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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散文：给生产队刨土豆
文：辛增
立秋后，庄稼尚未成熟，阳光热，秋风爽，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队长昨天下了命令，今天给包米砍大草，为的是使庄稼上个好籽粒。今天早晨改了主意，要刨队里那块七八亩生荒地的晚土豆，原因是赶这个好天儿。反正是一个生产队队长说了算，并且通知，凡是能参加的都参加。于是，拿镐的，拎筐的，男男女女一大帮子人欢欢喜喜拥进地里，图的也是早点分到土豆，接济粮食不足的大事。走进地里一看，这秋土豆是该刨了，秧子枯了，也倒了。于是打头的先开镐，接着是二摽，后面是习惯性干活时的排列，三、四、五……女人便跟在后面往一堆归拢土豆。看着刨出来的又光又亮，像婴儿枕头大小，沒有一个害虫眼的土豆，人人眉开眼笑，赞扬声一片，说队长是种地行家，把土豆栽在生荒地里，把队长夸乐了。
当然，瞅中考结束，我也参加了。其实一年到头，凡是放假和星期天我都参加队里劳动。给包米授粉，扛着自己钉的T字形工具，隔一垅走一趟，把刚刚蓼上生出的粉搖晃到刚刚吐缨的穗上，很好玩，也简单，就是没头顶的包米叶子拉的手背和脸有些疼，也造了满身的。我还参加薅谷子，给包米间苗，秋天积草皮子肥，冬天拉小手爬犁送粪。队里也是喜欢我这个念书人没有架子，虽然比整劳力少一二分，一年干下来，也能挣个三四百，这分不仅能分红，还能带粮。我是越干越有瘾，真不想念书，和人们说说笑笑真快活，但爹妈不让，逼我把书念好。
今天就是，妈不让我去队里刨土豆，让我在家等入学通知书。爹明白，说：“考上了发通知，考不上就不给通知，等不等没有用，就看他的能耐了。”爹还说：“考不上就复习，明年再考。”我说：“考不上就上生产队干活。”爹说：“不行。”我没和爹犟。我是不会等通知的，觉得到生产队干活热闹，又能挣工分补充家里，于是我就参加了今天的刨土豆。再说，能不能考上我根本没有把握。
大家干得热火朝天，队长更高兴，说：“赶晌刨完了，队里请客吃土豆。”大家更来劲了。于是队长先安排两个妇女，说，拣最大最好的土豆到老鬼仙家里烀上两大锅，够咱这些人吃一顿，剩下的分给那些来不了的老人和孩子吃，大家一呼声地喊队长好。队长就是这个队最有权利的领导，金口玉牙，说啥是啥。
说得“老鬼仙”，就是住在土豆地下沿四不着邻的外来户。谁给起的这个吓人的名字不知道，但他家认可了，谁叫都答应。他家住的泥草屋，墙体不是干打垒的，也不是土坯的，而是用草拌上泥，和的稀稠相应叉起来的两间屋。屋的西头有十几盔高高的坟，他们也不知害怕。屋前是个大草甸子，边上有一口串皮水的井，冬天冻了，便上村里的深井挑水吃。这是四口之家，两口子领着一男孩一女孩过日子。两个孩子长的挺精神，也到村里小学校念书，女人操持家务。我只知男人姓宋，长的挺像样，人们都叫他宋先生，像挺有学问，成年走南闯北，打板抽签算命，到农忙和年节才回家。这家为人还是不错的。
土豆刨完了，也就晌天了。天铮晴，阳光耀眼，阵阵的秋风正是上庄稼的好天气。妇女告诉队长土豆烀好了，队长一嗓子：“收工了，吃土豆啦。”人们一拥而一进，把两间屋塞得溜满。外屋的中间有盘石磨，东头那间是铺炕，炕梢有个小木柜，上面摞了几床被，也就这些陈设。炕上有个饭桌，宋先生盘腿坐在桌前，满面笑容地向我们打招呼。屋里闹闹嚷嚷，真热闹，都说这土豆真香。打开锅，一股白气弥漫开来，土豆开花了，白花花的起沙了，香味更浓了。队长说：“自己动手，上锅里拿就是。管饱。”男人连手也不洗，女人还洗一洗。人们乐的嘴都闭不上了，拿起土豆就吃起来，烫得直歪嘴。有的人品了品，还举起来酌量着看，说像面包，有的说比面包好吃有味儿。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还不停地感谢队长。有的人像是甜嘴巴舌的没吃够，但锅里连块土豆渣也没剩。队长一看沒有了，于是又叫那两个妇女拣了一大筐，洗干净又烀上了。队长说：“这一锅是分给老人和孩子的，不能落了他们。”大家都说队长心好。人们吃完了，有的坐在外面歇歇，有的在屋里唠嗑。队长看了宋先生一眼，说：“歇着沒事，给大家抽个签吧，看看今年的运气。”大家一下子乐了起来。宋先生笑了说：“好，我说几句。打板抽签算挂是迷信。签有各种各样，抽着不好的心里別咯应。信就有，不信则无。信神有神在，不信泥拉块，但总是要有个影儿的。”又说，“一个一个来，抽出来我只念签上说的，我不解释，自己去琢磨。”于是签筒摇得山响，一个一个地抽着。有的人不抽看热闹，我觉得真有意思。这时队长说：“辛增抽一签，看看学考得怎么样，能不能考上中学。你可知道，咱村里还真没有一个中学生呢，你给咱村争口气。”我不抽，说：“考不上和大家种地，这不也挺热闹挺开心吗。”队长拉下了脸，说：“真没出息。”于是命令我一定要抽。宋先生笑着说：“你看，队长对你期望多大呀，来吧。”我挺不好意思，摇了搖签筒，抽了一签递给宋先生。宋先生一看，眼直了，“啊！”一声，大家静了下来，都屏住了呼吸听“晴空万里一声雷。”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把屋盖都掀起来了。静下来之后，宋先生说：“谁听见晴天打雷了？”大家你看我，我看看你，晃晃头。宋先生念着背面的说词：“成。特例。”大家又响起了掌声，把我的脸造得通红。宋先生又说，“这是一个上上签，千载难逢。大家留心听着吧。＂大家终于松了口气，放开了笑声。队长说：“好，今天的烀土豆，就算送辛增考中了，咱村里也算有了第一个大学生了。”我说：“八撇还没一撇呢。＂人们都说，定成，一定能成。队长说：“好了。签抽的不管是好还是孬，就当做歇歇玩了。”然后把烀好的土豆分给了家有老人和孩子的。又叫大家回去拿家巴事儿，叫会计回队部扛秤，地里直接分土豆，大家乐得更合不拢嘴了。
六天后，乡邮员满脸笑容地把一张三十二开大小的入学通知书送到了我的手里，真的考上了通化县二中，村人见了我都祝贺。这当年的中学就是难考，全班四十多名，只考上了七八个，比现在考大学都难，可我们葫芦套村却考上了两个。
宋先生说得“特例”，只有我心里明白，算不算违纪？那可真的不敢。我们那时都老实，而且考场的阵势都让我心跳，而且懵然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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