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起名取名

百媚阁是什么品牌 百媚阁女装

发布时间:2024-04-16 10:59:33作者:气宇轩昂来源:网友分享

百媚阁是什么品牌 百媚阁女装

本文目录一览:

小说:百媚阁那夜遇刺,死伤两人皆为飞镖所致,她想再去探探

“唉,你别总念着吃,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宋靳见她不回话,急了急,换了张椅子坐近她些,“你这是存心吊我胃口。”

“你急甚。”慕长安将最后一个虾饺夹进嘴里伸手就从宋靳的怀里掏出方手帕擦了擦嘴,才慢悠悠的道,“你先告诉我,百媚阁遭刺哪些人受伤了?”

见她毫无顾忌的往他怀里掏手帕他也丝毫不觉尴尬,任着她从自己怀中掏出手帕来擦嘴,只是在她擦完嘴又想着把手帕放回他怀里的时候略微嫌弃的皱了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回答她方才的问题,“这说起来也是甚可惜的。昨日不是清素姑娘初夜拍卖么,一曲蒹葭才方方奏完,还未露面呢,叫价便到了五百两银子,啧啧啧,这仗势和价钱,人人都抢着叫价呢,价钱是直往上涨,要我说。。。”

“说重点。”眼见这话题越扯越远,眼见着宋靳大有一直念叨到吃晚食时分的架势,慕长安不得不开口打断他,“清素姑娘初夜竞拍架势我是一点儿不好奇的,我只想晓得,那夜里伤了死了几人。”

“你急甚。”宋靳把她的话丢回给她,“这不正要说着来吗。受伤的有两人,来头都不小。一个是从三楼抬下来的,叫什么倒是并不知晓,只听着人是大宣节度使,我虽是不晓得节度使是个什么样的官,但听说在大宣却是个不小的官职。”

“节度使?”慕长安想起昨日在小巷里看到那人官牌上刻得大理寺二字,同时官家人,也不知道和那甚节度使比起来谁的官职高一些,“还有一人呢?”

“正是清素姑娘。”宋靳饮了口茶,道。

“清素姑娘?”

“正是。”宋靳也觉得奇怪,“价叫的正酣,忽而便有一只镖横空而来,穿过屏风,伤了清素姑娘,钉在肩胛骨。虽是不伤及性命,但清素毕竟是个肩不能提的弱女子,立马就晕了被抬下去。拍卖也在此止了,这大厅里的人正乱着,又听着三楼微微骚动片刻,便见着那甚节度使从三楼上掉了下来。也是被飞镖所伤,正中颈脖,穿脖而出。”

“这么说,清素中的那一镖是正中肩胛骨钉在了肩胛骨上,而杀了那甚节度使的镖是穿脖而出,一镖毙命?”

“是。”

“竟是这样。”慕长安低头想了想,又道,“阿靳,我们再走趟百媚阁吧。”

“去百媚阁?百媚阁现如何进得去,昨日这么一闹,当夜便被封了。节度使看来不是个小官,今日正说着要派人去查呢。再说,你去百媚阁作甚?你也不是甚捕快。”

“你看这个。”慕长安从腰间掏出一物递给他。

“这是,昨寻的那只镖?”宋靳拿于手上细细端详片刻,问道。

“没错。这镖昨日破窗而入,差点伤了我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宋靳道,“你的意思是,杀人和伤人的,便是这镖?”

“应当是。”慕长安点点头,又道,“我们去看看吧。”

“还是算了。”宋靳摇头拒绝道,“这估计就是匪徒掷镖失了准头罢了,也没伤着我俩,还是找了曹丘便回蜀中去得好。”

“我们只是去看一眼,看一眼便走了。再说,若是曹丘又回了百媚阁呢,正好寻个正着。再说,若是不回百媚阁,我们也不知去哪寻那曹胖子呀,到百媚阁看看许还能碰碰运气。”慕长安侧脸看他。

宋靳不吭声。

“我答应你,真是只去看一眼,不乱掺和。我这也是想去看看能否找着那曹胖子,拿回青槿我们也好早日回蜀中。”

“可百媚阁现已封了,要如何进得去?”宋靳无奈,慕长安总是有理,自己向来没法逆着她。

“等到晚上,翻墙进去便是了。”慕长安来了精神,笑嘻嘻的又叫小二,“小二,再来一碟醋溜虾饺。”

是夜,百媚阁。

仍旧是从作夜翻过两道的墙,宋靳和慕长安来到墙下,拍拍手,向上轻跃,一下便上了墙。

“怎么老是从这堵墙上?”宋靳皱皱眉。

“这不重要,”慕长安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走了,快。”

原本应是夜里最繁华喧闹之地,该按着往常天暗笙歌,今日却甚是寂寥。只有寥寥几间厢房亮着烛灯,往日那些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全然不见踪影。

“啧啧啧,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宋靳跟着长安跳着进了百媚阁,嘴里却停不下来,不住地叹道。

“你能小声点儿吗?是不是傻?”慕长安不理他,只是翻了个白眼,“等一下。”

“怎么了?”宋靳到她身边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清素姑娘?”

“嘘,小声点。。。”慕长安拍他,话还没说完却已经来不及。

厢房内的清素已经盈盈转过身来,微微侧脸虽未看向他俩所在的窗户外侧,话却显然是同他们讲的,“即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宋靳一脸奇怪,看向慕长安,有轻声问道,“清素会功夫?”

他俩的轻功都是极佳的,虽发了声,声音也是极小,若身上未有一点武功修为和内力,是绝对无法察觉到他俩动静的。

慕长安仍旧是给他一个白眼,骂了一句,“你大爷的,是不是蠢。”说罢,推开窗利落的跳进屋内。

“清素姑娘好耳力。”慕长安拍了拍身上翻墙时沾的灰,又嗅了嗅,嗅到空气中清淡的松节油之香,才淡淡然的笑了笑。

“不敢当,只是二位公。。”清素笑了笑,又看了他俩一眼,“公子和姑娘这大晚上的不走前门翻墙而入怕是不合适吧。”

“她怎的知道你是姑娘?”宋靳慢了一步从窗外翻身而下,凑到长安跟前问道。

“这位姑娘虽是着一身男装,但唇红齿白声音清脆,纵是一身男装却也是掩不住女子的清秀,倒也不难认。”清素带着紫纱面巾,走到桌前到了两杯茶,又道,“坐吧。”

小说:百媚阁那夜遇刺,死伤两人皆为飞镖所致,她想再去探探

“唉,你别总念着吃,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宋靳见她不回话,急了急,换了张椅子坐近她些,“你这是存心吊我胃口。”

“你急甚。”慕长安将最后一个虾饺夹进嘴里伸手就从宋靳的怀里掏出方手帕擦了擦嘴,才慢悠悠的道,“你先告诉我,百媚阁遭刺哪些人受伤了?”

见她毫无顾忌的往他怀里掏手帕他也丝毫不觉尴尬,任着她从自己怀中掏出手帕来擦嘴,只是在她擦完嘴又想着把手帕放回他怀里的时候略微嫌弃的皱了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回答她方才的问题,“这说起来也是甚可惜的。昨日不是清素姑娘初夜拍卖么,一曲蒹葭才方方奏完,还未露面呢,叫价便到了五百两银子,啧啧啧,这仗势和价钱,人人都抢着叫价呢,价钱是直往上涨,要我说。。。”

“说重点。”眼见这话题越扯越远,眼见着宋靳大有一直念叨到吃晚食时分的架势,慕长安不得不开口打断他,“清素姑娘初夜竞拍架势我是一点儿不好奇的,我只想晓得,那夜里伤了死了几人。”

“你急甚。”宋靳把她的话丢回给她,“这不正要说着来吗。受伤的有两人,来头都不小。一个是从三楼抬下来的,叫什么倒是并不知晓,只听着人是大宣节度使,我虽是不晓得节度使是个什么样的官,但听说在大宣却是个不小的官职。”

“节度使?”慕长安想起昨日在小巷里看到那人官牌上刻得大理寺二字,同时官家人,也不知道和那甚节度使比起来谁的官职高一些,“还有一人呢?”

“正是清素姑娘。”宋靳饮了口茶,道。

“清素姑娘?”

“正是。”宋靳也觉得奇怪,“价叫的正酣,忽而便有一只镖横空而来,穿过屏风,伤了清素姑娘,钉在肩胛骨。虽是不伤及性命,但清素毕竟是个肩不能提的弱女子,立马就晕了被抬下去。拍卖也在此止了,这大厅里的人正乱着,又听着三楼微微骚动片刻,便见着那甚节度使从三楼上掉了下来。也是被飞镖所伤,正中颈脖,穿脖而出。”

“这么说,清素中的那一镖是正中肩胛骨钉在了肩胛骨上,而杀了那甚节度使的镖是穿脖而出,一镖毙命?”

“是。”

“竟是这样。”慕长安低头想了想,又道,“阿靳,我们再走趟百媚阁吧。”

“去百媚阁?百媚阁现如何进得去,昨日这么一闹,当夜便被封了。节度使看来不是个小官,今日正说着要派人去查呢。再说,你去百媚阁作甚?你也不是甚捕快。”

“你看这个。”慕长安从腰间掏出一物递给他。

“这是,昨寻的那只镖?”宋靳拿于手上细细端详片刻,问道。

“没错。这镖昨日破窗而入,差点伤了我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宋靳道,“你的意思是,杀人和伤人的,便是这镖?”

“应当是。”慕长安点点头,又道,“我们去看看吧。”

“还是算了。”宋靳摇头拒绝道,“这估计就是匪徒掷镖失了准头罢了,也没伤着我俩,还是找了曹丘便回蜀中去得好。”

“我们只是去看一眼,看一眼便走了。再说,若是曹丘又回了百媚阁呢,正好寻个正着。再说,若是不回百媚阁,我们也不知去哪寻那曹胖子呀,到百媚阁看看许还能碰碰运气。”慕长安侧脸看他。

宋靳不吭声。

“我答应你,真是只去看一眼,不乱掺和。我这也是想去看看能否找着那曹胖子,拿回青槿我们也好早日回蜀中。”

“可百媚阁现已封了,要如何进得去?”宋靳无奈,慕长安总是有理,自己向来没法逆着她。

“等到晚上,翻墙进去便是了。”慕长安来了精神,笑嘻嘻的又叫小二,“小二,再来一碟醋溜虾饺。”

是夜,百媚阁。

仍旧是从作夜翻过两道的墙,宋靳和慕长安来到墙下,拍拍手,向上轻跃,一下便上了墙。

“怎么老是从这堵墙上?”宋靳皱皱眉。

“这不重要,”慕长安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走了,快。”

原本应是夜里最繁华喧闹之地,该按着往常天暗笙歌,今日却甚是寂寥。只有寥寥几间厢房亮着烛灯,往日那些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全然不见踪影。

“啧啧啧,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宋靳跟着长安跳着进了百媚阁,嘴里却停不下来,不住地叹道。

“你能小声点儿吗?是不是傻?”慕长安不理他,只是翻了个白眼,“等一下。”

“怎么了?”宋靳到她身边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清素姑娘?”

“嘘,小声点。。。”慕长安拍他,话还没说完却已经来不及。

厢房内的清素已经盈盈转过身来,微微侧脸虽未看向他俩所在的窗户外侧,话却显然是同他们讲的,“即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宋靳一脸奇怪,看向慕长安,有轻声问道,“清素会功夫?”

他俩的轻功都是极佳的,虽发了声,声音也是极小,若身上未有一点武功修为和内力,是绝对无法察觉到他俩动静的。

慕长安仍旧是给他一个白眼,骂了一句,“你大爷的,是不是蠢。”说罢,推开窗利落的跳进屋内。

“清素姑娘好耳力。”慕长安拍了拍身上翻墙时沾的灰,又嗅了嗅,嗅到空气中清淡的松节油之香,才淡淡然的笑了笑。

“不敢当,只是二位公。。”清素笑了笑,又看了他俩一眼,“公子和姑娘这大晚上的不走前门翻墙而入怕是不合适吧。”

“她怎的知道你是姑娘?”宋靳慢了一步从窗外翻身而下,凑到长安跟前问道。

“这位姑娘虽是着一身男装,但唇红齿白声音清脆,纵是一身男装却也是掩不住女子的清秀,倒也不难认。”清素带着紫纱面巾,走到桌前到了两杯茶,又道,“坐吧。”

故事:古代版恋综:我和五个未婚夫的“甜蜜”日常(上)

阿娘在我七岁那年给我定了五门亲事,又在十七岁这年……

将我和五个未婚夫送进了同一间院子。

她说,这叫古代版恋综。

1

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想如厕。

因为挨上了一个不爱回家的哥和一个不靠谱的娘,从小到大很多事情我都要自己扛。

整日懒散成性的阿娘居然是盛京首富,这件事她瞒了我整整十七年,滴水不漏。

昨日我还是杜家庄里灰头土脸的放牛妹,今日阿娘便送了我一间全都城最豪华的院子,顺便将俊朗公子哥们齐齐招进来,叫我五选一。

瞧把她给能得,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以往我遇到难事,都会躲到茅房中蹲一会儿,出来时便有一阵神清气爽之感,觉得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只这回,我险些废了双腿,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阿娘口中的那五个未婚夫。

阿娘将我从茅坑上薅起来,兄长将我从偏院拖到了正堂,我躁着脸,趴在兄长的肩头上去偷看厅前这几位少年人。

豁,好多熟面孔,令我恍惚失了神。

有人弯着一双眉眼,气质身段矜贵翩翩。

有人肃着一张脸,如同我欠他八吊钱。

有人凭着额角的一道疤,认出我是他的恩人。

有人吊儿郎当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我问:

“不是说就长得丑点儿吗?怎么还是个瘸子!”

“……”

说话的人是江逸羡,我认得他。

换句话说,盛京第一纨绔声名远播,方圆百十里没人不认识。

阿娘大抵是真的心急我这个老姑娘嫁不出去,找未婚夫这种事儿只看数量不看质量,什么人都往家中领。

“愣着做什么?”阿娘伸手拧我后腰,皮笑肉不笑,“行礼啊。”

“哦。”

我从叶知闲后背上跳下来,忍着腿麻别扭地弯了弯身子。

“叶轻池,见过各位未婚……额……各位少爷。”

“逍遥芙蓉池,翩翩戏轻舟。好名字,”其中一位文质彬彬的少年收起折扇,笑着过来首先同我回礼,“叶姑娘,又见面了。”

阿娘语气中满是惊喜:“原是想介绍相看一番,你们竟已经认识了?”

“嗯,熟得嘞。”

说来话,也不算长,我与这位姓方的公子就相识在昨日。

昨日我还不是首富的闺女,是杜家庄的村花儿,牵了小牛崽子去城中换银两,买了好些书册,回庄子的途中,撞见了新科状元巡街。

围观的姑娘家有很多,我站在最外侧跟着张望了两眼,便听见有位华冠丽服的妙龄小姐冷嘲热讽,说我不自量力。

原是方才买书没抢过我的薛家千金薛婉婉。

满街的姑娘家,单单捡我这么个衣衫破烂的软柿子捏,什么人呐。

“状元郎自要当朝公主来配,你怕是也没有机会。”

“那总好过你一个浑身臭烘烘的放牛妹,哪个男人肯娶你啊?”

嘿,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三言两语,我们扭打到一起,我将她头上花里胡哨的发钗全薅下来,她把我手上的书册甩出几丈远,闹哄哄惊扰了新科状元的马蹄。

眼瞅着那细皮嫩肉的红衣状元郎要侧身摔下来,我赶紧扑上去,翻了个跟头垫在他身下,撞得我五脏六腑险些翻了个儿。

烈马仍在街市上横冲直撞,我又撑起身子奋起直追,快闪两步伸手去够马背上的缰绳,眼前忽然擦过一支冷箭,直愣愣射中骏马心腹,顷刻间这庞大的活物就倒了下去,压垮了一整个脂粉摊。

差一点点,被嘎的就是我了。

我后怕地摸着脖子,仰头见对面屋顶上立了位高俊的少年,脸上凝着一双眼,手中握着半张弓。

人群中有人窃语:“那不是顾小将军吗?前两日才传来战场捷报,怎的今日便现身盛京?”

“我听说啊顾家急忙召他回来是赶着议亲呢。”

“议亲岂急于一时?怎他晚两日归来,新娘子还能跑了不成?”

偏头听闲话时,我未曾想过那些人口中说的新娘子便是我。

我更未曾想过,面前穿着红衣恭恭敬敬冲我行礼的状元郎,他的未婚妻也是我。

巧得嘞。

“在下方思慎,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说话间,他冲我抬了抬眼,肤白貌美文绉绉,瘦削清俊易推倒,活像话本子里走出的娇弱书生。

“叶轻池。”

我拙笨回了礼,见他抽出一只胳膊,好似要碰我的头,倏尔又收回去,隔着两丈远递过来一条汗巾。

“姑娘额角受了伤。”

我用指尖碰了碰,额头果真泛起微微鲜红,像是被方才的箭羽擦破了皮。

再朝对面屋檐上张望时,射箭的人早已没了影儿。

“大人,这可是御赐的汗血宝马,眼下都快咽了气了,陛下若是怪罪,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身后有小厮上来与方思慎说话,我这才明白,为何从方才起这一群人便急哄哄地围着一匹马打转。

“出城门西行二十里就是杜家庄,有个白胡子老头儿惯会给牲畜瞧伤治病。”

我给出主意,顺便接过方思慎手中的汗巾,帮马儿堵住伤口。

一群人慌慌张张找来另一辆马车,合力将这匹马搬了上去,本是喜气洋洋的阵仗,最后狼狈匆匆出了城。

临走时方思慎捡起我掉落的书册,恭维好学的话说了一半,低头看清了封皮上的书名——

《骚气书生轻点撩》。

递过来的修长指节抖了几抖,令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意思开口搭乘他们的顺风车。

转而又被胭脂小贩拉住手脚,要我赔他这些被马儿摔坏的货品。

方才的状元郎和少将军,他愣是全当没看见,偏偏拦下我。

此举甚蠢,昨日的我,如何赔得起。

不过马儿的确是因我受了惊,身上无银两,我只好当场打了张欠条儿,又被那薛家小姐嘲讽。

“别以为新科状元同你多说几句话,你便真能钓到金龟婿了,若是老老实实在你的牛场放牛,自然惹不出这祸事。”

若不是家中的牲畜等着喂,我定要把脚底草鞋脱下来,好好给这薛婉婉漱一漱口、刷一刷牙。

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忍着口气回了庄子。

喂完牛棚里的牛,我净手和了些玉米面,坐在屋子里的小炉子旁,一边烙饼一边和阿娘抱怨白天发生的事。

阿娘放下手中的《骚气书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子。

“若是为娘问你今年多大岁数,是不是显得咱们娘俩不太熟?”

我把玉米饼翻了个面儿,又朝阿娘翻了个白眼儿。

她端端坐好,试探着笑:“我家池儿的年岁为娘怎可能忘?十五……还是十六来着?”

“十七。”

“十七!”

我平静地答,她夸张地叫。

“那岂不是过了元旦便十八了?!”

“是,阿娘的算术未见生疏。”

阿娘不管我的调侃,上前扶起我的肩膀,难得的正经神情,语重心长道:“孩子大啦,有些事为娘也不愿再瞒着你了,其实阿娘是盛京首富,富可敌国的那种哟。”

我埋头继续摆弄锅铲。

“哦。”

管她是寡妇还是首富,我只知道锅里的饼若是糊了,我们今晚食不果腹。

“为娘在你七岁那年还帮你定了亲事,足足有五门哟!”

“哦。”

若我不曾在城郊杜家庄的这片牛场里放了十二年的牛,那么一定会相信阿母当时的那番话。

盛京首富?富可敌国?我们家?

我碾了碾草鞋上的牛粪,猜想阿母是否看话本子入了迷。

2

第二日,阿娘拿出许多田产地契,带我进城细数了许多商铺。

居然是真的。

靠……

钱庄当铺,酒楼楚馆,布行绣坊……一整条闹市街巷,每走十步便有人出来行礼,唤一声福昕夫人。

福昕,叶伏歆,名满天下的盛京第一女富商,竟是我阿娘!

可她平日游手好闲,只会坐炕头子,看话本子,谈何经商?

“你不懂,真正的资本家谁干活儿啊,赚钱靠的是脑子,又不是蛮力。”

“那我呢?”

这么大一个闺女,为了养活好吃懒做的母亲,生生放了十二年的牛啊。

十二年啊!你这里欠我的要怎么还!

“为娘这不是正准备报答你的孝心嘛!”

说着话,她将我领到正阳街后身,在一间大房子前停了脚,“喏,这便是为娘送你的礼物。”

哇。

高大的门楣堂皇富丽,门前的石狮庄严威武,有小厮丫鬟开门迎我们进门,绕过精巧的照壁,是一整个粉嫩的荷花池。

正厅敞亮大抵能容纳数十人会客,红木雕花的器具摆满了整间屋子,物架上的彩色瓷瓶我只在年画中打过照面。

“为娘名下的铺子工坊确实不少,但手上的闲钱都送到前线充盈军饷去了,好在如今顾家小将军把西九州收回,也算是了却了你阿父的生前遗愿,如今为娘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帮你觅得佳婿……”

阿娘在我耳边絮叨的话,我总共没听进几句,蹦跳着逛完了整个院子,又发现庭廊的尽头有道圆月小拱门,两步迈出去竟又多出了另一间更大的院子。

有假山有碧湖,有汤池有凉亭,有数不清的睡房厅室,我正欢喜地探索,跨过最后一道拱门,发现一片偌大的花园。

高挺的树木葱郁成荫,嫩绿的草坪清香绵软,若是将杜家庄棚子里新下的小牛犊子接过来,美美地放上一下午,啧啧啧……

“我看你像犊子!”

阿母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打断我的美梦。

我撇撇嘴,小声抗议:“还说送我的礼物呢,连养几头小牛崽子都不许,反正这庭院这么宽敞,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谁说只有我们娘俩,你忘啦?”阿娘冲我挑了个眉头。

“什么呀?”

“烦死了,说几遍了你还不信,”阿娘没耐心地瞧了瞧外边的日头,“未婚夫,未婚夫!五个呢,一早上光是写那些拜帖,为娘手都酸死了!”

我愣在原地,隐约觉得现在这一出和一本叫什么公主什么小妹的话本子挺像。

阿娘有一个本领,那就是满嘴胡话,真真假假谁也分不清。

直到我亲眼看见这群少爷,对于她口中所说的“五门亲事”才有了实感。

方思慎说一句话,恨不得行八回礼,回回我还得回过去,好烦。

我又偏头看了看屋内其他人,决定帮大家省去尴尬的环节。

“阿娘挑的皆是南楚好儿郎,盛京上下全都认识的,新上任的翰林院方大人,矿业的江少爷,得胜回朝的顾小将军,还有……”

我将手指指向安然坐在角落中的玄衣公子,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亮着一双好看的眉眼盯过来,嘴角似笑非笑,语气清疏寡淡:

“温时韫。”

此言一出,我讪讪将手指收回,屋内除了阿娘,所有人都露出吃惊神色。

江逸羡最先按捺不住,不可置信地追问:“你姓温?”

先帝开国明治,当朝圣上以商定邦,温姓,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姓。

温时韫似乎看惯了这般反应,淡笑自谦道:

“途州一脉的冷门宗亲罢了,不敢与各位才俊相比。”

江逸羡煞有其事躲到顾长赢身后,憨憨问了一声:“我们几人是不是须向他行礼啊?”

顾长赢握着剑柄往身侧挪了半步,像是没听见,继续保持从进门起便生人勿近的高冷神情。

看着江逸羡吃瘪,我憋不住笑出声,对面顾长赢抬起眼色,直愣愣盯着我瞧,令人浑身不自在。

“阿娘,”我提高声量,试着打破这种怪异的氛围,“不是说五个吗?还有一个呢?”

阿娘心虚着笑,指了指我身后:“你兄长也还未曾娶妻呢。”

像话吗,在这里凑满减?

3

说起来,我与兄长已经小半年未见。

今日来了院子便见他在里头张罗忙活,府中上下都管他叫知闲少爷,中途还有钱庄的管事找他,喊他二当家。

原来几年前叶伏歆和叶知闲统一口径,说是兄长到外面闯荡事业,实则是来了城里打理家族生意,偏我这么老大还是个泥娃娃,每次进城都像刘姥姥逛大观园。

午饭时,我对此愤愤不平。

“阿娘,我与兄长到底谁是你亲生的?”

“自然是你。”叶知闲伸手弹我脑瓜蹦儿,像是在极力撇清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暂时帮夫人打理,日后这家业还是要交给你来接管。”

叶知闲是阿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从路边上给我捡回来的伴儿。

比我大了八九岁,头脑聪明学什么都快,虽然从小到大对我百般嫌弃,但也总是照顾我的,天冷了给我和阿娘送棉衣,天热了还回家帮我给稻田除草施肥。

村头铁匠铺总欺负我的那个二虎子,也都是兄长帮我揍回去。

眼下他说这话倒叫我有些汗颜,显得我就像个忘恩负义的暴发户。

我赶紧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鱼肉到他碗里,他嚼了嚼,说比不上我的手艺,怪中听的。

阿娘坐在对面半晌没说话,憋着嘴角观察我俩的反应,叶知闲放下筷子,问道:“夫人又在联想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哪有?只不过看着你们兄妹感情深厚,为娘高兴呀。”

叶知闲摇着头叹了口气,说要回钱庄办事,起身就要离开。

“少拿钱庄推脱,就算赔个万八千两,你看为娘我皱下眉头不皱,”阿娘板起脸,语气发冷,“你妹妹的事,你竟丝毫不看重吗?”

叶知闲转身,看了眼阿娘,又瞧了眼我:“池儿的亲事我自然放在心上,一会儿绣坊的绣娘会送来新裁的衣裳,银楼也会送些首饰,您与池儿慢慢挑着,我自按时归来。”

兄长这人说话算话,他真的按时回来了,也真的格外看重我的婚事,当场就变成我的未婚夫了。

甚至他还摆起钱庄二当家的款儿,和善地招待起各位妹夫兼竞争对手。

“船行新运来一些信阳的毛尖,烦请各位大人公子落座品茶,我家夫人还有要事要说。”

“提前说明,我是被我爹诓来的,”江逸羡看了看外头的天,心急地解释,“小爷我天黑还约了百媚阁的乐清姑娘赏月……”

“江少爷可是有意悔婚?”叶知闲打断他,直言不讳地反问。

江逸羡嚣张笑道:“要么说叶二当家纵横商场多年,惯会察言观色,小爷我确有此意,尤其是看了令妹这品貌,便更为坚决了。”

“你可想好了?”阿娘立在叶知闲身侧,言语不咸不淡。

“当初你们五家长辈先后遭难,是我叶伏歆救人于水火,以亲事报恩是双方商定的结果。不知各家长辈可曾提过,若是有人想悔亲,便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哼,十倍?”江逸羡依然不屑一顾,“多少金子银子,只管向江府去要便是。”

“江少爷误会了,”叶知闲笑着说明,“当年江老板身患隐疾,久治不愈,是我家夫人辗转从西洋运来神药,这才解了江老板的燃眉之急,后来也就有了少爷您。”

江逸羡向来没皮没脸,听着这席话,脸色难得精彩:“我……我爹从未说过这些……”

“你也是男人,也该理解男人的难言之隐,”阿娘上前,拍了拍江逸羡肩膀上的灰,“你若是想悔亲,十条小命可怎么赔呀?还是……”

阿娘话留一半,眼神往下瞄向江逸羡的裆部,吹了声口哨。

“我不走了,不……不悔亲,绝对不悔。”

江逸羡吓得坐回座位,哆哆嗦嗦连着往喉咙灌了两碗茶。

“你们呢,可有想悔亲的?”

“……”

阿娘笑得越发猖狂:“那好,大家愿意便好。”

“一妻多夫,于礼不合。”

顾长赢是个胆子大的,说这话时瞪着我阿娘的脸,阿娘的气焰明显弱了几分,一伸手将我推到她身前。

我挠着头发,刻意抬头去瞧屋檐上的飞燕,阿娘偏要掰正我的脑袋,让我和这位冷面少侠对视,嘴上还要洋洋自得:

“别想的太美啦,你们当中只会有一位幸运儿,能娶到我这唯一的宝贝女儿!”

“呼——”

有人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好几个。

4

阿娘让我和这五个大小伙子在同一间院子里共同生活三个月,三个月之后选出如意郎君。

这三个月内,每七日我要和不同的人出门约会,阿娘美其名曰“做五休二”。

为了防止有人故意讨嫌,到时候我还要另选一个好感度最低的人,这个人不但不能娶我,今后还不能娶任何人。

太狠了,阿娘怪不得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女富商,原来如此会谋划。

“你怎就如此轻易便答应了呢?”叶知闲一边划拉着算盘,一边问我话,“我还以为我这妹妹,比起男人,更喜欢杜家庄上的那几头种牛。”

我被兄长这话逗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眼见着快到梅雨季了。”

“你担心杜家庄的稻田?”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南楚重商轻农,我从前最痛恨盛京里投机倒把的商户,想不到其中的老大竟是我阿娘。

我答应阿娘会顺了她的心愿,在这五人中选择一人做丈夫,阿娘也答应了我的请求,着手命人修缮庄子里的堤坝水渠。

阿娘名下资产虽多,但大部分都借给朝廷支援前线,一时半会儿很难收回这笔巨款,盛京之外的农户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城中的官宦和富商们骄奢淫逸惯了,以为钱财来的容易,饭桌上都是东周运过来的精细米粮,他们不清楚也不理解,为何有人庸庸碌碌愿意为了几亩薄田倾尽所有。

他们更不愿付出一分一毫,投入到这种回报率明显不高的“生意”中。

“若是南楚也能同东周一样,研究出产量高、抗倒伏的稻种就好了。”我攥着手上钱庄的账本,忍不住感慨。

叶知闲愣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可东周的经济依然贫瘠,唯有兴商才是强国致富的捷径。”

“兄长狭隘,”我反驳道,“粮为国运民生之本,这世上总要有人负重逆行。”

叶知闲停下敲打算盘的手指,将我手上的账本收了回去。

“那为兄便不拦着你负重逆行了,酉时三刻钱庄会面,我们一起归家。”

“真的?”

我有些不信,叶知闲居然会为了我违抗阿娘的命令。

他却摇头笑了笑,指给我一辆马车和车夫,又威胁我迟了回家是要打手板的,我赶紧收拾收拾便往杜家庄赶。

水田中的稻子长势喜人,牛棚里的小牛崽子又长大了不少,我拎着裙角去看清水河旁的沟渠,果真有一群工匠在忙碌。

我撸起袖子也想上前添两块砖,又被人给轰了出来。

如今庄子上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我阿娘的身份,从前亲切地喊我“池子”,现在却恭敬唤我一声“小姐”,听着人心里五味杂陈。

我在一旁帮不上忙,听见路过的小孩子嘴上念叨,村口兽医杜老头家有匹体型庞大的马,身上流的汗是血红色的。

观摩御赐汗血宝马的机会可不多,我跟着这群咋咋呼呼的孩子一起进了杜老头家的院子,刚迈进门却看见马槽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长赢看过来时,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神态,吓得小孩子们不敢上前。

“嗨,”我尬笑着挥了挥手,“这么巧啊,顾将军。”

他从便衣中掏出一个金属瓶器,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

“来送药。”

没等我接话,顾长赢自顾自走进屋内,和里面杜老头儿交谈了几句,便要起身离开。

“不要告诉我阿娘,”我在背后叫住他,语气尽可能放软,“我今日本该和兄长学习账房之事,是……是我自己偷偷跑回来的。”

顾长赢停住了脚,没回头也没有答应我,反而问了一句:“你明日打算选谁?”

“明日?”我咬着这两个字,反应过来赶紧摆手道,“将军放心,我……我肯定不会选将军的!”

“好,”顾长赢握着剑柄的骨节紧了紧,语气发凉,“那后日呢?”

“后日我也不会打搅您的,将军,日后您哪日有行程直接同我说,国事私事,我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

我没看见顾长赢的表情,但从离开时矫健的步履来看,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答案。

“将军慢走!”

我谄媚地向外送了两步,终于松下口气。

这下他应该不会告密了吧。

身后的小孩子们已经吵闹着拥向马棚,杜老头听见声音赶紧出来赶人。

我抓着他问:“顾长赢为何会来送药?”

“他未出征前可是盛京禁军的二把手,皇家马场里的宝贝都是由他亲自照料的,眼下受了重伤他自然心疼!”

我皱起眉头:“可马腹上这一箭,就是他亲手射中的呀!”

“你定是看错了,这位小将军对马就像你对小牛似的,那是喜爱得不得了,哦对了,”兽医老头儿从袖口掏出来一只花纹精巧的小瓷瓶,“将军给你的药。”

“这不是给马用的吗?”

“顾小将军说了,马用不完给你用。”

我摸了摸额角上那不值一提的小伤,总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5

手板子还是挨了,但却落在了叶知闲的手心里。

返程时马车轮子陷了泥,顾长赢悠哉悠哉骑着马从我身侧过去,为了不耽搁归家的时辰,我拉下脸皮拽了拽这位冷面将军的衣角,请求他能捎我一程。

五个人中,最凶的便是他,偏偏我每次都要有求于他。

“将军,我欠您一个人情。”

顾长赢嘴角忽然弯了一下,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毕竟他拎着我的腰带一把将我拖到马背上,动作之流畅,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一路上,他风驰电掣,我吐了三回,好容易在酉时三刻赶回钱庄,却和阿娘撞个正着。

她瞧见我裙角上的一圈黑泥,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从未见阿娘发过这么大火,但阿娘不光是想警醒我,更想警醒院子里的另几位少爷,于是这二十手板便落在了叶知闲手心里。

兄长的右手整个肿了起来,让我实在愧疚。

他却仍笑得出来,说阿娘是责之深,爱之切。

饭桌上,我顾不得他人的眼光,只忙活着给叶知闲夹菜喂饭,江逸羡在一旁说起风凉话:

“你们兄妹都这么腻歪了,直接成亲洞房继承家业便是,何苦为难我们这群人?”

阿娘放下筷子,朝我使了个眼色:“江少爷吃醋了,还不快快也给他夹些肉菜。”

“哦。”

江逸羡吓得赶紧将碗筷搂在怀里,我瞧着他好玩,便故意拿起筷子在他眼前晃,逗得饭桌上欢声笑语,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顾长赢都舒展了眉头。

我用余光去瞧,温时韫清亮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更是清俊无双。

仔细想想,能有美男作伴,宅院中热热闹闹的,倒也不错。

我心中正美滋滋,厅上忽然又走进来五个男子,井然有序在堂前站了一溜儿。

饭桌上欢闹的声音戛然而止,挨着我坐的方思慎神情复杂,小声问我:“叶姑娘,令堂到底为你定了几门亲?”

嗯?他这一问我也蒙了。

总不是哪里又冒出来五个未婚夫吧?阿娘怕是想累死我。

好在叶知闲及时给大家解释,今日阿娘进宫催账,得知国库亏空,就连回朝将士们的犒赏都发不出。

阿娘曾说过,她会竭尽全力助朝廷收复西九州,如今振旅而归,却要叫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寒心,就算皇帝面子上挂得住,她心里也过不去。

“谁叫我是个社会责任感极强的好公民呢?指望皇帝出钱还不是要靠搜刮民脂民膏,想赚钱倒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

阿娘放下汤碗,起身走到那几名陌生男子跟前,“这是我从宫中讨来的几位画师,技艺了得,日后会将你们几人相处的点滴记录下来,印刷成册在书局售卖,所得利润一半用于军营犒赏,一半用于防治水患,你们可有人不同意?”

阿娘这话将架子架得这么高,这五位好歹都是盛京有头有脸家的少爷,当然不敢公然反驳。

只温时韫看似好奇问了一句:“画册不过是有钱人家消遣的玩意,销路过窄,福昕夫人怎能断定此举可解燃眉之急?”

“画册营收本就不是我的主要目标,影响力才是最大的财富,广告赞助,买股打投,只要内容做得好,还怕盛京那些无聊的夫人小姐不掏钱袋?”

阿娘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她也不管大家听没听懂,命人收起碗筷残羹,轻快地拍了两下手掌:“进来吧!”

话音刚落,有小厮进门径直走到我跟前,手上端着一个木制托盘,里头放了五个绿色的长木牌,木牌上分别写着我这五个未婚夫的名字。

“请小姐选择明日的约会对象。”

身侧的五个画师纷纷架起画板,目光炯炯地望着我的反应。

更有另外五道锐利的视线齐齐盯过来,瞪得我心里发毛。

这就是阿娘说的话本子里的“黄金三章”,太荒谬了。

我颤巍巍地举起手:“可否先去一趟茅房?”

阿娘笑得慈祥:“当然可以啦,用不用画师陪着呀?”

“……”

6

第二日我原本打算选温时韫的,但犹豫再三,还是掀了方思慎的牌子。

他老家住在离杜家庄不远的方渔村,皇帝最近政务繁忙,还没赠给他新的宅院,我同他回乡倒也是正当理由。

只是一进村子,我却傻了眼,我料想中的方思慎应是寒门苦读十二载,一朝金榜天下闻,谁知他家这日子却过得十分滋润。

房子是这村里最高最大的一幢,院子里的仆人少说也有十来个,家中只有一个老母,穿着绫罗绸缎,看向我时并不友好,但还是傲慢地赏了我一碗冰酥酪。

富贵人家避暑时吃的点心,一勺子就够穷苦百姓两三个月的口粮。

我实在疑惑,拉着方思慎追问:“你母亲平日里从事什么营生?”

“并无营生,”方思慎老老实实地答,“母亲曾说,照料我的衣食起居便是她最大的买卖。”

“那你家日常花销从何而来?”

“夫人未曾同你说过吗?从小到大是夫人为我免去后顾之忧,帮我延请名师指点,在下今日登科,全凭令堂古道热肠。”

所以他是为了报恩,才与我定亲。

也是,我不过是个放牛的野丫头,哪会有人真心瞧得上我。

方渔村的其他人家多以打渔为生,我决定去河边走走,顺便观察一下汛情,方思慎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袍,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好看是好看,但却和这忙碌的劳作场面格格不入。

村民们刚刚打渔归来,正清理渔网,我望着他们空着大半的鱼篓,上去问了一句:“天色还早,为何不继续打捞?”

“快下雨了,当然是要快些归家。”

我仰头望了一眼,晴空万里哪有什么下雨的征兆,只当渔民是在搪塞我,转身想要离开时,见方思慎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他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母子俩正专注地嘀咕些什么。

我向躲在不远处草丛中的画师摆摆手,叫他过来,又把他手上的画册抢过来,看了几眼。

原来是方思慎的母亲觉得儿子已经入朝为官,理应匹配家世更好的女子,方思慎则觉得君子当重信守诺,现在抛弃我无异于陈世美弃糟糠之妻于不顾。

话里话外,好像我多乐意嫁到他们家似的。

为了阻止这对母子做无谓争吵,我提出打道回府,方思慎似乎也嫌他母亲烦人,赶紧叫了马车过来。

行至中途,竟真如渔民所说变了天,狂风吹散了初夏的暑气,卷起马车的轿帘,飘进来几滴小雨。

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就在我为庄稼受灾忧虑不止时,方思慎在我身旁饶有兴致地作了一首赏雨诗。

我看向他时,他冲我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如他身上的衣袍,没有半分尘埃沾染。

一方水土,竟养出了两方人。

那一刻,我清楚知道,方思慎与我本不该同行,更绝非良配。

可这一场小雨,倒叫我心中升起了许多新主意。

稻田若是能与鱼塘结合,既能增加百姓收入,又省去了肥料开支,让有限的土地获得双倍收益,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嘛!

傍晚归家时雨已经停了,我迫不及待和兄长分享了这个想法,他却一语道破其中的弊端:

“对农民来说,多一份投入就多一分风险,若是受了洪灾,损失同样是双倍的,他们大概不敢轻易尝试这种新方法。”

“那若是以渔民观讯,拨款修缮各地堤坝,尽力减少洪灾的危害呢?”

“我朝重商轻农,以亩产量为标准纳税,若是按你这种模式,是要缴纳双份税款的。”

叶知闲的话说得很对,却也给我泼了一盆冷水,南楚贫富差距悬殊,农民之所以生活困顿,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南楚轻农的风气。

第三日,我原本仍是想选温时韫,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于是在饭桌上,我翻了江逸羡的牌子,众人都很惊讶,除了他本人。

“本少爷的魅力,终归是掩藏不住了。”

是啊,作为南楚最大矿业家的独生子,江逸羡的魅力只那么一个,有钱。

而我刚好缺钱,遇上这么一个傻的,不骗白不骗。

我和他的约会地点是在盛京最繁华的青楼里,他左拥右抱搂着两个美人,边喝酒边笑话我是丑八怪。

我非但不在意,还拿出一坛我自己酿的纯粮酒,里头放了许多粮食,还加了甘薯和樱桃,本是我留着中秋与阿娘兄长一起喝的。

江逸羡平时最爱喝酒,几杯下去赞许不已,追着我问酒的来历,我便煞有其事地和他讲,日后很难再喝到这样的美酒了。

“这酒是用小麦和高粱一起酿的,若是今夏发了洪水,庄稼受灾,别说上等酒,便是普通的浊酒都没有了。”

“那便让你娘的商号,将外头的美酒都运来呗。”

这人倒也没那么傻,我只得另起话头,用上一招激将法。

“我阿娘的船队四通八达,自是什么稀罕物件儿都能运来,也难怪外头都说,江家除了矿产再没别的能拿出手,八辈子也赶不上盛京首富。”

半壶酒下肚,江逸羡面色微红,他将身旁姑娘撵走,拎着我衣领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少爷大可另谋一番自己的事业,比如说开一家酒庄,用本地的产粮,专门酿这种粮食酒,味道您也尝了,还怕没有销路?”

江逸羡眼神亮了起来,但随即也猜到:“你想从我这儿骗钱,去给南方加固防洪工程?”

“这怎能说是骗?”我努力找补,“阿娘说过,高收入人群回馈社会参与再分配,可是增加品牌价值的大好机会,你……”

“算了,听不懂,”他打断我,但又说,“不过你说的这桩买卖,小爷我很感兴趣,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拿钱。”

“好,我答应。”

江逸羡吃惊:“你还没问这条件是什么?”

“都好说。”

这群人能有求于我的事,一来是不想娶我,二来是想娶别人,好猜得很。

江逸羡是个急性子,谈妥后当下便拉着我去城郊给酒庄选址,谁知一出门便撞见了一位老熟人——薛婉婉。

我家新院里住进了五位身份显赫的俊俏少年,托阿娘的福,满盛京都传开了,薛婉婉平时就与我不对付,眼下当然要好好讥讽一番。

不过她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词,要么说我穷酸粗鲁上不得台面,要么就说我皮肤黝黑相貌丑。

江逸羡觉得薛婉婉这话也是在打同行者的脸,完全忘记了半时辰前他曾骂过同样的话,不仅帮我回怼过去,还带着我逛街买了许多衣裳首饰。

江逸羡对穿戴妆容颇有研究,曾因为满城寻不到满意的姑娘,便自己扮上女装醉醺醺登上了城楼,惹来全城的人围观。

听闻江老板因此事打得他两个月下不来床,盛京第一纨绔的美名便是从那时起传开的。

“瞧瞧,可还满意?”

他用了足足两刻钟的功夫,在我脸上擦脂抹粉,待我快要昏头睡过去的时候,递过来一面铜镜。

我照了照,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立刻清醒了不少。

皮肤白嫩剔透,鼻尖晒斑遮掩,娥眉青黛,朱唇皓齿,配上华丽的衣衫和发髻,还真有几分富家小姐的模样。

“的确好看不少,我很满意。”

江逸羡露出满足的神色:“其实你底子不错,尤其这一双眼睛生得又圆又亮,就像……像是新出生的小牛似的。”

我很喜欢这形容,抿嘴笑了起来,江逸羡却低头一愣,莫名其妙地告诫我:“叶轻池,你可不要在顾长赢面前这样笑。”

我不解:“为什么?”

“他父母早亡,自幼在他姑母,也就是顾皇后宫中长大,皇后要他做什么他一向言听计从,其中当然也包括娶了你。”

顾家与盛京第二富商江家几代结仇,为保太子顺利即位,必须拉拢我阿娘,由顾长赢结亲,既不用太子亲自出面,又能保证外戚的财力储备,顾家这算盘打得响,我在杜家庄都听见了。

7

又是晚饭时,我挨着温时韫落座。

因着这几日连轴转过于疲惫,我在饭桌上晕乎乎歪向一侧,温时韫眼疾手快托住我的半张脸,使我没能栽进面前那碗鱼汤里。

但他的手心蹭了满手的脂粉,精致的袖口也被我头上的发簪挑了丝,一时头发钗环缠绕到一起,我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龇牙咧嘴抵进了他的胸膛。

叶知闲见状赶紧找来剪刀,我慌张地提醒:“殿下袖口是用金线缝的,还是剪我的头发吧!”

温时韫闻言笑起来,牵动着勾连的手腕,令我头皮阵阵发麻,哎呦哎呦地又喊起来。

就在我二人纠缠时,头顶上忽然掠过一阵凉风,后又听“唰”的一声,头皮上的拉扯感即刻就消失了。

我一抬头,刚好瞥到顾长赢收剑入鞘。

顾将军每次出手都这般果敢,大抵是因为这颗脑袋没有长在他的脖子上。

我在心里嘀咕了半句,余光又看见温时韫袖口上多了两截子断裂的金丝。

因为担心他叫我赔,我赶紧打岔同阿娘诉苦:“太累了,明日可否告我一天假?”

说话间我将头顶发钗卸了个干净,被阿娘和江逸羡各白了一眼。

可这名门淑女,我是真装不来。

阿娘为了安抚我,当即唱了一首歌:“今天星期四明天星期五,再坚持一天,然后星期天,星期天不上班……”

“小姐,您叫我做的图已经完成了。”

阿娘歌唱到一半被画师打断,她好奇我画了什么,这才饶过我们的耳朵。

“稻鱼共生”模式本就是我洋洋得意的突发奇想,眼下能在众位未婚夫跟前露脸,我也没怯场,大大方方叫画师将示意图展开给他们瞧。

“这可是我特意叫师傅描的,诚如大家所见,稻鱼共生是以稻为主,兼顾……顾长赢!”

我起身比划讲解,话说一半才发现这画不对。

水稻呢?鱼呢?

怎么,只有,顾长赢精壮的裸背!

我瞪大眼睛,转了身子,见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顾长赢目光闪烁,喉咙处紧了又紧,我头一回在他的神态中捕捉到局促与……羞愤?

“不好意思啊,拿错了。”

画师非常淡定,不紧不慢地换上新图,但这一幅显然没有前一张惹人惊艳。

“池儿,你的心思偷偷与阿娘说明便好,这样大张旗鼓是不是有点太高调啦?”

“阿娘,我……”

“嘘,你不必说,为娘懂,”阿娘伸出一根指头,不由分说抵在我的唇角,“想当年,我与你阿父便是这般……啧啧啧,明日的牌子便不用翻了吧?”

“啊?”

我心中委屈,第一反应竟是去看温时韫的神情,他仍是对我笑着的,但嘴角却有些勉强。

阿娘并不知道,顾长赢身材如何我压根没兴趣,角落里那位温润如玉的殿下,才是我一眼便相中的人。

我不懂情爱,也恨话本子里被男人随意拿捏的弱女子,总觉得多一份关怀便多一分得失与软肋,所以我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但眼下,我似乎表现得过于隐晦了。

迟迟不愿选他,原是因为我的羞怯,可他会不会觉得是我轻视他,瞧不起他?

入夜,我头脑中满是温时韫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辗转反侧反复揣度他这表情背后的含义。

我与顾长赢明日相约,他心中可否有一点点的在意呢?

到了三更天,我仍没有半分睡意,干脆起身去园子中散步,一弯明月下,远远见圆月拱门旁立了一双身影,像是一男一女在纠缠拉扯,如同话本子里写的夜半幽会。

我放缓了脚步,心中激动想凑上去听几句腻人的情话,围墙另一侧却透过无比熟悉的声音。

“伏歆……”

更深露重,言语间带着几分湿漉漉的重量,白日恭恭敬敬唤一声夫人的兄长,居然在黑漆漆的夜里直呼阿娘的名字。

“啪!”

阿娘甩过去一个巴掌,当即转身就要走。

我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声响被阿娘察觉,就在她转身要过来察看时,身后突然有人捂住我的口鼻,又将我揽到灌木丛中藏身。

“喵~”

他学了一声野猫叫,听上去与真的一般。

拱门另一侧的脚步一声轻过一声,堵住我口鼻的手掌慢慢松开,趁着月色,我扭头去看这个人的脸,竟是温时韫。

他扶我起身,道一声唐突,见我神情呆滞,又误以为我是被方才那一幕吓破了神。

“你钟意叶公子?”他低声试探了一声。

“不,”我否认得极快,“我讨厌他。”

我将他当兄长,他竟想做我父亲,从前对我千般万般好,原来也不过是爱屋及乌。

哪里来的小妈文学,从今夜起,我最讨厌的人便是叶知闲!

“也对,”温时韫不动声色地另起话头,“你原是喜欢顾将军的。”

我赶紧慌张摆手:“我没有,那幅画与我没有半吊钱关系,请殿下不要误会,你……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找画师……”

“那便好。”

温时韫淡淡笑了一声,用不轻不重三个字打断我,又叫我好一阵琢磨。

他,在庆幸?

“明日作何安排?”

“午后未时顾长赢来接我参观军营马场,卯时后逛一逛夜市。”

“那上午呢?”

“他要处理军务,我要睡懒觉。”

先动心的一方总是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温时韫问什么我便老实回答什么,睡觉计划脱口而出的同时又涌上悔意。

似乎有损形象,又似乎回绝了对方明日相见的意图。

不成想他却是好心提醒我:“明日午时正阳街东市,叶姑娘去了便会知道,顾将军整日都在忙些什么军务。”

老实说,顾长赢每日都在忙些什么,我压根不好奇,但这番话是从温时韫口中说出来的,不免让人猜测用意。

就这样,原本是想补眠的我,愣是瞪眼一宿没睡着,天亮时出来用饭,黑眼圈都快掉到粥碗里。

阿娘打趣我:“能和顾将军约会,就这么兴奋?”

叶知闲闻言笑了笑,被我一记眼刀剜回去,中途他还为阿娘剥了颗鸡蛋,也被我给抢过来,一口吞下去。

“兄长孝敬阿娘这么多年,也该孝敬孝敬我了!”

阿娘疑惑地递给我一杯茶:“傻孩子,说什么呢?”

“上午我要去东市买些玩意儿,兄长陪我去!”

看你还怎么缠着阿娘!

8

盛京的四个市场中,唯数东市最热闹,于此地为犯人行刑用以警示民众,最合适不过。

原来温时韫想让我看的,是顾长赢手刃罪犯的残忍场面。

他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冷酷而又波澜不惊,刑犯的头颅滚落,有迸出的鲜血洒在他脸上,他也只是厌烦地合了合眼,伸手抹了一把。

再睁开眼时,顾长赢立在刑场上的身子微微一怔,似乎看到了人群中的我。

我的第一反应是逃,后退两步撞在叶知闲身上。

平日里他总是喜欢以家中唯一男丁自居,扬言保护我们母女周全,今日却愣在原地,双腿都是抖的。

他这反应不对劲,没等我问,他匆忙逃离了人群,迈上马车便走,竟把我扔在了这里。

不太礼貌吧。

刑场上的其他刽子手仍在行刑,忽然一颗脑袋滚到人群里引起骚乱,我被撞了个大跟头,如何挣扎都站起不来。

窄小的街巷承受了过多的人流,一旦失去秩序便很容易发生踩踏,幸好周围有执勤的官兵立刻出来疏散,我用手臂撑起胸前的空隙,不至于在混乱中窒气。

“叶轻池。”

就在我心中大骂叶知闲混蛋的时候,耳边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逆着光一点一点看清他的脸,和他额头上的血迹与汗液。

他想伸手拉我起来,但又惶惶缩回手掌,解了腰间的剑鞘。

我与顾长赢各执一端,他拉着我,走出了混乱的人流,之后叮嘱我在原地等他,又返回去维持秩序。

身旁有人说起闲话,原来今日执刑本不用顾长赢亲自动手,但圣上有意提拔他做禁卫军首领,顾家也想借此在盛京立下威信,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顾长赢年纪不大,军功赫赫,又生得容貌俊朗,气态不凡,过往围观的人大多不是来看行刑的,而是为了一睹少年将军的风采。

只不过,许多妙龄怀春的女子当下便被吓跑了。

顾长赢处理好现场,返回来找我时,刚好到了未时,我便与他一同乘车去了西郊军营。

一路无话,他冷着脸,叫我十分局促不安。

之所以约定未时会面,大抵是他故意不想让我撞见行刑,可我还是没有眼色地来了,还险些出了事故。

他生气些,也是应当的。

马蹄声中,我打破沉默:“我知道,亲自动手行刑是宫里头的旨意。”

顾长赢眼神复杂地盯了我一眼,缓缓道:“我的父亲母亲和军中最敬重的前辈,皆是被这潜伏了多年的异国内奸所害,亲手杀了他,原就是我本意。我本就是这样的人,遇敌杀敌,有仇必报,一双手上沾了数不尽的鲜血。”

“可没有人天生便喜欢杀人,阿娘同我说过,生逢乱世,总要有人站出来,用刀剑去守护家国平安,闯过腥风血雨换来一方和平。

“世间如你这般英勇的男子并不多,我打心眼里敬佩你,感谢你为黎民而战,也谢谢你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说完这一席话,顾长赢看向我的目光缓和许多,嘴角轻轻扯了扯:“你……你真这样想?”

“骗你作甚?”我递上去一条方帕,示意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忽而又想起来解释,“不过那幅画当真不是我让画师描的。”

“无妨。”

顾长赢憋着笑点头,显然是不信,刚听了夸奖,夜罗刹也成了铁憨憨,冲着部下吩咐,要犒劳全体军营将士们吃烤全羊。

刚下了马车走进军营大门,便听见练兵场上传来整齐的军号,我开开心心地进去,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男人。

只不过他们见了我,像是受过什么训练一般,齐声尊称我一句:将军夫人。

更有胆大的,吵嚷地喊我嫂子。

没等我否认,顾长赢背着手瞪了一眼,那群少年立刻鸦雀无声,倒是顾长赢再看向我时,脸上的神情极其不自然。

城郊的牧户送来了几十只活羊,又帮着架好了烤架,没等屠宰便被家中的小孩叫走,说是羊圈破了窟窿要赶紧回去修补,营中的士兵们磨刀霍霍,压根不会宰羊。

先是给羊抹了脖子,后又要笨手笨脚给羊薅毛。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亲自上阵,吩咐他们把几十只羊刺杀,倒挂放血,之后我又为他们展示如何给羊扒皮。

“扒皮一定要从羊腿开始,用锋利的小刀划开皮肉,再把我们的拳头使劲去,向前推到底,之后就能把整张羊皮全剥下来了,然后再用刀子打开胸腔,掏出内脏……”

处理一只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人见我动作娴熟纷纷拍手叫好,但也有人用十分同情的目光望向顾长赢,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长赢似乎也很惊讶我为何会宰羊,我便告诉他,我从前在屠宰场做过帮工。

“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会啊,”我轻松地耸耸肩膀,将小刀交给旁人,“遇到庄稼收成不好,许多农户都会到商铺工坊做小工。”

“种田须听天由命,收入的确不稳定。”

“也不光如此,洪涝并非年年都有,真正让农户们艰难的,是赋税。商业资金回流迅速,这几年为了支持军饷,几乎年年削减商业税,东周的粮食大批进口到南楚,本地农户手里的粮食卖不上价钱,一年四季的赋税却未曾降低过。”

我原本也只是有感而发几句,并没想过顾长赢这样官宦世家出身的武将,能和种田的农户们有共鸣,谁知他皱着眉头足足烧了一个时辰的火,心里像是搁下了心事。

吃完烤羊肉时,天还没有全黑,顾长赢带着我去了附近的皇家马场,我这才发现原本那匹受伤的汗血宝马被送了回来,眼下伤口恢复很快,已经能站起来了。

我刚想上前摸摸它的鬃毛,立刻被顾长赢喝止。

“不好意思啊,”我哆哆嗦嗦地缩回手掌,下意识给自己解围,“要是有人随便摸我的小牛,我也会不开心。”

顾长赢上前两步,抬起手,吓得我赶紧护住脑袋。

他的胳膊在半空停了停,落在马背上,眼神不再看我。

“你很怕我?”

我嘿嘿笑了两声:“怎会?”

其实心里在想,初次见面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怎会不怕他。

“这马儿秉性怪,被女子摸了会发疯踢后腿。”

我吃惊:“这么说,那天……”

“若不是我那一箭,你早被它踩在脚下了。”

我虚惊后退了几步,心想真是马儿随主子,不近女色的怪癖也相似。

“你这是在找补吧?”我壮胆质疑道。

明明是那天差点害了我,现在又要听命皇后娶我为妻,想方设法博好感。

“你怎敢保证不会射偏,一箭要了我的命?”

顾长赢转过身看着我,将腰间的长剑举过头顶,就当我以为他被我戳穿气急败坏要报复时,那把长剑真的从眼前劈过来,直愣愣插在了我脚边。

仔细看,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挣扎,顾长赢将我扯到身后,弯腰把那东西捉到手里。

是一条断了头的响尾蛇,翡翠花色,足足有手腕这么粗。

“我这手准,如今你可信?”

我看着那条吓人的绿蟒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点头如捣蒜:“信,太信了!”

“我从来都是想保护你,可信?”

“信信……我信。”

“我是真心想与你结发,与旁人无关,你可信?”

“我……啊?”

话说一半,我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是结发,不是结交或结拜。

我抬头想看他的神情时,他已经拎着蛇背过身走出几步远,本想糊弄过去,奈何没得逞,看得出来他有些许尴尬。

我一时不知所措,只好低着头,乖乖跟在他身后走,没几步,我就撞在他磐石一般的后背上,弹出去两步远。

顾长赢突然转过身,神色严肃地问我:

“叶轻池,为天下农民谋福祉,当真是你最想做的吗?”

“是,”我放下揉脑袋的手掌,认真地应他,“我想让百姓们劳有所获,衣食无忧,南楚人都能吃上我们自己产的粮食……”

那日我并没有与顾长赢去逛夜市,而是在黑咕隆咚的马场里,说了很久的话。

顾长赢安安静静地听着我说怎样种田,怎么给母牛接生,如何酿酒,如何推行稻鱼共生……

活了快十八年,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问我想做什么。

顾长赢,他,不算太凶。

9

和温时韫约会的前一夜,我睡得极为香甜,一面回味着与顾长赢的相谈甚欢,一面期待着第二日与心上人的会面。

雨打荷叶的声音那般清脆,我却仍一觉睡到天大亮,早起推开窗才发现昨夜好大一场雨,阶前的积水都够养鱼了。

温时韫坐在庭院的亭子里独自下棋,像是在等我,我狠了狠心,还是换上蓑衣赶着马车去看杜家庄的水渠。

这场雨,下得极大。

水渠的修缮工作还未善后,已经被冲垮,不多时雨水又连绵起来,倾盆瓢泼,像是给天撕裂了一道口子。

农户们都来到稻田查看情况,眼看着一年的心血即将付诸东流,一家老小扛起锄头为农田挖沟排水。

狂风掀走了我头顶的草帽,我看见有不少人在哭,泪水混在雨水里,毫不留情溅起泥泞。

我知道,若是现在不做改变,这样的画面会一直重演,下一次暴雨压垮的,将不再是稻苗,而是农民的脊梁。

我又回到了城里,没来得及换下蓑衣,焦灼惶恐地坐到温时韫对面。

他仍在亭子里研究棋局,像是从未离开过。

“殿下,我心悦你。”

听见这一句,温时韫清澈的眸子惊起波澜,抬头望向我时,手上的棋子弹落在石桌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我与温时韫的初次会面,并不是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中,而是在十多年前一个暖洋洋的午后,那时候他的名字大抵不是这个,身份也不是皇室的冷门宗亲。

先皇初立南楚时,百姓本以农桑为主业,后来为了安定战乱,充盈国库,先皇默许我阿娘打开南楚从商的风气,这才发展到如今商业繁荣、农业萧条的局面。

其实早在十多年前,先皇已经意识到这个趋势,于是曾在一年春季,带着皇室子孙们来到杜家庄小住半月,他让这些金尊玉贵的皇子们亲自下地插秧,体验农桑,为的就是将来的掌权者能够改变重商轻农的风气,实现以农为本。

我与温时韫便是在那片稻田里相识的,他是皇孙辈中最年长的一位,但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精致的衣裳,挽着利落的发髻,顶着一根白玉簪,比我见过的所有花都好看。

同他一起来的人,都管他叫小殿下。

初到这里时,小殿下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没走几步小猫便跳下来撒欢,最后还是我帮他捉了回来。

为了逮住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我在水田打了好几个滚,将小猫递回他面前时,整个人已经被泥土包裹,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身后有随从打扮的人怕我脏了小殿下的衣裳,直接推了我一个大跟头,小猫被我紧紧搂在怀里,白雪一般的毛发更是脏污不堪了。

小殿下笑着叫人扶起我,又递给我一条白帕子叫我擦脸,那条帕子很特别,上面的刺绣正是我怀里的这只小猫,雪白的毛发,湛蓝的眼睛。

从前我在杜家庄,从没见过这样矜贵干净的少年,他的眼睛比小猫还要好看。

那一年,我七岁,表达喜欢的方式极为简单,便是铆足了劲儿地对他好。

先皇曾圈出一片水田,又划分给各位皇子,看谁插秧又好又快,温时韫答应得十分乖巧,但一天下来只顾着逗猫,还是我在半夜挥汗如雨,连着帮他插了二亩地的秧,在二十多位皇子皇孙中拔得头筹。

为此,我累得大病一场,但在病中仍然沾沾自喜,我猜想温时韫受到先皇称赞时的欢喜神色,而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

可没过多久,宫中传来先皇病重的消息,紧接着温时韫的父亲被派到偏远封地,一家人在行途中感染时疫,全死了。

再后来,新帝登基,西戎进犯,朝廷为了保障军饷更加鼓励百姓从商。

等我稍微大些才想明白,先皇重视农桑,是我好心办了坏事,让温时韫过早地展露锋芒,招来杀身之祸。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

直到几日前,兄长背着我走过荷花盛开的水池,我埋在兄长的后背上,再次见到了这位小殿下。

我认得他的眼睛,和他笑起来的样子。

以及此刻,他眼神中闪过的惊慌神色,如同当年刚刚弄丢了小猫。

我将怀里那条发黄的旧帕子掏出来,放到他面前,他翻开正面,找到了那只蓝眼睛的小猫。

他将帕子攥在手里,偏头环顾四周,我轻声告诉他,进院子时我已经将五个画师全打晕了。

“途州虽偏远,但兵力多精锐,又与殿下生母沾亲,殿下当年投入此门,实乃明智之举。”

温时韫听懂了我的话,不再掩饰情绪:“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笃定道:“我知道,我愿意帮您。”

温时韫勾起嘴角时带着几分玩味,似乎并不看重一个女子的心意如何。

“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你心悦我?”

“因为南楚的百姓需要一位新君主,”我肃着脸去看他,语气中却是哀求,“殿下,救救他们吧,也救救我。”

当今圣上以商业安邦,靠着阿娘的资助收复了失地,外戚顾家掌握着南楚大半的盐庄,近日更是传出要在北方兴建避暑行宫以供皇帝北巡居住。

南楚在他们手里,农民的日子只会越发艰难。

“你可知道,这是大不逆之言。”

“轻池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农民流离失所从了贱籍,将来只能屈从富商官宦为奴为婢。况且于我面前,殿下自不必隐瞒,若是没有好处,殿下又何苦走这一趟呢?”

温时韫仍是笑着的,眼神却变得真切了许多。

“国库粮饷依赖东周进口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东周如今国力微弱尚可拿捏,可若有经济缓和的那一日,他们停止向南楚输送粮草,我朝即刻便会陷入水深火热,抑商重农既是民之所愿,亦是大势所趋,能得盛京首富之女助力,本王喜不自胜。”

温时韫的考量与我不谋而合,若是真能让农民艰难日子改善,我自然舍得倾尽所有帮助温时韫谋反,恨不得明日他便能坐上皇位。

“我能帮你做什么?”

温时韫想了想,低头摆弄手中的帕子:“眼下确有两件要事,若是轻池姑娘觉得为难,便当本王从未提过。”

我急躁地应允:“殿下大可开口,我自尽力而为。”

“好,”温时韫满意一笑,“我要皇宫详尽的布兵防御图,也要你,继续喜欢本王,不准对旁人动心。”

这位小殿下似乎变了,笑脸里藏着十足的野心,叫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原标题:《我与五个未婚夫(上)》)

本故事已由作者:会唱歌的猫宁,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