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这里是宅胖看书,今天给大家介绍的是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此类小说多以单元剧的形式表现,以主角接受任务从而改变影视剧中的遗憾为主线,看点就在于万界圆梦和以不同的身份体验不同的人生。本期共10本已完结的、8本正连载的,废话不多说,下面进入说书环节。
第一本《诸天万界神龙系统》作者:维斯特帕列 字数:558.7万主角绑定了万界神龙系统,可以接收到执念深重之人的愿望呐喊,在穿梭世界替对方完成愿望后,主角可以收取诸如物质、技能、天赋等等的回报。之后他在金玉满堂、七龙珠、血色浪漫、灌篮高手、赌圣、教父、魔戒、人民的名义、笑傲江湖、绝命毒师、我不是药神、欢乐颂、闯关东、权利的游戏、平凡的世界、哈利波特、水浒、钢铁侠、亮剑、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奋斗、射雕、木乃伊、英雄的黎明、大江大河、加勒比海盗、蜗居、芳华、绣春刀、大染坊、三国演义、倩女幽魂、白娘子传奇、海贼王、北京爱情故事、勇闯夺命岛、正阳门下、我们的四十年、大时代、黑豹、大宅门、流浪地球、魔兽世界、哆啦A梦、西游记、拳皇、还珠格格、蜘蛛侠、复仇者联盟等世界中穿梭,或身穿或魂穿,以不同的身份颠覆剧情,完成千奇百怪的愿望任务,最终……
小说优点:生活流,节奏舒缓,与题材、风格相得益彰,阅读体验感佳。小说量大管饱,副本多,元素全,架构合理,存在诸多非常亮眼和惊艳的副本,有自己的脑洞与创意,主角获得的能力都是诸如厨艺精通、植物沟通和各种知识等等,设定还算新颖,而且这种舍弃力量体系和非打怪升级流的写法,也确保了小说不会崩,即使崩,也崩不到哪里去。小说对人物刻画和塑造的非常鲜明立体,性格独特,有血有肉,彼此之间的互动有趣,诸如温馨、欢乐、轻松之类的氛围烘托的好。
小说缺点:主线不清晰的大杂烩,我上面罗列的副本顺序也基本是小说的叙事顺序,可以看得出来,这个顺序明显是有问题的,基本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虽然单元剧和生活流这两个标签为小说规避了很多的麻烦,但是感觉是不会骗人的,混乱无逻辑,越往后越有流水账的感觉无论如何挥之不去。小说副本质量起伏不定,篇幅长短不一,上下限差距极大,中后期有重复式套路性情节,容易审美疲劳。主角妥妥的工具人,没有主动进步的动力,形象单薄,或者说是被副本人物形象喧宾夺主了,或身穿或魂穿的方式导致主角在每一个副本中的人物形象都不一样,最后就变成没有人物形象了。
总结:商业化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八面俱到,八角俱全,虽然有老婆婆的裹脚布的感觉,但是质量可以说是相当可以了,正确的阅读方式是跳着读,适合睡前阅读,值得一看。
第二本《电影世界体验卡》作者:飞云断 字数:201.4万主角获得一张体验卡牌,可以选择不同的身份进入诸天之中体验人生,有任务和奖励,无惩罚,他在古惑仔、我不是药神、头文字D、速度与、枪王、新警察故事、赌神、精武英雄、一个人的武林、剑雨、飙风营救、四大名捕等世界穿梭,结识红颜知己,成就传奇故事。
小说优点:轻松向爽文,伪无敌流,碾压副本,逍遥快活,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统一风格,阅读体验感佳。小说架构合理,故事有自己的推演和拓展,细致详尽,每一个副本都有头有尾,高潮迭起,节奏分明。主角推土机,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心性凉薄。
小说缺点:文笔一般,副本质量不一,每一个副本的字数都不少,有感觉恰到好处的,也有文字拖沓的,但是综合感觉有些拖沓和啰嗦,然后依旧是主角的性格根据副本的变化而变化,没有鲜明的主体形象,细节粗犷,合理性差,本质上属于小白爽文。
总结:凭借故事性秀出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质量平庸,有些鸡肋,书荒伴侣的感觉,勉强算值得一看。
第三本《影视世界旅行家》作者:昨夜大雨 字数:557.8万主角获得外星文明的类似私人订制的系统,穿梭诸天世界完成各种特殊的任务,从而可以获得各种奖励。玛丽莲梦露的性感风情,海外孤岛的无限孤寂,奥黛丽赫本的倾情一吻,努力活着的苦难历程……,他在美人鱼、红高粱、食神、新宿事件、海豚湾、、无间道、荒野大镖客、铁血战士、黄金大劫案、南极之恋、惊天魔盗团、天将雄狮、热情似火、肖申克的救赎、华尔街之狼、流浪地球、古墓丽影、神话、怒火攻心、暮光之城、死神来了、笑傲江湖、罗马假日、超人高校,兽血沸腾、死侍、倩女幽魂、后天、X特遣队、青蛇、我和僵尸有个约会、活着、蜀山传等世界中穿梭,现实与诸天双丰收,体验不一样的人生,与众多的红颜知己相结识,成就真正的传奇。
小说优点:有点游记文和日常文的味道,暖色调小说,无戾气,偏轻松的风格,文笔精湛,遣词造句讲究,氛围渲染极为到位,写本土古色古香,写海外有异域风情……,而且风格上形成了统一,剧情融洽,有荤有素,装而不突兀,搞笑但不恶俗。另外小说对于架构、节奏、爽点、形象等等拿捏得都很到位,副本众多,元素齐全,存在部分极为惊艳且印象深刻的副本。
小说缺点:存在三观不符的价值观私货,低开高走,前期有皇帝的金扁担味道,存在自嗨和降智的内容,而且这个副本顺序也的确有问题,当时作者是根据读者反馈来选择副本的,虽然是单元剧形式的小说,但是无可避免的会产生割裂感和混乱感,中后期有重复式套路性情节,容易审美疲劳,最后小说本质上依旧是一本小白爽文。
总结:商业化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少毒无郁闷,八面俱到,八角俱全,非常适合新手入门阅读,对老书虫不是很友好,值得一看。
第四本《电影世界大拯救》作者:猩猩崛起 字数:405.4万主角在意外中获得了来自高级文明的宇宙接单系统,可以通过接受任务的方式穿梭影视诸天世界,从而拯救剧情,弥补遗憾。主角在我不是药神、唐人街探案、红海行动、流浪地球、釜山行、夏洛特烦恼、让子弹飞、余欢水、港综等世界中穿梭,成就了属于自己的传奇故事。
小说优点:行文流畅,故事新鲜不套路,内容详尽,有自己的想象力与创造力,表达了一定的思想与观点,跌宕起伏,高潮迭起。
小说缺点:有戾气,存在大量的私货,鸡汤和毒鸡汤都有,三观不符的地方较为膈应。另外副本详略不当,细节粗犷,合理性差,主角苦大仇深,诡辩式的正直价值观,大忠似奸的感觉,有违和和别扭之感。
总结:凭借故事性秀出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综合质量中规中矩,相对比很多同类小说多了一份内涵,至于内涵的正确性就见仁见智了,算值得一看。
第五本《万界圆梦师》作者:棉衣卫 字数:311万主角获得了一份从天而降的圆梦师职业,可以带着客户穿梭诸天影视世界,从而满足客户的愿望,每一次完成任务可以获得客户支付的愿望点数,而点数可以兑换诸如百分百空手接白刃之类的沙雕能力。之后主角经历了小李飞刀之求子记、海扁王之与超杀女并肩战斗、笑傲江湖之我要学习葵花宝典、雷神之小镇争霸、风云之谈恋爱不如跳舞、仙剑之投身科技建设、英雄无敌之大家一起来打牌、诛仙之我给大家把过尿、新白娘子之大家都爱捡肥皂、银河护卫队之我们结婚吧、大话西游之爸爸去哪儿了、宝莲灯之下药之灵等世界,以绝对的骚操作粉碎剧情,最终成就最强诸天最强圆梦师。
小说优点:沙雕欢乐向的轻松搞笑流脑洞文,设定新颖,行文流畅,故事新鲜不套路,各种反转与骚操作,无厘头爆笑,粉碎剧情,梦想破壁,架构合理,节奏分明,爽点与笑点密集,人物塑造鲜明独特,存在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惊艳内容。
小说缺点:逻辑性与合理性算是落地成盒了,副本质量不稳定,中后期存在重复式套路性情节,容易审美疲劳。然后主角真的非常不讨喜,如果只是为了给顾客服务从而折腾原著人物还说得过去,偏偏面对顾客也是一副大爷的样子,不择手段,两面三刀,非常的神经质,作者可能是想要塑造一个类似死侍般的角色,但是事实是单薄的主角两面不讨喜,有不爽的别扭之感。最后对原著的态度典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我是想看弥补原著的遗憾,而不是更加的折腾主角,哪怕即使结果是好的。
总结:凭借脑洞与风格秀出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口碑有些两极分化,当然正面以绝对性的优势压倒负面,而本人恰好在负面那一波,所以……。客观地讲,小说的质量是相当不错的,剧情流畅有看点,阅读轻松能解压,强烈推荐!
第六本《咸鱼翻身的正确姿势》作者:二宝天使 字数:486.5万主角获得系统后,可以穿越不同的历史时期,从而替附身的对象完成愿望。随后他的日常就变了怼系统,以骚操作破局完成愿望,发现乱入的带外挂的穿越者,消灭穿越者,回归,如此循环,最终……
小说优点:轻松欢乐向的爽文,以原创副本为主,脑洞大开,新鲜不套路,有部分特殊时代的副本,也是真的敢写,方方面面都还算在线。
小说缺点:女频的味道太重了,最大的毒点就在于完成任务后将所有东西都交还给了原主,包括自己的红颜知己等等,一般小说处理的方式是世界时间停止、分魂等等,反正我是接受不了这种交还的处理方式的,忍不了。然后小说也太家长里短和勾心斗角了,自嗨严重,而且每个副本都感觉戛然而止,越往后越白,越精彩越。
总结:凭借故事性与风格秀出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我没看完,与我的适配度不高,相性不投,而且对于这种女频常见的写法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所以感兴趣的可以尝试阅读吧。
第七本《万千世界许愿系统》作者:上善若无水 字数:475.7万简介:“红楼梦里吟过诗,景阳冈上打过虎。虎牢关前斗三英,西游记中战神佛。观三国烽烟,破梁山好汉,叹取经艰难,惜红楼梦断。林妹妹的痴,女儿国王的泪,貂蝉的悲,茂德的凄。无尽的遗憾留下的唯有悲怆。不一样的人生,从苍天派下的许愿使者开始”。
小说优点:无敌流的爽文,行文流畅,高潮迭起,各种花式的装和打脸,以碾压的姿态通关副本,拥有众多的红颜知己,爽点十足,存在部分写的不错的副本,坦荡真小人,真实不做作。
小说缺点:题材不明确,主线不清晰,而且居然还相互矛盾,说是诸天流,不走打怪升级的道路,但是又各种搜刮资源和宝物,龙傲天的人设,说是愿望流,根本不管别人许下的愿望,各种利己的行为,甚至让许愿人的处境变得更差,然后顺手用一个诡辩式的方式完成愿望,让人非常的不爽。另外小说比较降智和自嗨,皇帝的金扁担味道浓重,有各种尬点的小毒点,很有古早的风格,现实部分不忍直视。
总结:以偏历史位面的题材秀出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正宗的小白爽文,感兴趣的可以尝试阅读。
第八本《诸天之从新做人》作者:惠鹏鹏 字数:257.6万主角原本是,在死亡后绑定了重新做人系统,需要穿梭不同的影视位面完成任务,从而获得复活的机会。他在无间道、王牌特工、绣春刀、夏洛特烦恼、笑傲江湖、神话、寻龙诀、超时空同居、唐人街探案、天龙八部、港综、魔戒、功夫、倩女幽魂、流浪地球、西虹市首富、西游、美人鱼、魔童降世、神墓等世界穿梭,破解系统的阴谋,取得真正的自由,成就神话传说。
小说优点:设定新颖,副本众多,元素齐全,反套路金手指,一开始就将系统放在了敌对的位置,前期的副本写得相当精彩,新鲜不套路,各种骚操作层出不穷,但是又在逻辑性与合理性的范围内,故事相当的不错,架构合理,节奏分明,存在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诸如在笑傲江湖的世界里,系统转移到辟邪剑谱需要舍弃的地方,认为主角不会下手,结果主角为了干掉系统,真的痛下杀手,非常的沙雕和搞笑。
小说缺点:高开低走,中途失忆,副本顺序有问题,以笑傲江湖为节点,中后期存在大量的套路模板内容,副本长短不一,质量起伏不定,各种意义上的杂而乱,方方面都开始逐步的崩,最后彻底变成了普通的玄幻爽文,还是三流的那一种,有流水账的意思,丧失了小说原本的味道,非常的可惜。
总结:凭借脑洞与风格秀出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综合质量中规中矩,前期惊艳,中后期平庸,能看,书荒伴侣的意思,勉强算值得一看。
第九本《畅游诸天影视世界》作者:孤独的小文 字数:219.7万主角是一个富二代,结果在意外中绑定了一个任务系统,客户看电影给订单,主角照单做任务,任务完成客户满意得赏赐,完不成给惩罚,于是主角就此踏上了诸天之路。他在山村老尸、西虹市首富、监狱风云、叶问、死神来了、僵尸先生、追龙、钢铁侠、我是余欢水、异形大战铁血战士、回魂夜、范海辛、超人高校、功夫、喜羊羊与灰太狼、僵尸叔叔、尸家重地、复仇者联盟、海贼王、倩女幽魂、哆啦A梦、神话、哥布林杀手、大话西游、无限恐怖、一拳超人、青蛇、蜀山等世界穿梭,最终成就至强超脱。
小说优点:副本众多,元素齐全,故事跌宕起伏,存在写的精彩的部分,节奏相对的紧凑,高潮迭起,爽点密集。
小说缺点:套路模板化的大杂烩,无脑地推进剧情,副本详略不当,长度不一,自然质量也就起伏不定,合理性与逻辑性差,存在诸多的漏洞,整体给人低幼的感觉。
总结:有些鸡肋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整体较为平庸,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感兴趣的可以尝试阅读。
第十本《诸天之从四合院的傻柱开始》作者:大猫怕水 字数:181.5万主角需要穿越影视剧诸天,从而改变其中任务目标的人生,他在禽满四合院、三十而已、我是余欢水、欢乐颂、流金岁月、好先生、家常菜、恋爱先生、亲爱的自己、乔家的儿女等世界穿梭,以恶制恶,怼人无极限,最终……
小说优点:风格纯粹,主题明确,选择的副本有特点,讲真,这些电视剧的三观也挺毁灭的,所以看剧情人物被怼就很爽,故事架构合理,节奏分明,爽点也算充足。
小说缺点:劣化版的大杂烩,老瓶新酒,虽然还算可口,但是的确套路模板的厉害。另外主角本质上与影视剧中的人物没什么区别,其实也是个渣渣,好听点是以恶制恶,难听点其实就是满足恶趣味的搅屎棍,不过倒也和副本风格完美融合。最后小说逻辑性与合理性是零,大概率是工作室拼凑的文,不过不敢肯定,只能说是猜测吧!
总结:商业化的影视快穿类诸天流小说,快餐文,质量中规中矩,看的时候不要考虑副本关联,将每一个副本都当成相对独立的故事看就好了,适合睡前阅读,算值得一看。
正连载的8本:(质量都不错,干粮以上)
《诸天万界之大拯救》作者:放羊小星星 字数:434.7万
《漫游在影视世界》作者:不是马里奥 字数:469.2万
《拯救诸天单身汉》作者:纪墨白 字数:376.2万
《影视世界从药神开始》作者:楞个哩嗝楞 字数:228.9万
《影帝的诸天轮回》作者:惠鹏鹏 字数:318.4万
《从我是余欢水开始》作者:咖啡来也 字数:198.4万
《诸天从让子弹飞开始》作者:明少江南 字数:244.8万
《诸天从情满四合院开始》作者:你为什么忧伤 字数:194.5万
往期回顾:12本已完结经营类诸天流小说,店长、院长、城主是万界无敌的职业
10本已完结主神流小说,幕后黑手,自建空间,轮回诸天,收割万界
16本已完结巫师流小说,芯片、魔药、序列,神秘诡暗,殖民诸天
18本已完结诸天流武侠小说同人,少年跃马江湖道,胸中志气比天高
11本已完结旅法师类诸天流小说,主角探索万界神秘,智慧照亮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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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中时间地点人物与事件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第四部 天罡 第一集(1) 第四部 天罡 第一集(1)
今天是立秋,又难得赶上星期天,妻子何佩佳带着女儿雅雅昨天去了岳母家没有回来,陈成就一直在被窝里赖到了快十一点,才不情愿地爬起来,推开窗户,对着外边做了一个深呼吸。
天蓝得不能再蓝,高远而又清澈,仿佛刚剐从海水里捞上来。阳光晒到皮肤上,不但不再火辣辣地疼,而且有了隐隐的凉意。陈成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一边吃着小保姆悄悄送上来的早点,一边浏览着当天的报纸。
这也是一个属于市委办公厅行政处副处长陈成的秋天,35岁,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兔子,不动声色地等待和寻找着新的发展和定位的机会。他想到了古龙小说里重出江湖的“四大名捕”,不是说“过了三十五,还有一上午”吗?他已经不年轻了,他必须寻找并抓住所有稍纵即逝的机会。
电话铃响起来,陈成随手关上了客厅的门——保姆正在厨房里收拾东西,陈成不想让她听到。话筒里响起了岳母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志勇刚从广州回来,明天晚上你过来吃饭吧,完了再把佩佳和雅雅接回冢。”岳母不再继续说什么,陈成答应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结婚这么多年,无论是当年在廊坊食品机械厂,还是调回市政府机关后,陈成早已习惯了岳母外交辞令般的不冷不热。这誓不是说岳母对他一直怀有多深的成见,而是心里一直没拿他当一家人。陈成也懒得去解释。陈成想,只要把老头子哄住了。
,只要把佩佳的心牢牢拴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升迁,是挡也挡不住的事情。看来,自己当年这一把赌得投错。去就去吧,凭自己的智商,别说这样一个狗眼看人低的老女人,就是把老头子和那个整天神神秘秘的小舅子加进来,谅他们也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懒得和这一家人计较。在这一点上,陈成从采看都是自信的。
想到这里,陈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自从决定走进何家的大门,陈成就意识到,世道变了,是真的变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变了。旧的时代已经结束,国家在迅速走向秩序和法治,再想着用过去那一套砍瓜切菜的手段纵横南北城,只会自取灭亡。必须把过去的自己彻底埋葬,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从老老实实当孙子开始,才能重铸属于自己的辟煜。
与何佩佳结婚后一段时间,去岳母家走动的机会渐渐多了,陈成也大致把握住了这一家人对自己的不同态度。岳母前曾在机械部做过几年小科长,她看自己的目光始终是冷冰冰的,锥子一样锐利,带着明显的轻蔑和不屑;佩佳的目光最为清澈,是不含任何杂质的挚爱,甚至崇拜;小姨子何琳琳始终没把自己当姐夫,有点玩世不恭,眉目流转间又挟裹着放荡和暖昧;何志勇的目光里多的是怀疑和几分淡淡的阴冷;岳父何开越的目光最为复杂,那里有男人之闻本能的敌意,又有某种由衷的欣赏。
往深处想,更多的东西就深不见底了,猛看似乎什么都有了,细瞧却又什么都没有。在这种目光的笼罩里,陈成总会莫名其妙地紧张。但陈成知道不能因此而躲开,如此的结果只能转向糟糕,他必须迎上去。当年的千军万马,弹指间就灰飞烟灭了,他陈成真正把谁放在眼里过?
所以,陈成告诫自己:沉住气。战而胜之!
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打从区团委调到市里,特别是担任行政处副处长后,陈成的电话明显多了起来,而且电话里传来的语气也大多带着巴结和谄媚。这让陈成心里十分受用,同时又隐隐发虚。不是纷至沓来的各种应酬,而是回到家里后突然弥漫开来的万念俱灰的身心疲惫。其实这几年,过去从来只在外国小说里见过的场所,也到处都有了自己走动的影子。佩佳并不是那种醋坛子女人,极少翻来覆去地盘问他夜不归宿的原因,但拖到深夜回家的次数多了,陈成就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感到有些愧对一心爱着自己的妻子。
陈成知道这些人盯着的无非是他手上可怜的一点权力罢了,当然,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岳父何开越今年的荣升也把他变成了一座蕴藏丰富的炙手的金矿。几年的大学生活和接下来这几年在场面上的跌打滚爬和冷眼旁观,早已把陈成变成了所有朋友都不敢相认的另一个陌生人,在他身上哪里还有当年叱咤风云的血性汉子的影子。
有人说陈成麻木了,对一切都熟视无睹、见惯不怪了。也有的说,这家伙城府深着呢,他是比当年更成熟、更老奸巨猾了,走着瞧吧,能把喜怒藏于心,而不露半点颜色,陈成注定是个能成大事的男人!
少林寺请来的叫释什么的武林高手,不但功夫了得,还练就一手吞吃玻璃的绝技,无论什么时候,他都面无喜怒之色。他的任务有两条儿,一是给刘大健拎着那台砖头块的大哥大,二是随时防止有人对主人图谋不轨。一次吃饭的时候,陈成亲眼见识过那个保镖把打碎的啤酒瓶子塞到嘴里,嚼香蕉一样咂咂有声地嚼了一会儿,眼睛不眨地咽了下去,接着又表演了一套长拳。陈成看得很仔细,等他收了招式,一圈的人都争着叫好,陈成也跟着鼓掌,但在心里,陈成的评价只有四个字——花拳绣腿。陈成自信,如果自己出手,此人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走过十趟。刘大健还喜欢带一个女秘书,女秘书的面孔当然是常换常新的,刘大健也不忌讳。今天独自一个人前来,刘大健找自己要是没有什么事情才怪呢!
刘大健说:“陈处长,上车吧。”没有官场上的客套。等陈成上了车,刘大健关了车门,自己坐到驾驶的位置,又说:“怎么样。
本老板今天亲自为陈处长开车!“
汽车很快上了路,刘大健把音响的放音键也扭开了。是正版的邓丽君,音质不错。陈成轻轻眯缝上了眼睛。
可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陈成懒散的样子,刘大健使劲敲了敲玻璃窗,爽朗地说:“嗨,我说陈大处长,这么清爽的秋天,你竟然还打瞌睡,不是昨天晚上劳累过度吧?”
陈成说:“我哪像刘总呀,日日笙歌,夜夜燕舞。再说,我老婆回娘家都两天了,想劳累还找不着地方呢。‘’刘大健眨眨眼睛,说:”那我来给陈处长找个地方怎么样,只要你陈爷别说我拉拢腐蚀我党的干部。“
“算了吧,刘总又开玩笑了。”“别怕嘛,今天没别的意思,我给你找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
咱们哥俩几顺便躺下来好好聊聊,我们虽然只在场面上见过几次,但你陈爷的名号我可早就如雷贯耳了,我是诚心想交您这个朋友。不知道陈爷给不给我刘大健这个面子?“
陈成继续眯缝着眼睛,脸上毫无表情:“我喜欢交朋友,尤其刘总这样诚心的朋友,但有一个小小的条件——过去的一切都不能再提!我不喜欢回忆过去。”
刘大健说:“我只是风言风语昕人提起陈处长当年,心生羡慕而已。”
“谁?”
“一个——个朋友,不提了,不提了……不过你可要向何部长学习,昨天电视上我还见他参加网球比赛呢,老人家精神好得很啊!”刘大健的回答有些结结巴巴,而且赶紧转移了话题。
枣红色本田很快就出了城,一路向城西群山中奔去。望着窗外连绵的青色,那些如今已经四散的朋友的影子又在陈成眼前铭心刻骨地浮现出来。
第一集(2)
陈成和宣红红的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一年就走到了尽头。不是他们相互厌倦了对方,也不是他们相互背叛了对方,而是他们只有选择离婚这一条路才能离开娘娘沟,才能和所有的知青们一起,像鱼一样游回他们的北京城。
那天晚上的娘娘沟天低野旷,阴风使劲地撕扯着断墙上已经有些微黄的衰草,偌大的知青点只剩下了他和宣红红两个人,连最好的朋友王星敏都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王星敏只对从娘娘沟大汗淋漓赶来的陈成说了一句话:“听我的没错!要么苦熬下去,被漫漫黄土吞没。要么离开——想尽一切办法离开。”王星敏使劲握了握陈成的手。
陈成的手仿佛刚从水底捞上来的铁器——冰凉。
陈成未置可否,只惨然地笑了笑。
“陈成,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王星敏坐在那辆破马车上,又不放心地喊了一嗓子,很快就被滚滚黄尘淹没了。
申金梅也离开了。
申金梅的离开远远没有其他知青来得悲壮。她把一纸北京医院革委会的诊断证明和返京通知一起摊开在陈成面前,幽幽地说,“我也得走了,不能再陪你和红红了。”
申金梅的父母已经为她办好了一切。申金梅的眼圈红红的,却终于没让眼泪掉下来。三年的插队生活,凛冽的凄风苦雨的吹打,他们早已学会了把泪水流到肚子里。
“走了好!反正大家早晚都会走的。”陈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成一个人把申金梅送出了娘娘沟。
陈成指着那些表情木讷、扛着铁铲径直走进清泉沟的年轻汉子说:“等着吧,要不了几天,娘娘沟就会和清泉沟一起,成为一个花花世界,一座夺利斗狠的沙场,一片鬼哭狼嚎的废墟。”
陈成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狠狠地掷向了那只突然从旁边壕沟里窜向远方的野兔。
“为什么?”
“因为这里埋着金子!”
申金梅最后给陈成唱了一支《走西口》。雁北《走西口》虽不如陕北调凄婉悠扬,却更高亢苍凉,撕心裂肺。
歌声落处,朝鲜族女孩申金梅像一棵雨水里浸泡过的稻草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了陈成的怀里。
她已经泣不成声。
娘娘沟周围几十里范围内的村庄,男人们发了疯一般蜂拥到清泉沟,连子弹上膛、虎视眈眈的都督堡公社武装部长阎炳玉也不能阻止。
那些日子,一到晚上,鼓荡进娘娘沟人耳膜的尽是山风的呜咽,搅得人们焦躁不安、夜不能寐。村子里人说,那是南奎元在叫骂呢。
有年轻的后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铲平了南奎元的坟头。
到了秋天,那些黑得流油的金子被不断地从她底挖出来,装上马车,经过娘娘沟,不分白天黑夜的运去了城里。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村里的男人们回来了,他们从马车上卸下一袋袋面粉、大米,一块块颜色鲜亮的猪肉。从腰里解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大叠厚厚的钞票,摔到婆姨面前。村子上空不断地回荡着孩子们的笑声,到了晚上,取而代之的则是女人无所顾忌的和口申口今。娘娘沟的大人孩娃至今也不敢相信先人竟然把这样一沟从此可以让他们活得比谁都安泰滋润的金子留给了自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没有人再来破败的知青点骚扰侵袭,当然也不会有人看见独坐在夜色里的陈成刀子一样犀利的冷笑。
陈成抬头望向东方,那里已经泛出了鱼肚白。一颗流星突然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头顶划过,陈成禁不住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回到屋子里,宣红红已经睡熟。陈成衣服也没脱,就坐到了炕上。
陈成推醒了宣红红。陈成说:“红红,我想了差不多整整一夜,我们必须离开娘娘沟,越快越好!”
宣红红愣愣地望着神情严肃的陈成。陈成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宣红红才嘟哝着小嘴说:“可怎样才能离开呢?”
“离婚——!”陈成沉默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第一集(3)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成和宣红红已经一前一后走在通向都督堡公社的崎岖山路上。强劲的山风吹过来,天还真有些冷了。陈成干脆把身上的夹衣脱下来,不由分说给宣红红披上了——她是他的妻子,他也是她如今在娘娘沟惟一可依靠的人,他有责任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日正当头,陈成和宣红红终于来到了都督堡公社大院。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地上也落满了杂沓的枯树叶,这时突然响起的一声鸟鸣听来也有些吓人。宣红红不由自主拉住了陈成的衣角。陈成回头在她肩上拍了拍,带着她很快找到了阎炳玉的办公室。
陈成敲了敲门,屋子里边问找谁。
陈成不回答,继续敲,而且力量更大。
又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阎炳玉的圆胖脸探了出来。等看清是陈成,再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阎炳玉只好把脸拉长了,说:“啥事?”
“离婚!,-陈成的回答干净利落。
阎炳玉带上门的刹那,陈成看见了屋子里靠墙的床上一双翘起的小脚。没错!那是一双女人的脚,但肯定不是丑女的脚。
丑女的脚决不会干巴和焦黄。
阎炳玉把陈成和宣红红带进另一个屋子里。他问陈成:“你们两位北京小同志为什么离婚?这婚姻大事能是闹着玩的,春天才刚刚结了,还没入秋就又要离?你们不是要通过离婚达到什么政治目的吧——结了婚,成了家,就要做好在广阔天地扎根一辈子的准备。特别是你俩这样县革委会杨主任亲自树的典型!”阎炳玉不再说话,点燃一根烟,一口接一口地抽起来。
陈成闪眼白了一眼宣红红,示意宣红红出去。
宣红红向阎炳玉提出上厕所,离开屋子。陈成向阎炳玉跟前凑了凑,从怀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三棱刮刀,“噗”地扎到了桌子的木心里,说,“阎部长,你听其他知青说起过当年北城陈爷杀人越货的那档子事吗?”
阎炳玉结结巴巴地说:“你想威胁我,我阎炳玉可不是你想象中的软蛋。”
“不,”陈成淡淡地说,“我想告诉你的是,今天要么给我出具离婚证明,要么我们两个中间有一个完蛋。”陈成拔出刀子,在袖口上蹭了蹭,又若无其事地了怀里。
三天后,宣红红顺利地拿到了盖着县革委会鲜红印章的返城通知书。
陈成帮着宣红红收拾好行李。那天夜里,陈成和宣红红度过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不眠之夜。他们不停地在对方的身上颠簸、翻滚、冲撞,仿佛要把自己粉碎了全部给予对方,又仿佛要一次性吸尽对方的骨髓。天色放亮的时候,他们着身体坐在炕上,突然变得沉默了。他们有些陌生地望着对方——这就是那个和自己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的男(女)人吗?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瘦弱的身体里竟然能在一个夜晚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他们像两片同病相怜的树叶,最后一次合成了一个整体。
宣红红说:“陈成,你真的爱我吗?” .“真的!”陈成点点头。
“可是我一直不敢相信——我没有证据。”
“真是一个傻丫头。”陈成说。
“我在北京等你!”
“不!”这一次陈成回答得斩钉截铁。
宣红红离开娘娘沟一年后,也就是1974年8月,陈成终于也拿到了一纸北京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陈成说没有人比他更爱那一片千沟万壑、伤痕累累的土地。
爱和恨其实就在一线之间,就像真理和谬误,生和死。
陈成是最后一个离开都督堡公社的北京知青。
20年后,在广州白天鹅大酒店,当笔者问陈成为什么没有最后再和宣红红走到一起时,陈成的回答非常简单:“命。”
“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改变,只有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在命运的面前,你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顺从它。”
“那‘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音乐大师贝多芬的名言怎样解释呢?”
“疯子的呓语!”陈成的声音仍然是淡淡的。
宣红红从雁北娘娘沟和陈成离婚回到北京后,很快就由父母做主嫁给了三结合进街道领导班子、任革委会副主任的,进了街道办的一家小型工厂。
八个月后,宣红红生下了一个女婴。
宣红红一口咬定是早产,那个却拒不认账,说是宣红红从外边带回来的野种。又过了几天,那个女婴莫名其妙地闷死在了被窝里。
宣红红大病了一场,痊愈后再回到胡同里,不但整个人都脱了形,而且一下子像是衰老了十岁,身上的青春气息荡然无存。
结束后,她的丈夫因在“四。五事件”中非法拘禁并致残革命群众,被开除公职和党籍,并被判刑入了狱。
街道办的那个小工厂只红火了一阵子,很快就萧条了下来,并且最终没有逃脱掉倒闭的命运。宣红红的身体和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连看人的目光都傻愣愣地,真有点过去电影里祥林嫂的样子。
人啊,真他妈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很多人都禁不住唏嘘连声。
(未完待续,有劳各位朋友帮忙点赞关注,欢迎大家在评论区留言交流,推荐好书给大家哦。)
(本故事中时间地点人物与事件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第三部 天爵 第一章(1)
凶杀是在上午9点钟发生的。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袁一平被刺中以后,他身板挺直地又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等待什么。这时,大厦钟楼的报时钟突然击响了,他才极不情愿地摔倒在地上。
钟声低沉、悠扬,像丧钟般悲哀而又意味深长。
二十几年以后,有人说,这一声钟鸣宣告了新一轮命运搏杀的开始。
这一天是1968年12月28日,北京地区在接连下了几场重雪以后,突然雪霁天晴,碧空如洗。刺目的阳光从漫天里无遮无拦地斜射下来,又被白皑皑的积雪反射回去,在半空中溅起无数亮点,金光闪烁,明媚辉煌。
王星敏说,那天的一切都显得太直接、太明亮了。一切掩饰都被揭去,透彻中充斥着不祥。
凶杀发生的地点是北京火车站站前广场,这里本来就是一个车水马龙、人流熙攘的热闹场所,近日由于每天都有数批知识青年从这里乘专列发赴山西省各地农村插队落户,所以广场完全成了红旗和人头汇集成的海洋,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喧闹到极点。
然而,就在这个明亮辉煌的时间,这个冠盖如云、稠人广众的地点,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一个青年人把另一个青年杀死了。他使用的是一把真正的凶器——三棱刮刀。
根据一切迹象判断,这是一起突发性的斗殴致死案。
两拨青年因一桩琐事而发生了争执,互不相让,进而互殴,接着拨出了刀子,最后是一个人的死亡。
根据从现场提取的证言分析,这起案件背景单纯,不含任何政治性或阶级色彩;过程呈直线式,平淡得几无情节。从骤发到结束仅仅持续了半分钟。至于杀人动机,人们没有再费心研究,因为同那个时代所发生过的许多伤害案件一样,这起案件的动机也是既荒谬又简单的。
简单得令人费解,荒谬得完全不符合逻辑。
应该说,死亡是突然间降临的,没有任何预兆,无法前期防范。除了两个当事者和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以外,别人无须负任何责任。
然而,在事过26年之后的今天,许多当年的知识青年仍不能忘记这个事件,无法平静地对待这个已成为历史的死亡。他们甚至把它作为了自己以后10年苦难历程的起点。
人们告诉笔者,这是一次极不寻常的、带有神秘意味和启示性的死亡。它联系着为争夺命运而引发的更多的死亡。
第一章(2)
争吵是知识青年们在广场上与亲友话别时发生的。据目击者说,起因是为一件待运的行李。准确地说,是一只很漂亮的牛皮皮箱,橙黄色,华贵而醒目。当然,这只皮箱之所以会引起麻烦,不在于它哗众取宠的外表,而是它的实际主人,以及在以后引起了诸多猜测议论而一直未被证实的、皮箱里面的真正内容。
袁一平和其他几个学校方面委任的知识青年临时负责人在清点待运行李时,看见这只皮箱。袁一平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有几分气恼,又有几分惶惑和无奈,望着皮箱愣怔了好一会儿。清点完行李,他又返过身来,用手拎起了皮箱。就在这一刻,他的脸涨得通红。
他肯定感觉到了什么。
“这是谁的皮箱。”袁一平向周围的人问。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嘶哑。
无人应声。
袁一平突然笑了。他笑得很怪,既开心又痛苦,脸上的肌肉很难受地拧在一起。“妈的,好汉们都上哪儿去了?”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然后双手一扬,用力把皮箱抛向天空。皮箱沉重地摔回地面,又滚动了一下,落在一洼污脏的积水中。
这时,一个戴着一方花头巾的姑娘静静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她低着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很吃力地提起皮箱,准备把它再放回行李中。袁一平挡住了她。
“是你的?”袁一平颇感意外地问。
“嗯。”姑娘低着头,神情腼腆、窘促。
“行李牌上的姓名为什么是陈成?”
“陈成也要到山西去,他报了名。”姑娘说。
“嗬嗬。”袁一平又一次怪笑起来,“别做梦了,判决书已下,陈成马上就要吃枪子了!”
说完,伸手就去抢皮箱。姑娘紧抱着皮箱不松手,被袁一平连箱子带人一起推倒在地上。
袁一平回身向自己的同伴说了句什么,有人递给他一把匕首。他拿着匕首,弯腰就向皮箱捅了一刀。
人们记得很清楚,直到这时,杨宏全才挺身站了出来。据说,这个人长得又瘦又矮,身单力薄,但面目却清秀俊朗,一派小生模样。26年后人们提起他时,偶尔还用“小美男子”这个称号来指他。当然,我只是在后来才知道。这种称呼其实是另有意义的。
杨宏全弯腰躬背地护住皮箱,低声说:“皮箱是我带来的,我再送回去。”他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乞怜成分,低眉顺眼地不敢正视袁一平。“是我,我带来的。”他又重复了几次,声音更低更小。
杨宏全还想更多地解释什么,但是他已经来不及了,身高力壮的袁一平死死地拧住了他的脖领子,并且用匕首顶住了他的眉心。
这时,袁一平说了一句极其重要的话,也正是这句话,把他引向了死亡。他说:“杨宏全,你放明白点儿,这里已经不是青年湖中学,也不再有高二。七班!”
事情发展到现在,如果杨宏全还能忍一时之气做出让步的话,也许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但是他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他的眼睛里冒着火,嘴里凶巴巴地骂着什么。同时,他突然用左手去夺袁一平手中的匕首,而他的右手却在挣动中伸向了自己的后衣襟,那里,掖着一把尖利的刮刀。
袁一平猛的往回一抽匕首,杨宏全的手掌立时被割得鲜血淋漓。
这样,他们两个人就都没有了退路。
第一章(3)
为什么没有人出面劝止呢?广场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都袖手旁观而不及时制止这场斗殴呢?
26年后笔者曾无数次地问被采访者,你们究竟是什么心理?
他们中竟没有一个人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回避,不是麻木,而是不理解。这样的问题还要问吗?
完全没有道德上的责任,似乎一切发生过的不仅极其自然,而且相当合理。于是,平平静静地看着它发生,无动于衷地看着流血和死亡的降临。
最直爽的是一位北京某大学的副教授,他自称目睹了凶杀的全过程。此公在讲述这个过程时,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污言秽语随口而出,使人不由得不怀疑他那高级职称的真实性。然而一旦谈到凶杀事件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时,副教授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无法劝止,”他说,“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打架斗殴,甚至也不能简单地归类于仇杀。他们拼死争夺的东西,是命运。”
命运?为什么?
“命运不仅具有可变性,而且具有直接可比性。因此,对它的争夺只发生于同一类别的人之间。命运的可变性发生麻烦时,人们会奋起反抗社会的不公正,但直接可比性却导致同类相残……”副教授循循善诱地对我讲述着命运的主题。
我无语。对命运这个概念,我一向采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从不轻易涉足其中。
“因此,你只要找出袁一平和杨宏全之间的联结点,也就找到了他们命运的分歧点,”副教授说,“你要注意,这个联结点应该是形式和本质的完全统一。”
他们之闻当然有联结点:他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而且就在这天的上午,他们将要登上同一列火车奔赴山西雁北地区的农村插队落户。这就是说,在注销了北京市的城市户口以后,他们就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北京插队知识青年。但是,这难道能成为残酷殴斗甚至是凶杀的理由吗?
不幸的是,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们从此不是也就具有了共同的命运吗?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不是应该忧患与共、相扶相济吗?
应该?那么这个社会将无法驾驭和统治。
副教授竭力以一种学者式的淡漠语气回答我。但是透过他那副水晶眼镜的镜片,我还是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难以掩饰的伤感和冷酷。
另一位当年的目击者,现在辞去公职蹬客运三轮车的仁兄也认为无法劝止。采访他的那天,他让我坐在车上,拉着我沿着二环路整整走了两圈,给我讲了许多旧人往事。他说:“能够阻止凶杀发生的人都不在现场,一个死了,另一个还在狱中。”
我知道他说的是周奉天和陈成。他们都是青年湖中学高二。七班的学生,又是当时全北京市有组织的黑社会集团的两个最重要的首领。
他说,他们两个人有一个在场,这件事就根本不会发生了。唉,人不是像传闻的那么坏。
说这番话时,他停住了车,久久地望着路边成片的高楼大厦出神,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些建筑物似的。神情凄清、茫然。
“北京变了,完全变了。”他说。
第一章(4)
先下手的是袁一平。第一刀就戳进了杨宏全右大腿的内侧。进刀很深,蓝制服棉裤先是翻卷起一团雪白的棉花,随即就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浸透了。再后来,整条裤腿都湿漉漉的。
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袁一平缺乏格斗场上的历练。
他或许经常下手打人,也不是第一次动刀子,但远不具备以命相搏、拼刺格斗的经验和心理素质。刺出第一刀以后。那句著名的决斗法则迅即在他身上应验了:先下重手的人必然最先胆怯,除非你真的想杀人!
袁一平当然没有杀人的预谋,而且也没有做好必要的心理准备。他是学生干部,与人争斗时凭仗的是势力而不是刀子,但是他仍然先下了重手,舍长而用短,这是他的悲剧。
刺出第一刀以后,袁一平和杨宏全似乎都被这个突然变故吓愣了。两个仍傻呆呆地相互扭扯和挣动,又僵持了好一会儿。有人注意到,袁一平此时面色苍白、呼吸粗重、目光呆滞,显得极度紧张和恐惧。刀子还在他的手中,抓得紧紧的。持刀的手臂却高高地举向头顶,血水顺着刀柄流淌到他的手上和脸上,又脏又粘。
“他这时应该扔掉刀子,”陈成后来曾淡淡地评论说,“这样他紧张的心理会得到缓冲。”
而直到这时,杨宏全的那把刮刀仍没有从后腰里拨出来,以至于人们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一把刀。
后来,袁一平先松开了手,这就注定了他的死亡。
据说,袁一平当时哭咧咧地怪叫了一声,同时用双手狠狠地推了杨宏全一把,几乎把杨宏全推倒在地;而他的匕首却在不经意中划破了自己的脸。他又愣怔了一下,竭力挺直腰板,大喘了两口气。但是,他随即就崩溃了。
人们说,他突然转过身,疯子般地向远处跑了。
杨宏全立即就追了上去。
这是一种本能的或下意识的追击,完全是由敌人的突然脱逃而诱发的,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因为所有的目击者都证实说,他伤得很重,动脉肯定被切断了,流了大量的血。血水灌满了他的鞋窝,每跑一步都溅出一圈血点子。血是热的,地面上飘散起淡淡的白色雾气。
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人高马大的袁一平竞没能跑掉。而且,根据地面上的血脚印计数,杨宏全仅用了13步就追上了他。
13个血脚印:数字和阴险和色彩的不祥竟组合在了一起。
广场上的人太多了。袁一平钻着人缝猛跑了几步,突然迎面撞在一位中年妇女的身上。应该说,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表现出了人性本能的善良,在与中年妇女碰撞的一刹那,袁一平竟猛地耸身向后顿住了脚步,从而使那位妇女仅被碰得趔趄了两个就站稳了身子,袁一平自己却不得不在原地停顿了下来。当然,他的停顿和迟缓也仅仅延续了半秒钟。
但是,半秒钟就足够了。杨宏全就在这同一时刻扑到了他的身后。前仰而后扑,两股力相向作用,使杨宏全手中那把七英寸刮刀被齐根儿送进了袁一平的后心。他们合力杀死了他们自己。
根据目击者的陈述,这时,袁一平慢慢地转过身来,困惑不解地看着杨宏全;然后,他又缓缓地仰起头,眯着那双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怅惘地望着头顶上方湛蓝的天空和那轮血红色的冬日,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最后,他极不情愿地、慵懒地躺倒在广场高大的水泥砌块上。
他的姿势并不雄壮,四肢松软散漫地摊撒开,但是右腿痉挛了几下之后再也没有伸直,摆成了一个走了形的“大”字。
杨宏全脸色煞白,失血和惊恐使他完全丧失了自持力。他弯下身子干呕着,几缕涎液从嘴角一直挂到胸前,使那张曾经挺漂亮的脸上看上去污秽不堪,像一个白痴。
当人们逐渐围拢上来时,他抬起了头,张惶无助地向人们望去,嘴一张一闭,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但是他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后来,他紧紧地闭上双眼,一颗巨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急速地向下滚落,在蓝制服棉衣的前襟上溅落成无数水星。
后来有人说,杨宏全仰倒的姿态近乎是完美的,身板笔直,铿锵有声,像是在演舞台剧。
许多人特意提到,杨宏全倒地的位置恰好在袁一平的头上方,从而为那个不成功的“大”字重重地添了一笔,构成一个难看的、然而却令人心惊肉跳的“天”字。
天。一个没有精确概念的概念。它总让人联想到命运。
此时,杨宏全的老母亲正在广场上转悠着找儿子。
儿子早上是赌着气从家里出来的,他想把家里的洗脸盆带走,母亲没有同意。家里就这一个盆,全家人洗脸洗脚都用它,你带走了,你爸用什么?
儿子刚一走,母亲就掉了泪。她从邻居那里借了两块钱,买了一个新洗脸盆,送到火车站来了。
当所有的人都被这起瞬问发生的血案惊呆了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此时此刻却表现得从容而又镇定。她就是那个戴着一条大花围巾的姑娘。
她从水洼里拎起那只橙色的皮箱,用棉手套揩去皮箱上的泥渍,解下那条花围巾包裹在皮箱的外面,使它不再那么醒目扎眼。然后,她悄悄地又把它放回了行李堆里。
几分钟以后,这件标记着陈成名字的、沉甸甸的皮箱就被装上了行李车,发运到山西去了。
姑娘目送着皮箱被拉走了,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她对于袁一平和杨宏全之间的流血惨剧,似乎完全不在意。
后来有人坚持认为这个姑娘就是王星敏,陈成名义上的女朋友。这是一个很大的误会。许多材料都可以证实王星敏当时肯定没有在现场。如果在场的话,她应该是可以制止惨剧发生的第三个人。
那么,这个姑娘到底是谁呢?
搬运工人注意到,姑娘的左手有残疾,手背上那道深紫色的疤痕使她的手不能完全合拢。
这时,广场四周的高音喇叭中传出一个甜美的女声,通知赴雁北的知识青年们开始进站登车了。随后。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诵读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一声又一声地代表首都人民向他们表示“最最崇高的敬意”。她的音调高亢而造作,亢奋中掩饰不住局外人的幸灾乐祸。
有一点是清楚的,袁一平和杨宏全都不可能再登上这次专列奔赴他们寄予希望和野心的农村广阔天地了。
他们中的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也仅仅多活了几天。他们以死的方式留在了故乡,留在了城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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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天爵 第一章(1)
凶杀是在上午9点钟发生的。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袁一平被刺中以后,他身板挺直地又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等待什么。这时,大厦钟楼的报时钟突然击响了,他才极不情愿地摔倒在地上。
钟声低沉、悠扬,像丧钟般悲哀而又意味深长。
二十几年以后,有人说,这一声钟鸣宣告了新一轮命运搏杀的开始。
这一天是1968年12月28日,北京地区在接连下了几场重雪以后,突然雪霁天晴,碧空如洗。刺目的阳光从漫天里无遮无拦地斜射下来,又被白皑皑的积雪反射回去,在半空中溅起无数亮点,金光闪烁,明媚辉煌。
王星敏说,那天的一切都显得太直接、太明亮了。一切掩饰都被揭去,透彻中充斥着不祥。
凶杀发生的地点是北京火车站站前广场,这里本来就是一个车水马龙、人流熙攘的热闹场所,近日由于每天都有数批知识青年从这里乘专列发赴山西省各地农村插队落户,所以广场完全成了红旗和人头汇集成的海洋,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喧闹到极点。
然而,就在这个明亮辉煌的时间,这个冠盖如云、稠人广众的地点,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一个青年人把另一个青年杀死了。他使用的是一把真正的凶器——三棱刮刀。
根据一切迹象判断,这是一起突发性的斗殴致死案。
两拨青年因一桩琐事而发生了争执,互不相让,进而互殴,接着拨出了刀子,最后是一个人的死亡。
根据从现场提取的证言分析,这起案件背景单纯,不含任何政治性或阶级色彩;过程呈直线式,平淡得几无情节。从骤发到结束仅仅持续了半分钟。至于杀人动机,人们没有再费心研究,因为同那个时代所发生过的许多伤害案件一样,这起案件的动机也是既荒谬又简单的。
简单得令人费解,荒谬得完全不符合逻辑。
应该说,死亡是突然间降临的,没有任何预兆,无法前期防范。除了两个当事者和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以外,别人无须负任何责任。
然而,在事过26年之后的今天,许多当年的知识青年仍不能忘记这个事件,无法平静地对待这个已成为历史的死亡。他们甚至把它作为了自己以后10年苦难历程的起点。
人们告诉笔者,这是一次极不寻常的、带有神秘意味和启示性的死亡。它联系着为争夺命运而引发的更多的死亡。
第一章(2)
争吵是知识青年们在广场上与亲友话别时发生的。据目击者说,起因是为一件待运的行李。准确地说,是一只很漂亮的牛皮皮箱,橙黄色,华贵而醒目。当然,这只皮箱之所以会引起麻烦,不在于它哗众取宠的外表,而是它的实际主人,以及在以后引起了诸多猜测议论而一直未被证实的、皮箱里面的真正内容。
袁一平和其他几个学校方面委任的知识青年临时负责人在清点待运行李时,看见这只皮箱。袁一平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有几分气恼,又有几分惶惑和无奈,望着皮箱愣怔了好一会儿。清点完行李,他又返过身来,用手拎起了皮箱。就在这一刻,他的脸涨得通红。
他肯定感觉到了什么。
“这是谁的皮箱。”袁一平向周围的人问。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嘶哑。
无人应声。
袁一平突然笑了。他笑得很怪,既开心又痛苦,脸上的肌肉很难受地拧在一起。“妈的,好汉们都上哪儿去了?”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然后双手一扬,用力把皮箱抛向天空。皮箱沉重地摔回地面,又滚动了一下,落在一洼污脏的积水中。
这时,一个戴着一方花头巾的姑娘静静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她低着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很吃力地提起皮箱,准备把它再放回行李中。袁一平挡住了她。
“是你的?”袁一平颇感意外地问。
“嗯。”姑娘低着头,神情腼腆、窘促。
“行李牌上的姓名为什么是陈成?”
“陈成也要到山西去,他报了名。”姑娘说。
“嗬嗬。”袁一平又一次怪笑起来,“别做梦了,判决书已下,陈成马上就要吃枪子了!”
说完,伸手就去抢皮箱。姑娘紧抱着皮箱不松手,被袁一平连箱子带人一起推倒在地上。
袁一平回身向自己的同伴说了句什么,有人递给他一把匕首。他拿着匕首,弯腰就向皮箱捅了一刀。
人们记得很清楚,直到这时,杨宏全才挺身站了出来。据说,这个人长得又瘦又矮,身单力薄,但面目却清秀俊朗,一派小生模样。26年后人们提起他时,偶尔还用“小美男子”这个称号来指他。当然,我只是在后来才知道。这种称呼其实是另有意义的。
杨宏全弯腰躬背地护住皮箱,低声说:“皮箱是我带来的,我再送回去。”他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乞怜成分,低眉顺眼地不敢正视袁一平。“是我,我带来的。”他又重复了几次,声音更低更小。
杨宏全还想更多地解释什么,但是他已经来不及了,身高力壮的袁一平死死地拧住了他的脖领子,并且用匕首顶住了他的眉心。
这时,袁一平说了一句极其重要的话,也正是这句话,把他引向了死亡。他说:“杨宏全,你放明白点儿,这里已经不是青年湖中学,也不再有高二。七班!”
事情发展到现在,如果杨宏全还能忍一时之气做出让步的话,也许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但是他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他的眼睛里冒着火,嘴里凶巴巴地骂着什么。同时,他突然用左手去夺袁一平手中的匕首,而他的右手却在挣动中伸向了自己的后衣襟,那里,掖着一把尖利的刮刀。
袁一平猛的往回一抽匕首,杨宏全的手掌立时被割得鲜血淋漓。
这样,他们两个人就都没有了退路。
第一章(3)
为什么没有人出面劝止呢?广场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都袖手旁观而不及时制止这场斗殴呢?
26年后笔者曾无数次地问被采访者,你们究竟是什么心理?
他们中竟没有一个人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回避,不是麻木,而是不理解。这样的问题还要问吗?
完全没有道德上的责任,似乎一切发生过的不仅极其自然,而且相当合理。于是,平平静静地看着它发生,无动于衷地看着流血和死亡的降临。
最直爽的是一位北京某大学的副教授,他自称目睹了凶杀的全过程。此公在讲述这个过程时,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污言秽语随口而出,使人不由得不怀疑他那高级职称的真实性。然而一旦谈到凶杀事件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时,副教授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无法劝止,”他说,“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打架斗殴,甚至也不能简单地归类于仇杀。他们拼死争夺的东西,是命运。”
命运?为什么?
“命运不仅具有可变性,而且具有直接可比性。因此,对它的争夺只发生于同一类别的人之间。命运的可变性发生麻烦时,人们会奋起反抗社会的不公正,但直接可比性却导致同类相残……”副教授循循善诱地对我讲述着命运的主题。
我无语。对命运这个概念,我一向采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从不轻易涉足其中。
“因此,你只要找出袁一平和杨宏全之间的联结点,也就找到了他们命运的分歧点,”副教授说,“你要注意,这个联结点应该是形式和本质的完全统一。”
他们之闻当然有联结点:他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而且就在这天的上午,他们将要登上同一列火车奔赴山西雁北地区的农村插队落户。这就是说,在注销了北京市的城市户口以后,他们就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北京插队知识青年。但是,这难道能成为残酷殴斗甚至是凶杀的理由吗?
不幸的是,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们从此不是也就具有了共同的命运吗?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不是应该忧患与共、相扶相济吗?
应该?那么这个社会将无法驾驭和统治。
副教授竭力以一种学者式的淡漠语气回答我。但是透过他那副水晶眼镜的镜片,我还是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难以掩饰的伤感和冷酷。
另一位当年的目击者,现在辞去公职蹬客运三轮车的仁兄也认为无法劝止。采访他的那天,他让我坐在车上,拉着我沿着二环路整整走了两圈,给我讲了许多旧人往事。他说:“能够阻止凶杀发生的人都不在现场,一个死了,另一个还在狱中。”
我知道他说的是周奉天和陈成。他们都是青年湖中学高二。七班的学生,又是当时全北京市有组织的黑社会集团的两个最重要的首领。
他说,他们两个人有一个在场,这件事就根本不会发生了。唉,人不是像传闻的那么坏。
说这番话时,他停住了车,久久地望着路边成片的高楼大厦出神,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些建筑物似的。神情凄清、茫然。
“北京变了,完全变了。”他说。
第一章(4)
先下手的是袁一平。第一刀就戳进了杨宏全右大腿的内侧。进刀很深,蓝制服棉裤先是翻卷起一团雪白的棉花,随即就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浸透了。再后来,整条裤腿都湿漉漉的。
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袁一平缺乏格斗场上的历练。
他或许经常下手打人,也不是第一次动刀子,但远不具备以命相搏、拼刺格斗的经验和心理素质。刺出第一刀以后。那句著名的决斗法则迅即在他身上应验了:先下重手的人必然最先胆怯,除非你真的想杀人!
袁一平当然没有杀人的预谋,而且也没有做好必要的心理准备。他是学生干部,与人争斗时凭仗的是势力而不是刀子,但是他仍然先下了重手,舍长而用短,这是他的悲剧。
刺出第一刀以后,袁一平和杨宏全似乎都被这个突然变故吓愣了。两个仍傻呆呆地相互扭扯和挣动,又僵持了好一会儿。有人注意到,袁一平此时面色苍白、呼吸粗重、目光呆滞,显得极度紧张和恐惧。刀子还在他的手中,抓得紧紧的。持刀的手臂却高高地举向头顶,血水顺着刀柄流淌到他的手上和脸上,又脏又粘。
“他这时应该扔掉刀子,”陈成后来曾淡淡地评论说,“这样他紧张的心理会得到缓冲。”
而直到这时,杨宏全的那把刮刀仍没有从后腰里拨出来,以至于人们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一把刀。
后来,袁一平先松开了手,这就注定了他的死亡。
据说,袁一平当时哭咧咧地怪叫了一声,同时用双手狠狠地推了杨宏全一把,几乎把杨宏全推倒在地;而他的匕首却在不经意中划破了自己的脸。他又愣怔了一下,竭力挺直腰板,大喘了两口气。但是,他随即就崩溃了。
人们说,他突然转过身,疯子般地向远处跑了。
杨宏全立即就追了上去。
这是一种本能的或下意识的追击,完全是由敌人的突然脱逃而诱发的,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因为所有的目击者都证实说,他伤得很重,动脉肯定被切断了,流了大量的血。血水灌满了他的鞋窝,每跑一步都溅出一圈血点子。血是热的,地面上飘散起淡淡的白色雾气。
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人高马大的袁一平竞没能跑掉。而且,根据地面上的血脚印计数,杨宏全仅用了13步就追上了他。
13个血脚印:数字和阴险和色彩的不祥竟组合在了一起。
广场上的人太多了。袁一平钻着人缝猛跑了几步,突然迎面撞在一位中年妇女的身上。应该说,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表现出了人性本能的善良,在与中年妇女碰撞的一刹那,袁一平竟猛地耸身向后顿住了脚步,从而使那位妇女仅被碰得趔趄了两个就站稳了身子,袁一平自己却不得不在原地停顿了下来。当然,他的停顿和迟缓也仅仅延续了半秒钟。
但是,半秒钟就足够了。杨宏全就在这同一时刻扑到了他的身后。前仰而后扑,两股力相向作用,使杨宏全手中那把七英寸刮刀被齐根儿送进了袁一平的后心。他们合力杀死了他们自己。
根据目击者的陈述,这时,袁一平慢慢地转过身来,困惑不解地看着杨宏全;然后,他又缓缓地仰起头,眯着那双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怅惘地望着头顶上方湛蓝的天空和那轮血红色的冬日,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最后,他极不情愿地、慵懒地躺倒在广场高大的水泥砌块上。
他的姿势并不雄壮,四肢松软散漫地摊撒开,但是右腿痉挛了几下之后再也没有伸直,摆成了一个走了形的“大”字。
杨宏全脸色煞白,失血和惊恐使他完全丧失了自持力。他弯下身子干呕着,几缕涎液从嘴角一直挂到胸前,使那张曾经挺漂亮的脸上看上去污秽不堪,像一个白痴。
当人们逐渐围拢上来时,他抬起了头,张惶无助地向人们望去,嘴一张一闭,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但是他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后来,他紧紧地闭上双眼,一颗巨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急速地向下滚落,在蓝制服棉衣的前襟上溅落成无数水星。
后来有人说,杨宏全仰倒的姿态近乎是完美的,身板笔直,铿锵有声,像是在演舞台剧。
许多人特意提到,杨宏全倒地的位置恰好在袁一平的头上方,从而为那个不成功的“大”字重重地添了一笔,构成一个难看的、然而却令人心惊肉跳的“天”字。
天。一个没有精确概念的概念。它总让人联想到命运。
此时,杨宏全的老母亲正在广场上转悠着找儿子。
儿子早上是赌着气从家里出来的,他想把家里的洗脸盆带走,母亲没有同意。家里就这一个盆,全家人洗脸洗脚都用它,你带走了,你爸用什么?
儿子刚一走,母亲就掉了泪。她从邻居那里借了两块钱,买了一个新洗脸盆,送到火车站来了。
当所有的人都被这起瞬问发生的血案惊呆了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此时此刻却表现得从容而又镇定。她就是那个戴着一条大花围巾的姑娘。
她从水洼里拎起那只橙色的皮箱,用棉手套揩去皮箱上的泥渍,解下那条花围巾包裹在皮箱的外面,使它不再那么醒目扎眼。然后,她悄悄地又把它放回了行李堆里。
几分钟以后,这件标记着陈成名字的、沉甸甸的皮箱就被装上了行李车,发运到山西去了。
姑娘目送着皮箱被拉走了,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她对于袁一平和杨宏全之间的流血惨剧,似乎完全不在意。
后来有人坚持认为这个姑娘就是王星敏,陈成名义上的女朋友。这是一个很大的误会。许多材料都可以证实王星敏当时肯定没有在现场。如果在场的话,她应该是可以制止惨剧发生的第三个人。
那么,这个姑娘到底是谁呢?
搬运工人注意到,姑娘的左手有残疾,手背上那道深紫色的疤痕使她的手不能完全合拢。
这时,广场四周的高音喇叭中传出一个甜美的女声,通知赴雁北的知识青年们开始进站登车了。随后。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诵读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一声又一声地代表首都人民向他们表示“最最崇高的敬意”。她的音调高亢而造作,亢奋中掩饰不住局外人的幸灾乐祸。
有一点是清楚的,袁一平和杨宏全都不可能再登上这次专列奔赴他们寄予希望和野心的农村广阔天地了。
他们中的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也仅仅多活了几天。他们以死的方式留在了故乡,留在了城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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