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里写男女喝酒(即此“花酒”非用花入酒的彼“花酒”)的场景很多,这是《金瓶梅》一书故事、人物及其隐喻的关节。同时也是这部书的市井和平义的某种指向。再者是对皇室宫闱骄奢淫逸的转喻与反讽。
不过,花酒诗写得并不多。
崇祯本第三回的楔子诗(万历本无此诗)作:
乍对不相识,徐思似有情。杯前交一面,花底恋双睛。
艖俹惊新态,含胡问旧名。影含今夜烛,心意几交横。
崇祯本第三回回目作“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桃”(万历本作“王婆定十件挨光计 西门庆茶房戏金莲”)。这一回讲王婆传技(真是一件天大的笑话,一个风月场上的“惯犯”,居然还要给王婆讨计?《金瓶梅》的反讽在不经意间形成),西门庆依计而行,如约在王婆家里两男女单独吃花酒。于是这回文前便有这一花酒诗。词话本即万历本却无此诗。词话本这回的楔子诗是:
色不迷人人自迷 迷他端的受他亏 精神耗散容颜浅 骨髓焦枯气力微
犯着家易散 染成色病药难医 古来饱暖生闲事 祸到头来总不知
顺便说一句,万历本与崇祯本在文本上一个重大差异,就是楔子诗每有不同。
第五十四回(万历本作“应伯爵郊园会诸友 任医官豪家看病症”崇祯本作“应伯爵隔花戏金钏 任医官垂帐诊瓶儿”)。崇祯本楔子诗是一词。词作:
美酒斗十千,更对花前。芳樽肯放手中闲?起舞酬花花不语,似解人怜。
不醉莫言还,请看枝间。已飘零一片减婵娟。花落明年犹自好,可惜朱颜。
(北京大学1988年影印《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绣像本系统。作者藏书)
此词为明人王慎中所作。调寄《卖花声》(《金瓶梅》作“右调《浪淘沙》”,显然抄错了),并有题《诸公过赏芙蓉即席劝饮》。王词作“美酒斗十千。更对花前。芳樽肯放手中閒。起舞酬花花不语,似解人怜。不醉莫言还。请看枝閒。已飘一片减婵娟。花落明年犹自好,可惜朱颜。”顺说一句,《金瓶梅》中的韵文,有引诗、有混杂、有原创。引作者同时期或大致同时期的不多,此为其中之一。
万历本楔子诗作:
来日阴晴未可商, 常言极乐起忧惶。浪游年少眈红陌 ,薄命娇娘怨绿窗。
乍入杏村沽美酒, 还从橘井问奇方。人生多省悲欢事, 几度春风几度霜。
(香港太平書局1982年影印《全本/金瓶梅詞話》。詞話本母本,1931年山西發現。原藏北京圖書館,抗日戰爭借美國國會暫藏,現藏臺北。作者藏书)
此诗俟考,如无前人所作,当是《金瓶梅》原创。崇祯本改原创为引诗。可见两本的内容、故事、人物、情节有异,连两本的诗赋也多有不同(这是另一话题)。当然同的多,包括花酒诗。
第十回(万历本崇祯同作“义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赏芙蓉亭”)写花子虚与青楼婊子喝花酒时,有花酒诗一首:
紫陌春光好,红楼醉管弦。
人生能有几?不乐是徒然。
第十一回“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万历、崇祯两本同)写西门庆到丽春院梳笼李桂姐与丽春院诸姐妹吃花酒时,作者花酒诗:
琉璃锺,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幄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莫虚度,银缸掩映娇娥语,
不到刘伶坟上去。(万历、崇祯两本同)
此韵文状丽春院(清河县豪华)招待客人景。这些花酒诗,都是著者的旁白。在《金瓶梅》里,作故事中人写(唱)出的花酒诗有:
万历本第五十四回应伯爵请友友们携妓韩金钏吴银儿到郊外喝花酒时。吴银儿唱了一曲《青杏儿》:
风雨替花愁,风雨过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朝花谢,明朝花谢,白了人头。乘兴再三瓯,拣溪山好处追游戏。但教有酒身元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择甚春秋。
此曲出自元人赵秉文的《青杏儿·风雨替花愁》。包括这曲和与此曲相关的所有情节,崇祯本都无。这也是我一直认为,崇祯本不如万历本的原由之一。
你看,那时卖唱卖艺(可能也卖身)的娼优要多少技艺便有多少技艺!
说回花酒诗。花酒诗当然源于花酒。那么花酒的源头何处?
《史记·殷本纪》记“ (纣)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这是成语“酒池肉林”的出处,也是花酒的源头。纣王是否有过这些不堪行为,那只有司马迁知道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吃得起花酒的人,一定是皇族贵胄。《史记》记花酒开了头,《汉书》便记得更多,现录几则:
胜为人乐酒好内(颜师古注:好内,耽于妻妾也),有子百二十余人。常与赵王彭祖相非曰:“兄为王,专代吏治事。王者当日听音乐,御声色。”赵王亦曰:“中山王但奢淫,不佐天子拊循百姓,何以称为藩臣!”
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愿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
子海阳嗣,十五年,坐画屋为男女裸交接,置酒请诸父姊妹饮,令仰视画;又海阳女弟为,而使与幸臣奸。
......
以上诸条均见于《汉书/卷五十三景十三王传第二十三》。仅就花酒一事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皇宫或皇族嫡系皇子皇孙们的奢华和縻烂。我们还可以看到,花酒,其实是皇室的标配与标识。所谓标配,就是只有如纣王、中山靖王等大人物,才配有这种喝花酒的资格和喝花酒的财政;而喝得花酒的人才是大人物才是上等人物。
但是,我们在《金瓶梅》里看到另外一种事实,那就是在明一季,原来的花酒已经进入到市井和平民阶层。《金瓶梅》敢于大胆和放心去写这一喝花酒的叙事。一、时代和社会变了;二、吃酒成了一种呼唤平权的表征,或者说,吃花酒就是平权的某种隐喻。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这是周清真、李师师与宋徽宗的故事。这是帝王、女士与名妓的故事,虽然这词无一酒字,但无论李师师与道君皇帝也好,还是“负一代词名”的周邦彦也罢,夜宵不可能没有酒的。酒虽没有在词中,但“纤手破新橙”这一最质感的描述,可以想见那场风花雪月的花酒是如何的浪漫!事实上,花酒于唐宋,已不再是皇室贵胄的专利了。如果要检索唐诗宋词里的花酒诗赋,想来是很多的。譬如写过“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写过“三吏三别”、写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里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写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伟大诗人,或者从今天的话来讲,一个典型的高大上诗人,也一样会写花酒诗的:
胜绝惊身老,情忘发兴奇。
座从歌妓密,乐任主人为。
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
楼高欲愁思,横笛未休吹。(《宴戎州杨使君东楼》)
这首“座从歌妓密”的花酒诗就写于笔者生活的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从宋至今它叫“宜宾”,宋之前的唐,它叫“戎州”。
《瓶内片言——刘火说〈金瓶梅〉》,万卷出版公司,2020年9月。24万字、338页。当当、京东、淘宝、中国图书网、孔网、日文書虫、英文亚马逊等线上都有出售。
新华社北京9月9日电 9月9日,《新华每日电讯》发表题为《“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追记近2000首外国歌曲歌词译配者薛范》的报道。
音乐最神奇的魅力之一在于——当一段旋律响起,人们的记忆会自动关联到一些人、一些事、一段过往,抑或是无尽的未知。翻译家薛范的传奇一生,奇迹般地创造了这样一组关联——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首个中文译配版,到近2000首风格各异的外国歌曲,如《草帽歌》《雪绒花》《红河谷》《鸽子》等。值得一提的是,2012年经典音乐剧《猫》在上海推出首个中文版,传唱至今的最热门歌曲《回忆》,也是由他译配的。
从音乐到文学,从世界到中国,再到世界……他为中国人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的“音乐之窗”。
2022年9月2日晚,薛范因病医治无效在上海逝世,享年88岁。噩耗传来,人们情不自禁追忆这位歌曲译配大师。
即便是“丑老鸭”,也要叫出自己的声音
中国人爱听爱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译配歌词的是薛范,而且他是一名残障人士。
薛范的一生,充满了苦难与传奇。人们用勤勉、睿智、自强不息、持之以恒来形容他,甚至还有人称他是“中国的保尔·柯察金”。
1934年9月,薛范出生于上海,早年罹患小儿麻痹症,留下挥之不去的腿疾。尽管终身与轮椅、拐杖为伴,他却勇于掌控自己的“生命之舟”。20世纪50年代初,他和许多普通中国人一样,沉浸在苏联小说、电影和歌曲中,沸腾的生活和燃烧的在薛范心中产生了强烈共鸣。
对歌曲进行译配,对应着简谱,把美妙的歌曲化成简单易懂、便于传唱的中文版歌词,何乐而不为?坐在轮椅上,卧在床上,行进在街头,向往火红青春的薛范认为,这是一条值得为之奋斗、坚守的路。
薛范说:“‘丑小鸭’怎么可能变成‘白天鹅’呢,‘丑小鸭’长大了只会变成‘丑老鸭’,老实说,我说我是‘丑老鸭’,但是,我也要叫出自己的声音。”2021年5月,他在上海家中向记者回忆起自己的青少年时代。
他一生精通多门外语,曾进修过俄语,后来又自学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日语等。1953年,薛范翻译的第一首外国歌曲《和平战士之歌》在《广播歌选》杂志发表。1957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首个中文译配版问世,那一年薛范23岁。
薛范个人译配生涯的开端,主要是与广播结缘,通过收听广播课程学习外语,译配完成后,歌曲又通过广播电台在全国传唱。他每日伏案孜孜不倦,还设法自学了当时大学中文系的课程,并广泛阅读了我国已经翻译出版的各类外国诗集,从中汲取文学养分。
万事开头难,薛范选择了歌曲译配,一生没有放下。
一生译配发表近2000首外国歌曲
薛范说,音乐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就像吃饭睡觉一样。
据中国翻译协会初步统计,他一生译配发表了近2000首外国歌曲,其中俄语歌曲800多首,欧美、拉美及亚非等地其他语种歌曲千余首,影响了几代中国人。
走进薛范的家,眼前可以用“书山书海”来形容,他端坐在电脑前,四周摆满了各种印刷品和手稿,包括不同时期不同语种的书籍、杂志、报纸、乐谱、唱片……所有这些包围着他那略显瘦弱的身躯。
20世纪90年代,多家媒体登门拜访薛范,彼时他已是赫赫有名的翻译家了。不过,记者看到、拍到的他,完全没有“光环”。他戴着略显沉重的黑框眼镜、穿着蓝色粗布工装,废寝忘食,把整个自己深“埋”在作品的“海洋”里。
2021年初夏的一天,已是午后两三点,当记者如约登门拜访薛老时,碰上他尚未用完午餐,桌上略显凌乱。显然,对薛范而言,这又是“忙过了头”的一天。他面对记者好奇的目光,快速收拾好桌子,一转身又再度投入到对歌曲译配事业的回顾与展望中。
歌曲译配与普通翻译到底有哪些区别?薛范用了近70年去研究、去发现,并且为后人总结了一套外语歌曲如何译配中文版的教科书级方法。
他说,外国歌曲的中文译配,就是要把歌词与音乐配起来,这是难点所在。在外国歌曲中,词汇的音节发音(落在谱子上)大多是通过轻音或重音来体现,一般重音必定要落在音乐的强拍上;中文一般不分轻重音,而且汉语普通话有四个声调,但大部分外国语没有四声之分。普通的翻译,如果只追求意思准确,而不考虑与旋律和节拍的恰当配合,往往无法达到精准的歌词表达效果,这就是译配工作需要去攻克的难题。
他曾举例,有的歌词上下文中出现了“我的马”和“我妈妈”,但是因为没有与音乐适配,很可能在用中文演唱时“妈”“马”不分,出现跨文化的误唱和误读。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之所以在中国广为传唱,也恰是薛范巧妙地处理好了歌词表达中与音乐的适配关系。这样才有了经典唱句“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等经典唱句。
他还告诉记者,翻译一首歌的歌词,不是单纯地从这个字面到那个字面,而是要吃透文字背后的“场景”。对他而言,每首歌都是一个“戏剧小品”,他会分析“主人公”的喜怒哀乐。
1991年初,薛范就将歌曲《回忆》的中文译配版(含简谱)发表在《英语世界》杂志上,于是就有了“夜凉,街上弥漫着寂静,月儿寻找着梦境,留下孤独笑影”等精彩词句。
据《英语世界》杂志统计,20年间薛范累计向《英语世界》读者译介了150余首英文歌曲。
在薛范人生的最后十年,上海音乐出版社为其整理出版了《薛范60年翻译歌曲选》《薛范60年音乐文论选》系列著作,将薛范精益求精的译配技艺系统性地保存下来,流传下去。
单是《薛范60年音乐文论选》就有超过百万字,主要包括:歌曲史话、歌曲与翻译、歌曲与交响乐、歌曲与人物、歌曲与电影、歌曲掌故、歌曲与文荟。读者发现薛范是真正的“音乐多面手”,其研究领域除了译配各语种歌曲,同时还涉猎交响乐、歌剧、音乐剧和作曲技法等众多领域。
毕其一生架起跨文化的音乐之桥
薛范的精神世界,属于中国,也属于全世界。从老人引以为豪的一份经典译介歌单可见一斑:《回忆》(英国)、《玫瑰人生》(法国)、《鸽子》(西班牙)、《莉莉·玛琳》(德国)、《道别》(意大利)、《你鼓励我》(挪威和爱尔兰)、《啤酒桶波尔卡》(捷克)、《多瑙河之波》(罗马尼亚)、《雪绒花》(美国)、《红河谷》(加拿大)、《生活之路》(巴西)、《草帽歌》(日本),等等。
在音乐界,关于薛范还有这样一段佳话。其实,直到2007年,他才首次到访俄罗斯。年逾古稀的他第一次实地感受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此外,他还见到了老朋友、俄中友协第一副主席库利科娃等。
“薛范使我们的许多歌曲在中国大地上获得了‘生命’。这些歌曲,今天在中国不仅满头银发的老战士们在唱,还有许多年轻人在唱。”库利科娃曾在《我的朋友薛范》一文中这样写道。
2012年来华执导音乐剧《猫》首个中文版的英国音乐剧导演乔·安·罗宾逊,对薛范译配的歌曲《回忆》中文版评价很高。她认为:“中国的译者和全体工作人员都很棒,他们尽一切可能原汁原味地还原了《猫》的精髓。”
而今薛老驾鹤,一些网友也为之感伤。有网友在社交平台留言说:“薛范是好样的,这样的人永远值得纪念。”“他懂得如何将歌词翻译的意境与旋律巧妙地结合,他的离开令人惋惜。”英国网友JD说:“他是永远的大师。”澳大利亚网友Dean.H留言:“音乐无国界,他创造了奇迹!愿翻译家一路走好。”俄罗斯官方通讯社塔斯社也报道了薛范去世的消息,新闻引述的观点认为“他的译作曾经并继续为两国人文交流发挥着重要作用”。
改革开放后,薛范热衷于组织和参加各种中外友好音乐交流活动,在音乐厅、在排练场,甚至在公园里,他与音乐同行及爱好者一道切磋,心灵沟通的时刻,他笑得最灿烂。
细心的音乐爱好者还发现,其实薛范一生横跨翻译、音乐、文学三界。他不仅译配歌曲,还翻译了一批外国诗歌。一张照片记录下2020年12月的一天,已是华发满头的薛范,在家中操作电脑,屏幕上显示,他正在校译一篇关于“母亲”的外文诗。尽管是背对着摄影镜头,人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那略微佝偻的身躯、随时准备敲击键盘的手指,仿佛正在诉说“我要继续下去,我要再字斟句酌一下”。
在他去世前,他还在与上海音乐出版社接洽,准备整理出版个人不同时期译配的合唱曲集。不过,这个心愿只能留给后人去完成了。
走到生命尽头的他,不仅希望出版更多曲集,举办更多音乐会,还留下了未及排演的一部中文原创音乐剧。剧本封面上赫然写着“原创编剧:薛范”的字样。这部名叫《在歌声中走向未来》的音乐剧,准备采用不同时期朗朗上口的老歌串起完整故事。用薛范自己的话说,是聚焦不同时期的人民,他们创造了历史。
毕其一生,薛范架起了跨文化的音乐之桥。他多次获得褒奖,包括中国翻译协会授予的“资深翻译家”荣誉称号和“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他生前曾留下这样一句充满感情的预言:“只要人类存在一天,那些激励我们追求崇高理想,追求美好生活的歌曲,将永远伴我们同行。”
音乐领域专家认为,他那精湛的译配技艺,源自对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尊重,同时又充满了文化自信。他个人付出的努力,其实也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种音乐诠释。
乐迷这样评价他,追念他——
“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他用音乐传播知识与爱!”
“他用他的勤勉、睿智、自强不息,凝结成中外友好的情感‘基因’……”
“天上的音乐,没有休止符,薛范先生一路走好!”(记者车云龙对本文亦有贡献)
作者:章剑峰
[不像其他歌手,混在娱乐圈,长期活在伪装的坚强外表下,追逐名和利的同时,也被名气光环压得喘不过气来]
同其他歌手不同,来自台湾的盛晓玫,却是一个只唱福音歌的歌手。严格说来,她不是歌手,只是从小特别喜欢音乐,但从未受过专业的音乐训练。她从台大国贸系毕业后,到美国UCLA拿了企管硕士,主修财务,毕业后陆续任职美国金融机构及其他企业主管。这一切,盛晓玫似乎与音乐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因着心中的信仰,盛晓玫却奇妙地走上一条完全陌生的音乐道路。
盛晓玫,人如其名,她总是带着像盛开的玫瑰迎向阳光般的喜乐,感染着身旁的每一个人。她多次与当地教会著名的音乐事奉团队合作,创作并演唱了许多耳熟能详的福音歌曲,2004年至今,已发表五张个人的福音歌曲专辑:《亲密的朋友》、《有一天》、《脚步》、《就在这里》、《信心》。
早在2004年,为了宣扬的福音,盛晓玫在美国加州欲成立一家非营利性质的音乐机构。但在起名字的时候却犯了难,不知该起一个什么样具有实质意义的名字才好。那一段时间,盛晓玫脑中一片空白,心里也特别难过。有一天,她读到《圣经》中的的一段经文:“窑匠看怎么好,就怎样做……泥在窑匠的手中怎样,你们在我手中也怎样……”几句经文道破了她的心声。她想,她只不过是上帝手中的一块泥土,泥土哪能知道上帝要把它做成什么样的器皿,或是要如何使用呢?窑匠拥有绝对的权力,泥土无权要求,也无权过问,只需单纯的服从,把自己摆上就可以了。于是她豁然开朗,把机构定名为“泥土音乐”,并于2004年登记成立,同时很快发表了她个人的首张福音专辑《亲密的朋友》。
很多时候,因为信仰的力量,盛晓玫常常灵光一现,马上一踌蹴而就出一首美妙的作品来。她完全颠覆了之前那些统一悲伤腔调的教诗歌的演绎方式,改用当今流行音乐的曲风诠释了的大爱,如果你没有在意歌词中“上帝”“耶稣”等字眼,你甚至不知道它还是一首教的福音歌,加上她甜而不腻的音色,更拉近与听者的距离,有许许多多的年轻朋友受到盛晓玫歌声的感染,重新找到了他们的信仰。
首张专辑《亲密的朋友》,汇集了许多专业徒音乐人的心血,其中的编曲由好莱坞知名徒音乐人包办,曲风多样且清新,不乏当今最流行的音乐元素。这也是第一张盛晓玫用生命谱写成的专辑,情感浓淡合宜,不流于浮华及喧嚷,用音乐的形式诚恳地讲述上帝在她身上以及周遭朋友身上的宝贵恩典。对于喜爱流行音乐的悦耳感、且又向往属灵深度的朋友,《亲密的朋友》是满足耳朵和心灵最好的选择。有牧师喜欢她的福音歌曲,归纳了她的声音柔、甜、美、节奏明快,并且是用一种真实的感情在表达。对于这样的结论,盛晓玫总是笑笑接受,并且把所有的成绩全部归功于她心中所信仰的。在她看来,她的歌不是无病呻吟,每一首歌都是有一个使命,这个使命就是要传递的爱。虽然每一首歌的歌词不一样,但是都有一个中心,那就是她心中的上帝,且上帝爱人世间的每一个人,加上她的歌大部分都是由于真实的经历在背后所启发而写的,所以她的演唱,所要传递的不是虚构的情节,而是一个个真实的故事。可能听起来更容易引起更多人的共鸣。
2008年年底,盛晓玫带领“泥土音乐”团队来到我所在的泉州城的泉南堂献唱。由于种种原因我错过了与她见面的机会。一头短发的盛晓玫相貌很平凡,从视频上看好像长得也不高,但给人的感觉特别的清爽、干练,她的演唱,来自心灵;她的感恩,来自心灵,她的一歌一曲,来自心灵;她的一颦一笑,全部来自心灵,动机单纯,没有那些功与名、是与非的纠缠,因而她看起来格外的美丽。不像其他歌手,混在娱乐圈,长期活在伪装的坚强外表下,追逐名和利的同时,也被名气光环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也许是徒歌手与非徒歌手最大的区别。
章剑峰,男,一个尽量把华语流行音乐的文化属性说清楚的中年油腻大叔,1976年3月出生于福建安溪,中文系毕业,曾任报社编辑、记者, 后自主创业。业余时间爱音乐爱写作,发表诗歌散文若干、获奖若干。已由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出版音乐随笔集《歌迷》。《歌迷》一书在各新华书店及京东、当当、亚马逊等网上商城均有销售。2013年郑州国际书展上该书为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参展书籍中销量冠军。《歌迷2:耳朵的陶醉》、散文集《城市鸟声》待版中。
倘若一项工作,如人们所追求的许多事业,大都由或全部由脑力来完成,那么思想和心态的决定力量必将是多么的巨大啊!无论是在战场上、在商界还是在内心的斗争中,最终能够赢得胜利的人都借助了心态的力量。
我希望年轻人能够真正意识到正确思想所具有的、帮助他们赢得成功的巨大力量。年轻人需要坚信他们具有成就一番伟大事业的能力,上帝让我们来到世间,就是要让我们取得成功的,如果我们失败了,就犯下了破坏上帝的安排这一罪过。这种坚定的信念可以让年轻人的人生大有改观,并且帮助年轻人摆脱许多疾病与烦恼的困扰。
认定我们存在局限,认定我们无法摆脱自己的困境,认定我们只能逆来顺受,则会大大削弱我们取得成功的能力,最终让我们遭受失败,一事无成。
许许多多人之所以落入贫穷的境地,就是由这些错误的思想造成的。这些思想是不正常的,它只能制造出不正常的境况。占据支配地位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可有不少人却甘愿接受脆弱与局限。这样的人本可富裕、自由、幸福地生活,可他偏偏选择了贫穷、奴役和悲惨。
在他想到并且确信他能够富裕、自由、幸福地生活之前,他如何能摆脱惨淡的境地呢?
倘若一个人认定他没有能力去做任何事情,那么还有哪门科学能帮助他做好一件事情呢?
倘若一个人思想上不求上进,还有哪门哲学能够让他脱离困境呢?
倘若一个人心里想的是失败,嘴里说的是失败,生活中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注定要失败,那么还有哪条路可让他走向成功呢?
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向两个相对的方向行走。有了怀疑的存在,就没有肯定的立足之地。
有些人总是认为自己的健康状态很差,并且口口声声地谈论着自己差劲的身体,声称自己从未觉得精力充沛,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健康、坚强的人。有些人时常怀疑自己的做事能力,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能力很强的人。没有什么能够比经常承认自己懦弱或经常怀疑自己的能力,更能削弱一个人的斗志,导致他平平庸庸的了。
当你内心窝藏着懒惰者、输家和失败者时,你对富裕的追求以及你对成就的渴望,到头来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内心窝藏的懒惰者、输家和失败者必定耗尽你的精力,消除你创造成功的力量。失败很快就会在你的思想上和你的行为中安营扎寨。
如果你总是在谈论你的厄运,你又如何能期望自己交上好运呢?你的实际境况无法超越你的思想,你心中总把自己描述成怎样的人,你就不可能成为与此截然不同的人。如果你真的相信自己非常不幸,运气很差,生活悲惨,那么你将来的实际境况就是这样。
人们通过消除怀疑而树立的强烈自信,能够出人意料地增强人们的专注力,这是因为它摈弃了分散人们精力的那些动机。它可让人们避免三心二意,为着一个目标锲而不舍地前进。
永远不要容许你自己或其他任何人去动摇你的自信心,去毁坏你的自我依靠,因为这是一切伟大成就的坚实基础。倘若这个基础没有了,你的人生大厦必将坍塌。只要你拥有这个坚实的基础,你总有成功的希望。信心,对你自己的那种极大的、毫不动摇的信念,是你成就一切伟大事业的必要条件。
大多数人在成功道路上会碰到的最大敌人,就是恐惧和怀疑。自信则能够通过消除人们的恐惧与怀疑,从而帮助人们取得成功。
一个人的头脑中倘若充斥着怀疑思想,那么他就无法精力充沛地去思考问题。思想上的摇摆不定,肯定会导致行为上的摇摆不定。如果一个人做事时半信半疑,那么他就不可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信心,绝对的相信,是一种能够成就一切的创造性力量;而缺乏信心则只会妨碍人们潜能的发挥。
制图:程璨
编者的话
未来是属于青年的。通向未来的路,需要青年一步一步去走。在人生的征途中,必然少不了弯路、小路、险路、暗路,但只要细心观看,就能欣赏沿途美景,留存下心中那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欢迎把你的文学作品发给“五月”(v_zhou@sina),与“五月”一起成长。扫码可阅读《中国青年作家报》电子版、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创作频道和中青网作家频道,那里是一片更大的文学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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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宛如一个辩证的圆
杨鸿涛(24岁)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
整日泡在手机网络里,感到日渐脱离了真实的生活,打不起精神。朋友提议出去“走路”,他所谓的“走路”是走“路”本身,以“路”为对象,好好地走一走。
扔掉手机、手表和其他一切电子设备,在一片混沌的时空里随机前行,重新打开这座熟悉的码头之城。以山城著称的重庆道路复杂无比,大路分成小路,小路再分成小路,小路又分成无名小道……从重庆师范大学老校区东门出门向西,沿着一条大路前行,约行500米后向西,向西,再向西,拐入一条幽暗的小巷。与巷外街景不同,巷子很窄,一条老石板路长满湿漉漉的藓,路两边是低矮的木板楼,楼与楼之间很近,近得可以倾听楼对面的生活轨迹。
很多的楼角下坐着一些老阿婆,他们皱巴巴的像核桃,懒洋洋地蜷缩在日光里,眯着双眼,不说话。巷子深处一家板栗酥小店的装潢简单得近乎简陋,“板栗酥,十元十个”的大字已脱落得有些斑驳不清。门口是店铺,门里就是厨房与卧室,透过窗,隐约可见一些搪瓷盆、煤气灶、老式架子床、发黄的钨丝灯,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在倒腾一种廉价的玩具。卖板栗酥的大概是妈妈——长得像男人的女人,面形方阔,肤色蜡黄,也不招揽顾客,仿佛是在做生意,也仿佛不是。
一座城,可以有很多边边角角,一群人,可以生活在城市中心,但离城市很远。宽阔的大路可以分叉,无限延伸出隐蔽的空间,真实、独立而完整,充满生命的密度。看见的抑或看不见的生活的暗流,就在无数的路里,涌动、跳跃。这条小巷路上,从那些皱巴巴的阿婆、有些土气的女人、矮壮的“棒棒军”(重庆特有的一种职业)身上,我看到跟外部不同的独特的生存逻辑,看到边边角角里非“想象”式的人。
朋友问:“这些路,这些人,你以前没见过吧?”
“嗯。”
“走路是个好差事,有空你多出来走走路。”
“为啥?”
“有路的地方便有人啊,不同的路是不同的人走出来的,走路就是去‘看人’,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朋友仿佛是说给我听,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有路的地方便有人,不,是有人的地方便有路。路与人的关系,充满生存的辩证法。
来上海以后,走的路少了,坐的车多了,上海的路都有自己的名字,很有路的“尊严”:邯郸路、国定路、南京东路、陕西南路……名字里掺杂着历史与地理的记忆,携裹着幽微的象征。我似乎从未真正地用双脚走一走这些路,总是在车里,总是在赶路。真正用心走路,双脚贴着大地走路,还是在小时候。那时候车少,必须得走路,走的路多了,脚掌也厚实了。
记忆尤为深刻的,是走夜路。农忙的时候,常在二叔家里扒玉米棒,忙到深夜,要穿过树林走夜路回家。林子里有蛇,有獾猪,有幽深的洞穴。想回家就必须走这条路,“冲过去吧!”我心一横,开始埋头快走……周围窸窸窣窣,似有人影飘动,我的额头已渗出细汗,偶一抬头,看见前方黏稠的夜,远处的山影中游移着一点亮光,顿时没有了走下去的信心。
父亲站在路的另一头朝着我喊:“静子!往前走,两分钟就走出头了。”
“爸爸,我怕鬼!”
“不要怕,你只管往前走,往前走就是了!是妖是鬼,你睁大了眼好好看看,看清楚了就不怕了。”
我应着父亲的话,咬紧牙关往前走,眼睛睁圆,故意看清周围情状,居然真的不害怕了。树林披着几丝月色,银亮银亮的,竟有了几分诗意。
到家时,父亲说:“你啊,就是路走少了,人就是要多走路,路走得多了就不怕了。”
从小到大,家里最会走路的人是爷爷。爷爷人高嗓子阔,一生走南闯北,走过宜宾码头,爬过夔门巫山。爷爷常说:“一个人能耐大不大,就看他走的路多不多,太舒坦的路不行,非得历经些窝窝凼凼、沟沟壑壑的怪路、乱路才行,刀山火海里才能锻造出一个硬气的人。”
秋天常看见爷爷在小路上拾麦粒。一生都在“走路”的爷爷晚年选择了忠于一条土路,一亩小田。我明白,在土路上走出来的爷爷,身上自有一种“土性”,那构成他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历经岁月的打磨,坚韧、圆软。傍晚的余晖洒在金色的麦田上,洒在爷爷佝偻的背上,他沿着小路缓慢前行,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要走到光里去……
那次码头之行, 从重师老校区出发,一路向西,穿过大路、小路、石梯、长廊、人行街,最后又回到了老校区的后门。路的起点与终点重合,一路向西,居然走到了最东边。像是走了很远,又像是仍未出发,似乎复杂得很,又似乎很简单——走路,宛如一个辩证的圆。
我想,人生就是由无数的“走路”构成,不断地上路、奔赴、求索。每次“上路”之际抑或是正涉足于漫漫长路之中,当我感到恐惧、疲乏或者困惑时,耳边总是回荡着一个声音让我鼓起前行的勇气:“静子,不要怕!别停下来,你只管往前走,往前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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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远方的小路
范墩子(28岁)
少年时代,我常常跟着牧羊人在沟里放羊,顺着窄窄的小路,走到哪里是哪里。羊群停下,我们也就停下。羊抬头朝着西边的太阳咩咩叫的时候,牧羊人也开始哼唱那熟悉的忧伤歌曲。我们很少说话,因为在那样的场景里,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该说的话,羊和无垠的野草都说尽了,我和牧羊人只需坐在草丛间去听就足够了。
朝对岸的原野望去,密匝匝的灌木丛间,小路蜿蜒曲折,渐渐消失在落日的尽头,那条小路确实是不可思议的,有时在悬崖边上,有时在长满荆棘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被暴雨冲断了,但路依然在。这个时候,我忍不住打破沉默,问牧羊人,这些小路通往哪里?牧羊人吃了一口烟,接着用无比沧桑的声调对我说,通往远方,通往另一个世界。
牧羊人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野风中,但他的话却久久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村庄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牧羊人却说小路通往另一个世界。牧羊人的话,成了萦绕在我少年时代里的一个美丽的梦。那条不起眼的寂寞小路,和牧羊人的回答,开启了我所有美妙的幻想。我渴望从这条小路走出去,到远方的那个世界去。
远方究竟有多远?我再次问牧羊人,这时,只见牧羊人站起身来,面朝蓝天,高声唱起酸溜溜的情歌来,之后,他转过身对我说,别看这条小路曲曲折折,并不起眼,但你一生都无法走出这条小路的。好多年间,我都在试图理解牧羊人话语的深层含义,但直到今天,我才得以明白。人无论走到哪里,心灵总会顺着山间小路回到故乡。
我曾想过永远离开那个偏远的小村庄,以忘却童年的那些忧伤记忆,填报大学志愿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千里之外的沈阳,可每当自己感到迷茫失落的时候,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竟都是关于故乡的记忆,少年时代的记忆,牧羊人的记忆。于是,参加工作的这些年里,我会经常顺着那条窄窄的小路回到故乡,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故乡既给了我生活上的力量,也让我找到了写作上的方向和自我的坐标。每当我回到故乡,站在荒凉的沟边,望着沟对岸那条熟悉的小路,就会想起早年间牧羊人对我说过的话,这时,我恍然大悟,很多困惑也就迎刃而解,犹如漆黑的夜晚射入了一丝光亮。我由衷地感激故乡的那条小路,我会继续依着小路的方向发现更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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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曾走过的路
张豫湘(19岁)
我早已习惯东莞宽阔的道路,堵车时,甚至嫌弃双向四车道还不够宽阔。但我偶尔还会想起那条泥泞的土路,壮年的外公还会背着幼年的我从记忆深处走来。
几年前,土路消失了,在湖南老家,这个落后的湖德村修了公路。我家附近这条,在原本的路上铺上了一层水泥。以前这一整条都是泥路,又窄又绕,像条巨大的蚯蚓。路边是比我还高的杂草,芦苇秆子在我头顶招摇。
湖南多雨,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要是下得够长,走起路来,下半身也得沾上不少泥丸。若是穿了雨鞋,腿脚倒能幸免于难,但也是不好走的,常常遇到些泥坑、泥潭,脚就陷进了这些小型“沼泽地”。
小时候,每每大雨,外公都会背我去上学。我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上两座山,拐个弯就到了。不下雨时,走这儿倒是件顺心事。我可以去山上采覆盆子,喝花蜜,快活极了,就像大家现在常说的——成了个喝露水的小仙女。但下起雨来,再方便也不能蹚这份危险。二是平路,也就是那条泥路,小鸟依人地倚着后山腰,像一条丝带。路长着呢,得拐个山路十八弯,灌木和野草这些“拦路贼”还个顶个嚣张。
外公走的是泥路,他背着我,塑料雨鞋踩得呱唧呱唧响。我手里拿着的伞,比我的人还宽大,晃来晃去。一路上都是他一深一浅的脚印——外公腿脚不好,有点瘸,但这并不耽误他背着我走过大山大河。他的脚下,永远一路通畅。一下脚,就是一个坑,泥水就迫不及待钻出来,被外公踩过的野草还横七竖八地隐在泥里,若是把土色换作黑色,小泥坑里就会渲染出一幅泼墨山水画。
到学校了,外公一身泥印和水迹,斑斑驳驳,像是下雨天汽车在身边呼啸而过留下的纪念。他的头发上还挂着雨丝,和白发打得火热,亲密地难分难解。他看了看我,咧着嘴,轻松地说:“身上干净着,在学校别弄脏了。”我点点头,他便放心走了。我看着他脚上长长的雨鞋,烂泥在上面乱涂乱画。我看看自己的鞋,外婆新做的,还是一尘不染。
雨结束了,蓝天见到太阳,害羞地泛开红晕。放了学,我招呼着小伙伴拥上山去,探访雨后才会长出来的蘑菇,它们在一个个角落白白亮亮地簇拥着。我们跑来跑去,身上既有树上溜下来的水珠,也有地上“小陷阱”里的脏水。回到家里,外公叹口气,也不说什么,只拿香瓜给我吃。
那时我顽皮得很,傍晚的香瓜吃得我不满意。到了夜深时分,我咂巴着嘴,非要吃西瓜。
“这才4月份,西瓜还没熟呢!你吃白瓜啊!”外婆嚷嚷着。
“我就要!西瓜比香瓜好吃多了!”我撇着嘴,不肯睡觉。
外公没有说话,走了出去。外公回来得有些晚,他身上脏兮兮的,泥巴甚至沾到了脸上。他就那样看着我,看得我发慌。但他突然笑起来,从背后变出个迷你的西瓜。切开西瓜,还是淡淡的粉红色,因为新奇,我当时吃得很香甜。后来我才知道,外面没有路灯,外公又要走好一段泥路,一不留神就被水坑绊倒了。好在那时他身体健壮,安然无恙。
近两年,外公也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下却让他再也没法顺畅地走路了,他现在走得很慢很慢。他还是喜欢走,喜欢田地,他在城市的新居里走得并不顺心。
如今路面平坦,我很想和他再走一走上学的路,看一看我们都心心念念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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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青路在哭喊
张敏楠(19岁)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语言文化学院学生
无数个春夏秋冬,
我像死一般沉寂,
钢筋水泥层层叠压,
高楼伫立助长了千斤重。
我的身板本是柔软的代名词,
如今远离了绿草与湿地
车轱辘一阵又一阵,
与沥青路面摩擦,点燃
我的麻木,僵硬,木讷。
意识终于被灼烧,
难得的清醒。
我的哭喊还有谁能听到?
这一声,包含着多少挣扎与重生的力量?
踮脚,踏步,奔跑
大小不一的脚印,
渗出同样骇人的冷漠。
过去的伤痕,无法愈合。
新的一道,咧着撕裂的口子,
若你在我身板踏过,
且听一棵青草无力的呼喊,
若你听得见,
偌大脚底请为我生出片刻柔软。
这首诗以第一人称拟人的手法,表达了作者面对现代性的坚硬所回应的一种柔软呼唤,从而显示了诗性的力量。这也正是诗歌处于任何时代永不衰竭的原因,柔软却有力,直抵人心。
点评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中心执行主任 朱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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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楼顶天台边
范开源(19岁)兰州理工大学文学院学生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摇晃着双腿遥望天际。
天台很高,风很大,我很冷。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箭矢破空的撕裂声,烈风如刀。
我怕黑、怕寂寞、怕高。但我还是来了。
我不知道我是谁,但我还是来了。
我看着天边的薄暮霞云,我看着天边的皓月隐现,我看着天边的疏星二三。我想思考所谓的哲学终极问题,在此时看来却格外可笑荒诞而真实明确。
天边的残阳一丝一丝燃尽生命最后的烛火,使命结束时坠落如折翼之鸟,凄惶而无助。我诧异于它的胆怯与懦弱,但紧接着就想到那条时刻变化的河流,谁又能说明日升起的太阳与今天坠落的分毫无差呢?
于是我懂了残阳的执着与不舍,更明了了它的惶恐与彷徨。我们不也正如此吗?我低眉顺眼地笑了起来,然后我感觉自己笑得好生狼狈。我扯平了自己的嘴角,目送残阳没入地平线彼端纯暗的世界。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摇晃着双腿看向人间。
我听闻落雨声洒在人间点湿了浮沉的飘萍,千百年前破碎的山河无言呼喊着撕裂的悲伤。
我抬眼望长夜,似有星芒划过,不知小王子可还在上面拥着他的玫瑰,孤独而凄美地书写着流浪的童话?
我垂眸看向灯火人间,再次思索哲学的终极问题。或许我正如一抹风絮难论从何而来,便也不论为何而去,更不自知。我曾希望自是人间风雅的富贵花,能在赌书泼茶时只道寻常,哪怕最终咽下感念西风独自凄凉的悲楚。不过终究没有饮水赋词的潇洒与才情,大抵终究只能如斯通纳般在静默间品味失败的滋味,并最终让生命在坠落中得到极致的升华。
我想起小时候的豪情壮志,曾沉浸在虹猫蓝兔的侠义世界中不能自拔,也曾憧憬获得奇遇变成奥特曼拯救地球。再大一些,我曾幻想过效仿扬善惩恶的山伸张正义,更期待过三国文争武斗的乱世豪情。但儿时的幻梦终究会如泡沫般消散,徒留一地青涩而无力的感伤过往,像雨点在地面绽放,那灿如夏花般的绝美飘散虽转瞬即逝,却在我们的生命里刻下斑驳而细碎的印痕。理想与现实终究不同,我们往往需要花费全部的力气,才能堪堪追赶幼时奉若珍宝的大梦一场,而让自己在最终谢幕离场的时候,显得不那么狼狈而仓促、虚无而缥缈,也能在回望过往时自信而不悔地挑起嘴角的微笑。
我低头看着渺远的地面,恍惚间仿佛身处天上宫阙的琼楼,似乎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凄清与寂寞。眼前突然混沌开,仿佛石子落入水中荡起的圈圈涟漪,又仿佛浓墨绽在宣纸上轻悄而静默的晕染,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交界。
然后我闭上眼睛,耳畔传来沉默的歌声,如泣如诉却又婉转而欢欣,正如神话中塞壬的妖歌,又如古琴声明澈而清脆,时而又有昂越铿锵之声,在心海中徘徊着广陵千年抑扬顿挫的曲调。歌声之后是压抑着的如银铃般的少女浅笑,和羞倚门的娇怯;又是粗放的似有铮铮铁板相和的狂迈高歌,大江东去的豪迈;又有花月春风的哀歌,遗曲的恸词……纷纷扰扰而前赴后继地奔涌进我的脑海。
我睁开了眼睛,望向天边的启明。浩瀚的天幕中倏地亮起一点明星,接着是两点,三点……成燎原之势,转眼之间已点亮一片明净而黯淡的夜空,映照得人世间星光闪耀。我不清楚这浩壮的一切本应该有,抑或是本所谓无。不过我知道,待到明晨日升时,都不过一池镜花水月、一纸空中楼阁罢了。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摇晃着双腿开心地笑。我笑岁月轮转,年华蹉跎;我笑时间飞逝,韶光空散。
我笑他人。我笑我。
我不想笑,于是我又扯平自己的嘴角,这一次我没能成功。
我始终在笑。
我笑着从天台边沿站起,单薄的身体在烈风中摇摇欲坠。我又抬眼看看璀璨群星,侧耳听听万世长歌,嘴角依旧带笑。
远处,东方欲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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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我要去南方
孙超杰(28岁)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我曾去过一座陌生的县城。我很好的一位朋友,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红酒杯,碰到酒杯之后她告诉了我那座县城的名字。我现在想起那座县城,想起那座县城安静的街道和沉默的人群,觉得一切都漂浮在嫣红的酒水里,而我也漂浮在嫣红的记忆里。
上海去这座县城有3个小时的路程,这3个小时里我基本都望向窗外。我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时间原来是没有边界的,它早就突破了时钟的限制。3个小时里可以装得下3年的时光,而3年的时光也可以像窗外的3个小时一样短暂。
我走出火车站,看到站前广场的公交牌上依旧存留着夏季台风的痕迹。我看不清自己的目的地,当我没有目的地的时候,或许我应该坐到终点,然后再慢慢地去寻找目的地。
我坐上一辆公交车,在车上看着两座山之间的小路越来越窄。前方很像是人生的路,当你觉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汽车就会转一个弯,进入另一片开阔的地方去,如此循环往复。我现在才明白我不需要再去那个陌生的县城寻找什么了,我困惑的事情公交车一早就告诉我了。并且它还告诉我,当车里挤满了人而你谁也不认识,当车里挤满了人而你一个朋友也没有,这时候你需要往窗外看,你看到冬天的河流如此苍白地流淌,而温暖的阳光覆盖在它们的身上。
我在一条无名的路上走了很久,前面的一个小女孩跟她的妈妈说,后面有个人为啥一直跟着我们啊?她的妈妈笑着说,因为人家也是走着相同的路啊。在下个路口,我转到另一个方向,我在转向时又去寻找她们的身影,发现她们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她们不会觉得为什么有人跟了我们很久却突然走向另一条路,而我,也不会觉得我跟了谁很久,却突然离开。
人们总说人生无常,其实忽略了每一段开始也是无常的。我时常想,人生是不是太过漫长,开始和结束之间有如此漫长的距离,就像是一根遥远的绳子,而每个人都只能各执一端。把握住开始的人错过了最后,而最后在一起的人却不知道是如何开始的。我们会不禁迷惑,是我们走在路上,还是路在我们的命运里行走。
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那座南方的县城,尤其是一些寒冷将欲来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那条车窗外的小河,在冬天时,需要阳光温暖地覆盖。所以不管春天是怎样的灿烂,秋天又是怎样的喧嚣,我总是选择在冬天出门,就像我在一本小说里看到的:“亲爱的不要在北方订我的棺材,冬天我要去南方。”这本小说我曾送她一本,我去找她的时候她还没有放学,我在教室门口看了她很久。天黑了就放学,天黑了我们就一起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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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李悦洋(27岁)遗传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培养单位:中国科学院北京基因组研究所
第一次在路上,是她25岁那年。在这之前,她是个乖乖女,她听从长辈的所有安排,从不坐飞机,也不自己上路,甚至很少结伴出行。
但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她最爱的爷爷突然离她而去,而后她经历了博士生涯最艰难的时光。这一切都将她带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于是就在一个普通的下午,毫无征兆地,她突然买下了人生的第一张机票。
在飞机上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她看见了黄河的九曲,看见了远山和云朵。但她突然感觉到,她的断然出行像是背叛了家人和过往,她甚至觉得,这一次她带上了粉身碎骨的勇气。
一天以后,她如期独自出现在了成都的街头。尽管她还是不能适应蜀地阴冷潮湿的空气,还有身边熙熙攘攘和她擦肩而过的人群,但她的心中还是如同一只小鸟,快乐而轻盈——这是她向往极了的自由。
从成都回来的时候,飞机刚起飞的时候,刚好和远处的雪山平行。于是在视野中出现了极其狭窄的罅隙,其余上下都是无边的白茫茫。而在这罅隙中,远处的青山,和上面堆积的白雪格外清晰。当她再次远望的时候,这场景又忽然的被巨大的白色遮住了,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了——但它真真切切还是发生过了,她突然开始抛弃过去,开始学习跳舞和游泳,她开始信奉起那句话: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后来她不停地上路,去过西南,到过沿海。她曾经对着大海里飞快的游艇放肆的笑,曾经弥漫着清晨烟雾的山中拾级而上,也曾经在小酒馆的一角,听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的民谣热泪盈眶。
这每一次的上路,都给她带来莫大的感动,这感动来自她突破自己内心牢笼的勇气,更来自遇见的热切热爱生命的人们。
很多年过去了,每次当她迷失在这飞速生活的城市中,她总能想起25岁那年的成都。那年的成都对她而言,更像是幻化成了一个符号,一丝寄托,一种与世界抗衡的象征。她明白有一天当她淹没在人群中,困惑于琐碎鸡毛的生活中时,她仍能想起过去的那些日子,告诉自己她还有着在路上的勇气。
这一年她30岁了,到了别人说的要做为人母的年纪。我问她有什么梦想,她说她想吃,想玩,想学跳伞,想开家书店,然后想去拥抱世界,想去走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
来源:中国青年报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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