能替皇帝代为处理,却还有一项工作必须皇帝本人亲自完成,那就是官员的任免工作。
谁就职,谁升职,谁调任,谁离职,大到内阁首辅,小到芝麻县令,都需要皇帝的亲自任命,然而现在万历皇帝如同鬼魅一样消失在了紫禁城里,想要皇帝在人事文件上签个字,那可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皇帝签不了字,就造成了这么一种情况,已经该退休的官员实在撑不住,纷纷自行离退,随即导致大面积的官位空缺,而那些考取了功名,本该进入大明政坛的新鲜血液,却因为得不到皇帝的任命而只能干瞪眼,朝廷里现存的官员们也不好受,升职的不能升职,调任的不能调任,有些官员更是要一人身兼数职,工作压力陡然增大,导致官员们实在是干不下去了,于是又出现了大面积的辞职,进而导致官位再度空缺,如此恶性循环,只出不进,很快,整个大明王朝的官员人数就开始疯狂下降到了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都察院 形象)
大概到万历四十七年,即公元1619年左右,放眼朝廷六部之中,只有户部有部长(尚书),刑部和工部的部长由户部兼任,而如果你要到吏部,礼部和兵部这三个部门去办事儿,你会发现这三个部门从里到外找不到一个工作人员,只有办事儿用的公章放在桌子上,谁想用直接拿起来盖章就行了。
只有公章不见人的情况已然十分凄惨,然而更惨的还在后面,都察院和大理寺不仅没有人,连公章也弄丢了,整个部门形同虚设,所辖政务更是全盘瘫痪。
但即便是如此,万历皇帝还是不愿意上朝。
当然了,万历不上朝,并非是因为他懒惰,而是出自于他对文官集团的愤恨。
万历登基的时候,只有十岁。
小皇帝年幼,主少国疑,所以从他十岁到二十岁的这十年里,朝政事宜一直是由内阁首辅张居正来主持的。
张居正当皇帝的家,做皇帝的主,替皇帝事无巨细的决定王朝的一切大小事宜,基本上就算是把皇帝给架空了。
(张居正 形象)
诚然,张居正能发起轰轰烈烈,并且一度挽救了在颓废境地中一路向下的明朝的“张居正改革”的前提,必须是掌握绝对的权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被阻碍的调动明王朝的所有资源来实现自己的想法,但张居正的大权独揽,就代表着万历皇帝的失权。
饱尝了十年失权之痛的万历皇帝在首辅张居正的面前没有自信,更没有自尊,直到张居正死后,他才革除了张居正生前的所有功名,才敢对张居正进行清算。
可以见得,万历从始至终都活在张居正的阴影里,他一直无法翻越张居正这座大山。
不过好在,自己还年轻,但张居正已经死了。
出于少年时期被夺走权力的糟糕经历,万历皇帝在亲政之后,立刻变成了一个魁柄独持的帝王,他对权力十分敏感,生怕自己再失去对帝国的控制权,但他很快又发现,虽然张居正已经死了,但朝堂上的这些文官们仍然是穷凶极恶的。
文官们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皇帝吃饭吃什么他们要管,皇帝上朝说什么话他们要管,皇帝在后宫里跟哪位妃子睡觉他们还要管。
作为帝王,万历皇帝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自主性,反而时时刻刻受到文官的掣肘。
他的每一句话都要字字斟酌,因为哪怕说错了一个字,大臣们就会揪出不放,对他喋喋不休,大加批评。
他每天二十四小时候都要注意自己的行动和仪表,怕的就是万一出现什么纰漏,就会被御史和文官抓住机会,从而批倒,批臭,抑或是被在是史书中被记上一笔烂账。
(福王朱常洵 形象)
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处在帝位之上还不算,万历皇帝就连自己的家务事儿往往也决定不了。由于万历皇帝没有嫡子,所以他的储君人选只能从庶出的儿子中选出,不过即便是庶出,皇帝也要遵从嫡长子继承制度,立庶出中的长子为太子,但皇帝偏偏不喜欢庶长子朱常洛,而偏爱庶三子朱常洵,所以皇帝一直想要把朱常洵立为太子。
在皇帝的眼里,大明是老朱家的,自己想立谁当太子,就可以立谁当太子,但在大臣们眼里,这件事儿可远远不止家事儿这么简单。
皇帝是帝国的主人,所以皇帝更需要遵从祖制,老祖宗定下的嫡长子继承制度,你万历皇帝搞什么特殊?你凭什么违背?
他们集体反抗皇帝这种废长立幼的错误行为,并且因此和皇帝进行了长期的抗争。
这期间,万历皇帝尝试过很多的办法来扭转事情的走向,他批评过大臣,教育过大臣,恳求过大臣,也威胁过大臣,就如同此时此刻那些跪在门外用尽各种方法让自己上朝的大臣们一样,皇帝已经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但却仍然无济于事。
(明朝大臣 形象)
皇帝甚至逼退了四位内阁首辅,十余位六部尚书,而因为储君之争而落马的京师和地方官员,更是多达百余位。
尽管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万历皇帝最终还是在文官集团的淫威之下屈服了,他十分无奈地放弃了朱常洵,而把朱常洛立为了太子。
政治上的失败使万历皇帝萌生退意,更让他对自己所处的政治环境产生了一种极度的失望,因为皇帝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
一个张居正倒了下去,千千万万个张居正却站了起来。
可怜自己身为帝王,这恢弘无比的紫禁城,却成了自己一辈子的监狱。
于是,在这样的情绪趋势之下,万历皇帝这才开始了罢工。
总结来说一句话:都是文官逼的。
(万历皇帝 画像)
你们不是要当家做主么?好,以后我不上班,所有的政务工作你们接手。
你们不是要我乖乖听话么?好,以后我什么都不管,所有的事情全都让你们来决定。
你们不是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负责么?好,以后我便消失在大明政坛,一切都由你们说了算。
你们要脸面,你们要权力,你们要证明你们比皇帝重要,你们要让大明离了你们转不了,你们行啊,你们可真行啊!
你们文官集团不是最喜欢搅动风云了吗?
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
搅的人心惶惶,搅的皇权尽失,搅的天下大乱,搅的大明朝亡了,我万历无非就是陪你们玩命罢了!
现在,万历皇帝已经不能再听到文武百官对他的苦苦哀求,要求他赶紧出来主持工作,他只会在心里奚落他们,嘲讽他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然后蒙头盖上被子,在偌大的紫禁城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白天和黑夜。
杨应龙算得上是播州的土皇帝。
追溯杨家统治播州的历史,从唐宣宗在位时,杨家祖上便因平定播州有功,接受朝廷任命,负责统治播州。
虽朝代更迭,但由于播州山高路险,地处偏僻,再加上杨家势力在播州根深叶茂,对朝廷又一直非常顺从,因此杨家在播州的统治地位,一直得到历任朝廷的认同。
明朝建立后,作为播州土司,杨氏先辈积极向朝廷称臣纳贡,朝廷也为笼络人心,也把统治播州的杨氏先辈任命为宣慰司(从三品官职)一职,多次免去播州的税赋和徭役。
(杨应龙剧照)
公元1571年,杨应龙世袭了父亲杨烈的宣慰司一职,成为统治播州的第29代土司。
杨应龙不仅会打仗,还很会和朝廷处关系。自他上任到1586年这段时间,他前前后后向朝廷进贡了十次,每次都会进献大量的良马和木材。
特别是1586年,万历皇帝要修整宫殿,杨应龙特意进献了70根大木美材,万历皇帝因此龙心大悦,不仅赐他飞鱼服,还想再赐他蟒衣玉带。由于受到礼部反对,才没有这样做,但还是把他提拔为都指挥使(正二品官职)。
当时的明朝并不太平,周围的少数民族多有叛乱。杨应龙每次都积极配合朝廷四处平定叛乱,由于他辖下的兵甲众多,再加上他很有指挥作战的能力,因此在数次平叛中,立功不少,深得朝廷器重和信任。
可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杨应龙居然起兵造反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杨应龙虽然和朝廷处得相当融洽,但由于历代便是播州的统治者,再加上几百年的经营积累,权大势大,他在当地俨然以土皇帝自命,其住所不光雕龙刻凤,还私用阉人为官,为人更是骄纵跋扈。
不光骄纵跋扈,他还阴狠嗜杀,狡诈多疑,对所辖的“五司七姓”(五司即真州、余庆、白泥、容山和重安,七姓即五司所在地的统领田、张、袁、谭、罗、吴等七姓)多有盘剥刁难,对于统治下的百姓和兵甲那更是残酷暴虐,草菅人命的事情层出不穷,因此搞的民怨极深。
杨应龙有个小妾田氏,最得他宠爱。
田氏一心想取代正妻的地位,所以时常在杨应龙面前诋毁他的正妻,杨应龙听后不辩真假,竟杀了正妻和岳母。
(田氏剧照)
事情发生后,正妻的叔叔张时照恼怒不已,于是向朝廷告发杨应龙谋反。就在张时照告发不久,贵州巡抚叶梦熊也弹劾杨应龙诸多不法之事,要求朝廷予以严惩。
的确,杨应龙久踞播州,而播州又处于四川和贵州要塞,一直以来,经济往来都非常频繁,是个富庶之地,所以身为土司的杨应龙,自然要比其他土司财力雄厚,手下的兵甲的数量也更为可观。
然而当时驻扎四川的官军却不堪一击,因此,杨应龙起了吞并四川的野心。他暗中招兵买马,不断扩大势力范围,这不得不引起朝廷的警惕。
就在万历帝犹豫之际,叶梦熊又上了奏折,请求朝廷对播州进行改土归流,以削弱当地土司的自治权。
万历帝认为有理,于是在1592年命杨应龙到四川会审。
由于证据确凿,按明律,杨应龙当斩。
就在这时,倭寇进犯藩属国朝鲜,杨应龙便主动提出以2万金赎罪,同时他率兵攻打倭寇,以戴罪立功。
就在杨应龙出征在路上时,朝廷由于改变了策略,所以又命杨应龙班师回朝。
随后,新上任的四川巡抚王继光却偏偏揪着杨应龙的案子不放,非要继续审理此案。
杨应龙却不买账。于是,经过朝廷同意后,王继光率军围剿杨应龙。在娄山关以南处,由于杨应龙诈降,导致明军麻痹大意,遭到杨应龙的偷袭,官军死伤大半,王继光也因此被追责革职。
随后,朝廷派兵部侍郎邢玠处理杨应龙一案。
邢玠是抗倭名将,在对待杨应龙的事情上,他一向主张“以德服人”,能招降绝不开战。所以,他向杨应龙发表檄文,希望杨应龙能到四川接受审查。
杨应龙为了了结此案,听从邢玠的建议,不光将与官军作战时最为凶猛的12名将士捆缚后,交给朝廷,还提出愿意纳银4万两,并协助朝廷采木赎罪。
(万历皇帝剧照)
万历皇帝听从了邢玠的建议,答应了杨应龙的条件。不过为了惩戒杨应龙,让他的儿子杨朝栋承袭了他的职务,又把他的次子杨可栋留在四川做了人质。
这样一来,风波也就算平息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做人质的杨可栋突然死了。
杨可栋死后,杨应龙到四川都府去要儿子的尸体,结果遭到四川知府的拒绝,并勒令他缴齐罚款后,才归还尸体。
1596年,暴怒的杨应龙在集结兵力后,开始起兵造反。
他先是派兵对余庆、大呼、都坝等地大肆袭掠。由于官军多不能战,因此杨应龙攻城掠寨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攻破四川江津、南川诸邑、贵州洪头等地。据不完全统计,侵扰湖广一共48屯,造成的损失不可估计。
万历皇帝得悉后,龙颜大怒。为了能尽早控制杨应龙造反的势头,他急命在官军抵达之前,由贵州巡抚江东之率驻军3千人先行抗击。
杨应龙兵强马壮,江东之率领的这点人马,还不够他塞牙缝的。所以,刚一遇上,江东之就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将士无一生还。
杨应龙数战数捷,气焰更加嚣张,颇不把官军放在眼里。他一边征召苗民,壮大势力;一边又数次向朝廷表现他是万不得已,希望能得到朝廷赦免,借以迷惑朝廷。
1599年,杨应龙击杀明将,夺取綦江,眼看就要逼近重庆。
万历皇帝情急之下,集结湖广、甘肃、浙江、贵州、四川等地的军队,又从辽东抽调回大部分军队,以30万大军围剿杨应龙。
在官军的轮番攻击下,杨应龙的势力很快土崩瓦解,仅支撑了3个月便被官军破城,7个儿子也先后被官军俘虏。杨应龙眼看再无退路,万念俱灰下,拉下两个小妾自尽而亡。
不过,杨应龙想得实在是简单了一点,他的尸体最后被带回京城,和他的7个儿子一起受到了磔刑,统治播州7百年之久的杨氏家族,也随之烟消云散。
(参考史料:《明史纪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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