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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在人世身兼阳差一职,迄今为止已有三百余年。
冥界鬼差为魂体,白日不便行走于世间,为度化心有执念,不愿去冥界往生的鬼魂,还有抓捕在世间作乱的厉鬼,阳差一职便应时而生,多由阳世能力超群之人,代行鬼差之职。
无人的山谷深处,一座孤宅在丛林之中若隐若现,庭院之中、亭台楼阁、奇花异草、鱼戏荷塘,无一不精致美观。
白素倚在凉亭的栏杆上,把手中握着的鱼食全撒入水中,水中的鱼儿瞬间聚拢过来争抢食物,好生热闹。她看着这些鱼儿,却呆愣出了神,思绪飘远,又想起了那些尘封已久的过往。
那日,人间都是漫天纷飞的白雪,山崖上的几棵红梅在雪中盛开。白素本是神界的九尾神狐,因贪玩跑到人间,恰巧遇见这一奇景,她化身成人间女子的模样,踏雪赏梅。
在她醉心人间美景放空自己,仿佛与天地景物融为一体之时,殊不知她亦成为了别人眼中,最美的风景。
风昃在对面的山崖上打坐,睁开眼看到白素的那刻起,便再也挪不开眼了。白素发现对面站着一位翩翩公子,还正瞧着自己,她没有如人间女子那般羞涩。她看他眉目清秀,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俊杰,在转身离去之时,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以示友好。
白素回神界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对她来说,那只是偶然遇见的路人而已。只是不曾想,三年后她又偷跑到人间来听戏,碰巧坐在她雅间隔壁的就是风昃。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而她也因对他有些许印象,随和地与之攀谈了起来。
白素虽偷跑来人间很多次,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她对人间之事并不是很了解,在与风昃的交谈中,她觉得人间远比她所知的还要有趣。
那时白素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苦寻了她三年,为了能与她多说几句话,又不让她察觉他的用心,他真是煞费苦心,把他平生所知的有趣之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风昃是人间少有的修仙之人,他本无欲无求,世间万物皆入不了他的本心,可自从遇见白素,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执念。
白素把风昃,当成了人间的挚友,隔三差五,偷跑到下界与他相会,他带她去听各种有意思的折子戏,吃各种美味的食物。
在与风昃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在他悉心的照顾下,白素日渐沦陷而不自知。
神界的神也分三六九等,诞生自带神格的神族,凌驾于众神之上,必为神界一方主宰。白素是狐帝之孙,出生之日起,便自带神格。
从小狐族对她寄以厚望,可她生性顽劣受不得管束,懈怠修行,总偷偷跑得无影,偏狐族孙子辈就独得她一女,让大家狠不下心惩罚她,这越大惯得她更加肆无忌惮。
她虽自带神格,可修行之路,一步也不能少,该历的天劫一道也少不了,反之比一般的神族历劫更加凶险。
幼狐历完第一道天劫之后成为神君,也意味着正式成年,成年后随着修为的增长,历第二道天劫,能历劫成功者,成为上神之尊,反之失败者,化为灰烬消散于天地间。成为上神后,能历过第三道天劫者,成为与天同寿的至尊神尊,神界上神之尊都寥寥无几,至尊神尊那更只是存在于远古的传说里。
白素历第一道天劫之期临近,由于她修行懈怠,狐族众神忧心忡忡,为她在四海八荒寻了无数法宝,都希望能在她历劫之时保她周全。
这段时日她被看管起来修炼,再也不能随意来去人间了。白素知道历劫在即,生死未卜,而她还没来得及向风昃告别一二,让她整日有些坐立难安,导致她修炼分神,遭到了反噬吐血,家人不得不让她静养。
白素趁着休息时无人看管,便又偷偷跑去了人间找风昃。她与风昃上次告别不过才过三月,可风昃却明显憔悴了许多。
“风昃,你怎么了,怎么弄得这副模样?”白素皱着眉头问道。
“阿素,下次不准再这样不告而别了好不好?”
风昃上前把突然出现的白素搂在怀里,久久不愿放开。这样的风昃,与平日那个风度翩翩,谈笑风生张弛有度,虽对她百般示好,却恪守成规,从不越雷池半步的他判若两人。
白素第一次见这样为她情绪外露的风昃,她没有因为他的唐突而生气,心反而像是要跳出来一般,让她觉得呼吸困难,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奇妙的感觉。
“风昃,你抱得太紧,我快不能呼吸了!”
“阿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失控了,只是因为我太害怕,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风昃轻轻地放开怀里的白素,他低声细语解释着,耳朵却微微泛红。
白素闻言,此行的目的,那些告别的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了。
“阿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风昃说完带着她御剑飞行而去,白素应声低下头,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飞行了许久,穿越了无数的山峦,来到一处与世隔绝的深谷,在树木丛林间出现一座宅院,里面是一方温馨的小天地,种着四季应季的花草。凉亭与荷塘,是仿照他们一起赏过的地方而建,房中都是按照白素的喜好而布置,一应俱全。
“阿素,这是我准备许久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喜欢!”
“阿素,你总是喜欢来时无影,去时无踪!我真的很怕,你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这里有你的家,还有牵挂你的人在等你。”
白素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想说些话宽慰他,可她发现,她其实没法给他什么承诺。她故意岔开话题,与风昃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人神终究殊途,是她错了,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的,她虽懵懂可也不傻,他的深情她岂会不知,可她却给不了他想要的。
那日两人各怀心事,不知不觉喝了一大坛陈年佳酿。这是白素第一次喝酒,醉得一塌糊涂,睡了三天三夜,风昃一直在旁边守着她。
白素刚醒来,头还晕着,天上突然天雷滚滚,她听着上方越来越大,向她方向不断靠近的雷声,心知不妙,这不是普通的雷声,是她的天劫来了。
“阿素,你还好吗?”
风昃看白素醒来,上前关切地问道。
白素顾不得回答风昃,她快速起身,在风昃身边设了个结界,让他呆在里面出不来,然后不顾一切跑出宅院,她可不想连雷风昃和他辛苦修建的宅院,一起被雷劈毁。
她拼命飞奔到山那边,天雷随后追上,朝她狠狠落下一击又一击。她再也支撑不住吐血倒在地上,可天雷并没有因为她倒下而停歇,又一道天雷向她袭来。
白素闭眼前在想,真是让家人白费了一番苦心,为她寻的法宝一个也用不上,她也没得机会与他们告别,还有与风昃告别的话,她还未对他说,确实是有诸多不甘心!
在天雷再次落下之际,风昃御剑飞行而来,他把奄奄一息的她护在身下,她眼睁睁看着天雷朝他劈下,可她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推开他。
天劫总共七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威力大,她才第四道就快不行了。风昃一介凡人,生生为她挡住了最后三道天雷,最后在她面前化为飞灰,那是白素出生以来第一次哭,也是第一次知道泪水的味道特别苦涩。
白素她渡劫成功了,可心却如死灰,它似乎在风昃消失的那一刻,就随着死了。她刚历劫完,便被神界赶来的父母寻到,把她带回了神界。
在神界她整日窝在藏书阁,不眠不休的翻看上古卷轴。苦寻许久,终于让她找到了一则秘术,根据秘术记载,凡人魂飞魄散后,碎片融入到了世间万物,若想重新补齐魂魄,可集齐千千万万的愿力,或有重生之机。
白素以在人间渡劫,造成了动荡为由,向家人求得在人间历练,便于体查民情,赎她所犯过错。她收敛一身神力,化身成为一位阳差。
三百多年来,她度化了无数心有执念的魂体,也在背后默默做了许多利民之事。她早就积攒够了念力,可她踏遍凡尘每一个角落,风昃还是没有回来。
白素拉回思绪,看着吃饱的鱼儿都散开了,她看了又看,风昃当时为她建的这座宅院,这个她住了三百多年的地方,该是时候离开了。
狐帝为上神多年,可修为始终没法摸到至尊神尊的门槛,这让狐帝无法与天同寿。他已年迈,放任孙女白素在人间三百年,已是最大的让步。
三百年间,召她回神界的召令下了无数次,这次狐帝寿辰将至,她再也没有理由推脱了。
白素离开时,在宅院的上空设了结界,除了她没有谁能进到这座宅院。
九尾神狐掌管神界一方,与神界之主的天君分庭抗礼,两方实力相当,礼尚往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狐帝的寿辰自是办得热闹非凡,加上白素的回归,狐族之地一片欢腾。
白素给祖父狐帝送完寿辰礼后,发现自己实在融入不到热闹的队伍之中去,,以免扰了大家的兴致,她便提着一壶酒,独自悄悄地离开躲清净去了。
她避开众神,不知不觉走入了一处寂静的山谷。自从风昃走后,她再也没有喝醉过。
今日,却不知怎的,她酒壶没空就上了头。她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变出原型狐身跃上前方的大树,趴在树上倒头乎乎大睡。
白素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她梦见风昃复活了,他把她抱在怀中,怀里特别地温暖。
“咦!这是何地,我明明记得是睡在树上,怎么到了这里?”
白素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身下的大床,还有周围陌生的一切,她的脑袋有些迷糊。
“醒了,小孩儿学什么喝酒,过来把醒酒汤喝了!”
男子的嗓音清冽干净,身着一袭白袍,飘渺出尘,不染一丝尘埃。白素看着来人,她那死了三百多年的心,此刻狂跳不已。
“风昃,你终于来了!”
白素起身跳下床,紧搂着“风昃”,泣不成声!
“小家伙,离昃是本尊的名号,而不是风昃,在此之前,本尊也不曾见过你。还有,你最好起开,收拾一下自己,本尊这袍子上都是你的鼻涕眼泪。”
离昃喜洁,看着自己白色的袍子染上了泪渍,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把怀里的小狐狸扔出去。
白素闻言,松开离昃,从他的怀里退开,她抬头认真打量了一下离昃,她这下才看清楚,虽容貌与风昃有七分相似,可他真的不是他。
他容貌比风昃更胜一筹,眼神凌冽,不怒自威,还有身上那种比她祖父更强大的威压,这是神界的强者才有的气度,并不是那个在凡间对她温柔入骨的风昃。
“对不起,神尊大人!请赎小神亵渎之罪,是小神喝多了酒,头脑还不清醒,小神这就给神尊大人清洗干净!”
白素看着对面风雨欲来,赶紧收敛起自己的心情,掐起了一个清洁术咒。
“不准用咒,去那边用手一点一点洗干净!”
离昃现场脱下外袍,扔给了白素。
“好,保证给神尊洗的一尘不染!”
白素没想到这山谷的水冷得着实有些厉害,她运转周身的灵力,才避免了在清洗的过程中被水冻僵。可当袍子洗完,她的手还是被冻得通红,当她把袍子晾晒起来,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把它喝了暖暖身子!”
白素在心里,忍不住吐槽了几遍,要你假好心,可面上还是乖乖地喝了离昃神尊递过来的东西。
“你这小家伙,在心里编排本尊什么,觉得本尊是在故意折磨你?确实,如你所想,本尊就是故意的,好让你长长记性。虽说神界规矩不像凡间那样刻板,可你也不能见谁就又搂又抱,还哭得没完没了。”
“我……对……神尊大人教训得极是!”
“你是神狐族,现在狐帝可是白玄?”
“正是祖父”
“白玄的孙女都那么大了,看来本尊确实是沉睡得够久,是时候出去走走了,起来本尊送你出去!”
“神尊大人,这就不必麻烦您老人家了?”白素摆摆手,浑身都写着抗拒。
“你以为,本尊这无妄山,由得你来去自如,没本尊你出不去!”
白素看着离昃神尊的背影,微微出了神,这背影可真像风昃,可他却再也回不来这个世间了。
自从与离昃这位神秘的神尊相识以后,白素时不时就收到他的召唤。他总喜欢让她陪他对弈,然后皱着眉头嫌弃她棋技太烂。白素为此苦练棋技,虽进步很大,可还是在他手下惨败。
白素连输几局,气性上来了,她砸了手中的棋子,哭了起来。
“您老人家干嘛这么打击我,就不能让我一次吗?呜…”
“乖,别哭了!老是下棋也怪没趣的,听闻你喜欢人间,不如本尊带你去人间游玩好不好?”
“不去!”
茶楼雅间处,离昃看着对面的白素,双眼盯着楼下出演的折子戏,笑得眉眼弯弯,他的心情似乎也跟着爽朗了不少。
“谢谢您,神尊!今日,我很开心,祖父不许我来往于人间,我已有许久未见人间的热闹了,还能看见这一切真好。”
“本尊也很欢喜,以后只要本尊来人间,必会带上你一同前往。”
此后,白素与离昃的来往越来越多。白素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对他生出了些许莫名的情愫,想到为她飞灰湮灭的风昃,让她没法原谅自己。她开始有意躲着离昃,不再去见他。
这日,白素从睡梦中惊醒,她感受到她在人间布下的结界破了,她趁家人不注意,飞快赶往人间。
她在人间住了三百年的宅院,此刻站着离昃,他的手里,捏着她为风昃画的画像。
“他就是你口中的风昃,确有几分像本尊,原来这才是你留恋人间的缘故。”
离昃把画像递给白素,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素看着离昃的背影,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也觉得她很坏,她实在该死,竟然对着像风昃的离昃神尊动了情,她对不起离昃,更对不起风昃。
那日,白素在那座宅子痛哭了许久,她的风昃没有复活,而会哄她开心的离昃也没有回头。
上古魔神冲破了封印,让神界自乱了阵脚。随之,传说为封印魔神羽化的上古神尊离昃临世,稳住了神界的混乱局面。魔界来势汹汹,战事一触即发。
这场神魔之战打得惊心动魄,战到最后,魔神被灭,魔族被重新封印回了魔界,而神界虽胜,却也死伤无数,离昃神尊也不知所踪。
有的神说他这次是真的羽化了,也有神说他重伤离开了,众说纷纭。
白素的祖父也在这场战役之中陨落,她的父君成为了新的狐帝。白素找遍神界,都未曾找到无妄山的踪迹,那座山随着离昃的消失也不见了。
“为什么你们都要舍下我?”
白素窝在人间的宅院,抱着风昃的画像,还有后来为离昃画的画像,她喝得醉醺醺,指着两张画像又哭又闹。
“乖,别哭了!”
离昃弯下腰抱起地上的白素,任由她把一脸的鼻涕眼泪,蹭得他身上到处都是。
“呜…呜呜…神尊,我又梦见你了,你还不知道,我其实很喜欢你,只是风昃为我而死,我不能对不起他。我是不是很坏,这样三心二意,所以你也抛下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素说着哭着昏睡了过去。
“阿素,你没有三心二意,风昃是我,离昃也是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离昃在白素的额头落下一吻,在她的耳边喃喃自语。
当年离昃封印魔神受伤沉睡前,他为了更快恢复,把他的神魂抽离出来,送往人间修炼,变成了风昃,遇见了白素。
后来他为了帮白素渡劫,神魂受损后虽回到了原身,却失去了那段人间的记忆。
离昃在与魔神对战,生死一瞬之际,那些失去的记忆都回来了。他之前知道白素爱风昃,为了让他复生,她在人间蹉跎三百多年。他当时又气又恨,恨风昃早认识了白素,恨自己不是风昃,没法得到她的心。可笑,到头来那罪魁祸首,竟是自己。
在这场神魔大战中,离昃虽未陨落,可神魂严重受损,若不是记忆的复苏,或许他也撑不住了。他想见到她的那个信念,让他支撑下来了。
往后的岁月,他要陪着他的阿素,他的小家伙看遍日月山川,不管是神界还是人间,陪着她,做她喜欢的一切俗事,如此便是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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