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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今日起,我与摄政王,前缘尽消,日后再见,只论君臣,再无其他!”
说完,不顾男人眼里的错愕,我把定情信物重重一扔。
‘啪’的一声脆响!
那玉簪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本是我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夫婿,
却在征战后爱上了天降白月光。
三年来我日日坐在窗边等他凯旋归来履行婚约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天,
却无意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周雪落。
周雪落是丞相府独女,也是京城第一美人。
而他是历朝权柄最盛的摄政王。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
金陵城外,大雪纷飞。
黎念珠坐在茶楼窗边,听着说书人的声音。
“圣上病重,霆王萧寒霆征战三年得胜而归,百官敬佩百姓爱戴,被封为历朝权柄最盛的摄政王。”
“更有传言,摄政王本与将军府二小姐定下婚约,却移情丞相府独女周雪落,只怕这王妃的位置,要换人咯。”
有人在旁接了句话:“摄政王骁勇善战,周姑娘医术无双,本就是佳偶天成。”
咔嚓!
黎念珠掌心的茶杯发出碎裂之声,滚烫的茶水瞬间溢出。
她垂眸看着发红的手心,心底却一片寒凉。
她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夫婿萧寒霆,在征战一年后遇到此生挚爱,那人却不是她。
而是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周雪落。
可相识十年,萧寒霆一直对她疼宠有加,她以为那是心照不宣的爱意。
甚至三年前出征那日,在天佛寺的梧桐树下,他还珍重的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念珠,等我回来,定娶你过门。”
可如今,萧寒霆忙里偷闲买了糕点去的是丞相府,去姻缘庙求签带的是周雪落。
黎念珠鼻尖发酸,低喃出声:“那你对我的承诺,又算什么呢?”
马匹嘶鸣声骤然打断她的思绪。
黎念珠往窗外看,正好看见萧寒霆扶着周雪落下来的一幕。
她从不知道,原来生性淡漠的萧寒霆,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或许黎念珠的视线太过炙热,萧寒霆若有所觉的抬头。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黎念珠下意识就想扬起笑脸。
可萧寒霆却淡漠收回目光,带着周雪落转身离开。
黎念珠怔住,随即抬腿朝两人追了过去。
片刻后,她拦在两人面前。
萧寒霆停下脚步,不着痕迹的将周雪落护在身后:“有什么事?”
他这样防备的姿态,让黎念珠疼的心脏发抖。
她勉力扯开一抹笑:“你每次出征回来,都会给我带小玩意的,这次,没有吗?”
萧寒霆眉心蹙起,寒声道:“从前本王是怜悯将军府人丁凋落,如今将军府日渐兴旺,还请黎姑娘莫要像个乞丐一样跟本王伸手讨要东西。”
“免得旁人笑话将军府,连这些小玩意都拿不出来。”
“至于婚约,不过是长辈戏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日后你我,各行其道。”
黎念珠如同被人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眼看着萧寒霆牵住周雪落的手就要走。
黎念珠心里一慌,下意识想像从前那样拉住他衣袖。
萧寒霆身形后撤,墨眸冰冷:“黎姑娘,此处不是挥鞭策马的军营,还望自重。”
他眼底的厌恶清晰明了,黎念珠的手难堪的停在半空。
她看向站在萧寒霆身边安静如水的周雪落,又看了眼腰间垂下的长鞭,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黎念珠忍住眼中泪,退到一边:“王爷恕罪。”
两人从她身前走过,带起的冷风直吹心脏。
在街边站了许久,直到浑身冷透,黎念珠才踩着雪回了将军府。
让她意外的是,今日的将军府,不仅有二哥,连嫁出去的姐姐也在。
黎念珠踏上台阶,问道:“姐姐今日怎么回来了?”
黎雲清看着她,眉眼柔和:“自然是为了你。”
黎念珠心里一沉。
这时,站在一旁的黎长铮开口:“你们跟我来。”
黎念珠跟着二哥穿过长廊,看着他推开了祠堂大门。
祠堂里,长明灯不灭,照亮无数牌位。
黎念珠脸色肃然的走进去,跟着兄长叩头跪拜。
等她直起身来,却见二哥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她。
“念珠,自父亲跟大哥战死沙场,我执掌黎家已有五年,忠君爱国从不敢忘,但萧寒霆不顾婚约让你难堪伤神,二哥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祠堂外寒风呼啸,祠堂内却寂静一片。
许久,黎念珠深吸一口气:“不必了二哥,等圣上醒来,我便去求他退了这门婚事。”
第2章
十二月初七,年关将近,太医署传出风声,圣上醒了。
黎念珠收到消息,在房间里坐了很久,才命人备马,入宫面圣。
太极殿内。
久病不愈的皇帝脸色苍白,但看见她,仍是笑了。
“寒霆才回京一月,珠儿竟得空来见朕,真是稀奇。”
慈爱中带着揶揄的语气,让黎念珠心头一颤。
从她有记忆开始,眼前这位坐拥四海的陛下一直对她很好。
她儿时在尚书房跟公主皇子打架,陛下第一时间赶来抱起的是自己;
少时拔了皇后亲手栽在太清池的莲花,结果第二日陛下就送了好几盆去将军府。
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全是陛下润物细无声的关怀。
黎念珠鼻尖一酸,重重叩首在地:“臣女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成全。”
皇帝沉声道:“且说无妨,无论何事,朕都会为你做主。”
黎念珠忽然想起,她表露出喜欢萧寒霆时,陛下还抚掌大笑,说以后要当她的证婚人。
可如今,自己却要生生断了他这份欢喜。
黎念珠心痛难忍,愧疚、苦涩齐齐涌上,竟让她一时失语。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终是开口。
“臣女自认愚钝,难与摄政王相配,恳请陛下下旨,废除婚约。”
太极殿内,突然寂静。
皇帝看着跪在下方的黎念珠,她明明该活泼张扬,此刻,怎就委屈至此?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此事,朕明日给你答复,可好?”
黎念珠眼眶骤红,她再次叩首:“谢陛下,望陛下保重龙体,福寿安康。”
她走出太极殿时,正好看到从台阶下走上来的萧寒霆。
黎念珠一愣,飞快的低头掩饰住自己泛红的眼。
萧寒霆在殿前站定,声音冷淡:“黎姑娘。”
而后他朝太监总管道:“本王有要事与皇兄相商,烦请苏公公通禀。”
随着苏公公脚步离去,太极殿前,唯有风声。
黎念珠低着头,看见的,除了皑皑白雪,便是萧寒霆的玄色衣摆。
不多时,苏公公出来了:“王爷,陛下宣您进去呢。”
萧寒霆抬步就走,与黎念珠擦肩而过。
这一瞬,黎念珠习惯性的竖起耳朵,想听见他说‘你在此处等我,我很快出来’。
就如同曾经的许多次,萧寒霆只要见了她,一定不会让她独自离开。
他们会去新开的糕点铺尝尝鲜,又或者一起去城郊喂马。
可是,黎念珠等到的,是太极殿的门轰然关上的声音。
她的心也重重一震。
黎念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长长的宫道回到将军府的。
她回到房间,入目所见,皆是冷肃。
左边的书柜上,是父亲为她开蒙时讲的兵书,她已能倒背如流。
右边墙上挂着她及笄时大哥亲手铸造的盔甲,也有些穿不下了。
床边竖立着二哥寻得千年寒铁炼成的红缨长枪,透着森森寒光。
她看了许久,才走到床边,躬身将她一直珍藏的匣子抽出。
里面,全是萧寒霆曾送给她的东西,街边活灵活现的泥人,西域走商卖的口琴,只有千里之外的边城才有的妆奁……
以及,厚厚的一叠信。
曾经的萧寒霆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她寄信回来,讲述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所遇趣事。
他说:“外面风景辽阔,你没看见实在可惜,日后我定要带你游遍大好河山。”
黎念珠伸手触碰着那些信,心里的苦如浪潮翻涌。
誓言犹在耳,却再无来日。
黎念珠怔然看着箱子里的东西,突然笑红了眼。
“你要的我做不到,我有的你不想要,原来不相配,早有预兆……”
黎念珠狼狈合上箱盖,抱着那箱子泣不成声。
夜里,黎念珠睡梦中突被院内声响惊动,她猛然睁开眼。
她披了衣服往外走,正好看到匆匆跪在她面前的小厮。
黎念珠心里有些不安,尽量冷静的问:“何事慌张?”
“二姑娘,家主进宫就您的婚事与摄政王当面对峙,两人争执不休,圣上龙颜大怒,让摄政王禁足府内无召不得出,并命家主派兵看守。”
“可那丞相府周姑娘却找去了王府,家主奉旨拦门说不得进,可那周姑娘竟直直往家主的刀上撞去……家主被下了狱,圣上闻之,旧疾复发,再度昏迷!”
黎念珠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
“去叫上府内医官,立刻跟我去摄政王府!”
雪夜长街,黎念珠策马奔驰,不消片刻便到了摄政王府。
她慌张下马,却踉跄着险些跪倒在地。
黎念珠咬牙站定,抬步便往王府里冲,只是刚到门口,她便骤然顿住身形。
王府院内,萧寒霆跪倒在地,向来矜贵傲然的人此刻却眼眶红透,看着像要滴出血来!
白雪落满他的全身,可却盖不住躺在他怀中女人,身下溢满的那抹刺眼鲜红……
第3章
周雪落竟重伤至此!?
黎念珠一怔。
萧寒霆怒然起身,拔出侍卫腰间配剑,直指她的心口!
‘噗嗤’一声。
剑尖没入黎念珠的胸膛,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萧寒霆眼里杀意翻腾:“黎念珠,若不是有陛下护你,今日,我定要将军府满门陪葬!”
胸上伤口明明不深,可黎念珠却觉得心被捅了个对穿,痛意蚀骨。
以前,她习武磕破一点皮,萧寒霆都会急的去太医署拿药,满眼心疼的替她敷上。
如今却能对她当胸一剑,眼也不眨。
萧寒霆对上她几乎破碎的眸光,脑袋突然涌起一股针扎般的疼痛。
他抽剑转身,寒声吩咐。
“从今日起,将军府的人不得踏足摄政王府半步!”
黎念珠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王府大门缓缓关上。
这一瞬,仿佛她与萧寒霆的那十年,也随着这道关的闭门,轰然崩塌。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仿若点点红梅。
身后医官慌忙上前:“二姑娘,我先替你止血。”
黎念珠惨白着脸,涩声开口:“不必,这一剑,是我们欠他的。”
说完,她看向身后黎长铮的亲卫吴明:“我二哥被关在何处?”
“回二姑娘,在天牢。”
黎念珠心一震,天牢,是皇族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她咬牙上马,全然不顾心口的伤,策马朝天牢赶去。
只是刚到天牢门口,便有看守将拦下。
“摄政王有令,将军府的人不得踏入天牢。”
黎念珠正要开口,却见天牢侧门中走出来两个狱吏。
“不愧是黎老将军的儿子,遭了这般酷刑也不认罪,命真硬啊!”
黎念珠整个人一抖,下意识就要往天牢里冲。
可面前倏然闪过寒光,看守瞬间拔刀以对。
其中一人好心提醒:“黎姑娘,摄政王下了令,擅闯天牢者,株连九族!”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将黎念珠钉在了那里。
她盯着黑漆漆的天牢,眼圈立时泛红。
身后马蹄声起:“二姑娘!”
黎念珠转头,只见府邸管家慌张奔来,他趔趄着从马上滚下。
“二姑娘不好了,周姑娘她……死了!”
黎念珠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周雪落死了,以萧寒霆做事的狠辣程度,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胸口刺痛蔓延,黎念珠捂住胸口,声音急厉:“快,带我去摄政王府!”
“来不及了二姑娘!摄政王要将死去的周姑娘封作王妃,奉为亡妻,现已带着人浩浩荡荡朝丞相府去了!”
闻言,黎念珠眼前一阵阵发黑。
哪怕周雪落死了,萧寒霆也要娶她进门,情深至此,那她二哥焉能有活路!
思及此处,黎念珠的脸色,简直比地上的雪还要白上三分。
身上的痛与心底的苦交织在一起,黎念珠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蓦的,她脑中闪过什么:“扶我上马,回府!”
黎家世代簪缨,圣上钦赐免死金牌,她要用那个保住二哥的命!
黎念珠好不容易才从父亲的书房中翻出那块免死金牌。
温润的边角深深嵌入掌心,黎念珠眸光颤动。
若是用了这法子,她和萧寒霆,只能彻底走向决裂。
她闭了闭眼,架马从小路朝丞相府赶去。
小路昏暗逼仄,寒风吹来,如刀刮骨。
颠簸之中,黎念珠胸前的伤势越裂越深,血越流越多。
可二哥危在旦夕,她顾不上这些,只能咬着牙攥紧缰绳,策马往前。
路的尽头,隐约传来一阵乐声,黎念珠猛然抬头,咬牙冲了过去。
果不其然,是正从丞相府回程的萧寒霆。
他穿着喜服策马缓行,正带着他认定的妻子归家。
黎念珠眼中悲恫,曾几何时,她以为终有一天,萧寒霆也会这般来迎娶她。
可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却是和旁人生同衾死同穴,恩爱不疑。
黎念珠将眼中热泪逼退,策马拦在了萧寒霆面前。
她强撑着翻身下马:“王爷,周姑娘一事臣女愿一力承担,恳求王爷对我二哥从轻发落!”
萧寒霆眼里的冷意几欲化为实质。
“用你的命承担?你也配?”
“若不是本王大婚不宜见血,你二哥,今日必死无疑!”
黎念珠指甲掐进掌心,腰间金牌有如千斤重,她仰眸:“王爷与我二哥相交多年,该清楚我二哥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萧寒霆垂眸看她:“我只知,黎长铮视妹如命。”
话毕,他一勒马绳,就准备绕开黎念珠。
马蹄抬起的那一瞬,黎念珠终于下定决心。
她抽出金牌,直直跪在萧寒霆马前,神色决然。
“臣女斗胆,以免死金牌之名,求王爷放过我二哥!”
长街之上,瞬间落针可闻。
半晌,萧寒霆冷冷笑开。
“好好好,不愧是将军府的人,果然深受圣上眷顾!”
黎念珠看着他眼底的讥嘲,呼吸都开始颤抖。
“免死金牌能赦一次,但还有无数个来日,只要本王找到机会,将军府,必亡!”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寒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马蹄高扬,带着风声重重从黎念珠耳边落下。
长街之上暗色无边。
她一袭白衣,胸膛染血,身后,是红妆十里,唢呐声声。
第4章
寒风凌冽,白雪如絮。
萧寒霆迎亲的队伍已慢慢远去。
黎念珠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覆了满脸。
吴明上前将她搀扶:“二姑娘,咱们回府吧。”
黎念珠意识趋于模糊,却仍是将令牌塞进他手里。
“用这个去接我二哥出来,一定要快!”
话刚落音,她便直直朝后倒去。
“二姑娘!”
等她再醒来,就见黎长铮神情憔悴的坐在床边,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见她醒了,他赶紧俯身:“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黎念珠正要开口,目光却顿住。
她那爱整洁的二哥锁骨的里衣处,竟是鲜红一片。
她下意识朝那处伸手,黎长却倏然后退躲避。
见状,黎念珠顾不上胸口撕裂的伤,忍着疼附身上前拉开黎长铮的衣领。
血腥味萦绕鼻尖,只黎长铮露出的那一块肌肤上,就没有一处好肉!
黎念珠捏着他衣服的手都在颤:“哥……”
黎长铮握住她的手:“我在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这都是小伤,不疼的。”
他看着黎念珠通红的眼,又道:“你呢?你的伤口疼不疼?”
黎念珠瞬间泪如雨下,她哽声开口:“怎会……不疼。”
黎长铮一怔,随即沉沉叹息一声,他将人虚虚环住,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如当年,父兄死后,他独自带着妹妹长大的时候。
“我们念珠长大了,也能救哥哥了,这是高兴的事,不该哭的。”
黎念珠抽动肩膀,再也忍不住恸哭出声。
如果不是为了替她向萧寒霆讨个公道,二哥怎么会受这么严重伤?
要是留下病症,她怎么对得起故去的爹娘。
知道她是自责,黎长铮安抚的扶起黎念珠,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故意转移话头。
“念珠,我听说那周雪落,死了?”
黎念珠眼神黯淡,轻轻点了点头。
不料黎长铮却斩钉截铁:“不,她绝不可能死!”
黎念珠眉心一跳,下意识抓住了黎长铮的手:“二哥,此事不可胡说。”
“念珠,你听二哥说,当时我虽有拦人的动作,可我的刀分明没碰到她,可她却做出这样的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失手杀了她,既然受伤是假,死亡又怎会是真!”
黎念珠脑子里嗡的一声。
黎长铮反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查明真相,拆穿这场阴谋。”
他眼神落在黎念珠的伤口上,缓缓道:“只要二哥在,你这一剑的委屈,我定会为你讨回来。”
这时,门口响起吴明的声音:“将军,圣旨朝着将军府来了!”
片刻后,黎长铮和黎念珠跪在门口,宣旨太监扬声宣读。
“边境急报,突厥卷土重来,不日便将攻城,特命黎长铮即刻带兵出征!”
宣旨太监走后,黎念珠目露疑惑:“二哥,突厥身处塞外,冬日本就粮草不足,怎会选在这个时候发兵?”
黎长铮沉吟片刻才开口:“或许是穷途末路,拼死一搏也未可知。”
黎念珠却不赞同,只觉有些心慌:“二哥,你身上有伤,此战我去可好?”
黎长铮一愣,随即笑了。
“你年纪尚幼,又未去过边境,如何迎战?若是雲清对我说这话,我倒真有可能应允。”
“念珠,我与父兄所愿,唯有万民安泰,今日敌军侵境,将军府义不容辞。”
冬月之下,黎长铮嗓音沉定。
黎念珠所有劝阻的话都被堵在了喉间。
她仰头看着黎长铮冷硬的下颌,轻轻握住他的手:“二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好,等二哥大胜归来,给你带突厥最锋利的宝刀。”
当夜,大军开拨。
金陵城外,十万兵马整军待发。
号角声悠然传来,气势恢宏。
黎念珠看着黎长铮挺括的背影,终是忍不住抬腿追上。
“二哥!”她急急奔向黎长铮,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蓦的抱住了他。
“二哥,我在府中等你归来,你不要失信于我。”
黎长铮僵在那里,好半天才抬起手,小心翼翼的顺了顺她的发。
“好,自我们念珠及笄后,再也没有这样对二哥撒过娇了。”
黎念珠鼻尖骤酸,强忍着不舍松开手。
看着黎长铮翻身上马,带着大军渐渐远去,再未回头。
蜿蜒在官道上,如同一条长长的巨龙。
直至最后一面旗帜也看不见了,黎念珠才不舍转身。
不想刚入城门,就见不知何时在此的王府管家。
见黎念珠,管家微微弓腰:“黎二姑娘,摄政王有令,命您过府一趟。”
过府?
萧寒霆不是厌极了她,怎么可能会召见她?
黎念珠眼里闪过疑惑:“夜以深,王爷何故让我去?”
管家眼里闪过一抹暗讽:“王爷今夜举行大婚,可惜王妃行动不便。”
“自此,王爷有请黎二姑娘背着王妃跨过火盆,进门拜堂!”
第5章
黎念珠难以相信,萧寒霆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折辱她。
轻雪飘落,冷风通过喉咙穿入心脏,冻得她整个人都发僵发木。
许久后,黎念珠才道:“臣女,领命。”
……
王府内,乐声震天。
黎念珠站在门前,不由想起五年前。
萧寒霆被封爵位时,曾拉着她手,一字一句的承诺。
“念珠,待你我成亲之日,我会求皇兄赐凤冠霞帔,再予你十里红妆,让整个金陵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不过五年,竟已物是人非,他也另娶他人。
院内隐见人头攒动,如今摄政王府如日中天。
明明是一场荒诞至极的冥婚,而朝中官员竟无一敢阻止萧寒霆。
黎念珠按下翻涌的情绪,缓步朝里走去。
一进门,便看见了站在灵枢旁的萧寒霆。
四下贴满了囍字,衬的他一张冷脸也多了几分柔和。
“既然黎长铮不能亲自到场,那黎家的罪孽便由你来赎。”
看着萧寒霆眼底的嗜血,黎念珠寒意从脚底腾起,瞬间传遍全身。
此次出征紧急,粮草还未行。
若她惹萧寒霆不快,哪怕只缓个三五日,边境将士也足以吃尽苦头。
黎念珠闭了闭眼,挺直的背,一点点弯下去。
“任凭王爷吩咐!”
萧寒霆嗤笑一声:“那便跪在门外为这场大婚高唱绸缪,直至礼毕!”
这话,如雷炸响在黎念珠耳畔,有一瞬间,她眼前恍惚出现两道身影。
少女巧笑嫣然:“萧寒霆,日后成亲时,咱们让喜娘唱绸缪好不好?”
少年眉宇温柔:“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可以。”
萧寒霆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怎么,你不愿?”
折辱如同利刃钻心,生生将她撕裂。
可一想到二哥冰冷的铁甲,姐姐家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在军营苦练不缀的弟弟……
黎念珠压下眼角泪意,迎着萧寒霆冰冷的视线,一步步转身走向门外。
通!
膝盖磕在地上,寒意,痛意,从那一处直透心脏,刺的她声音都变了调。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
黎念珠唱了一遍又一遍,目光却不自觉定在厅内行礼的萧寒霆身上。
“一拜天地!”
黎念珠心如刀绞,喉间猛地涌上腥甜。
“二拜高堂!”
话落,黎念珠再也无法继续唱下去,一口鲜血吐在门口的青石阶上。
她面白如纸,喉间疼的仿佛有火在灼。
见此情形,有人惊呼出声:“黎姑娘……”
萧寒霆随意回头,瞳孔一缩。
他下意识想要去扶黎念珠。
可念头刚冒出来,脑海里骤然冒出一股尖锐至极的痛意,像是要将他的头生生劈开。
萧寒霆扶额,再回神时刚刚的念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走到黎念珠面前,眼里一片漠然。
“黎姑娘此举,是对本王的婚礼有意见吗?”
黎念珠哪怕已经疼到难以言喻,却仍旧强撑着向萧寒霆叩首。
“臣女在此,恭贺王爷王妃结百年之好,白首同心,永不分离。”
……
黎念珠出王府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她脚步虚浮,脸色惨白。
守在马车旁的吴明急步上前搀住她:“二姑娘,是属下无能。”
黎长铮走时,特命他留下保护黎念珠,可如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姑娘受苦。
黎念珠摇了摇头:“此事,万不可告诉我大姐。”
吴明遵令。
两人回府后,黎念珠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整整三天三夜,她没踏出过一步。
直到第四日清晨,黎念珠才打开房门。
走出来那瞬,就见跟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墨画脸色憔悴。
黎念珠轻声询问:“怎么脸色这么差?”
墨画目露迟疑,犹豫着开口:“前日摄政王带着人去了栖花苑,下令将其……拆了。”
栖花苑是皇家培育名种之地。
当年,萧寒霆从陛下手中讨了两亩地说要养花,还说只待来日与她成亲时,花团锦簇。
培育成功第一株花时。
萧寒霆高兴的带她去放纸鸢,还在其上写‘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念珠,他们说把这纸鸢放的越高,许愿就越灵。”
当花开到一百株时,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自己要帮忙时却被他拦在门外。
“这花带刺,你不要碰,免得伤到,我来就行。”
一桩桩一件件,回想起来,竟如刻刀剜心。
黎念珠眼眶酸胀,喃喃重复:“拆了……便拆了罢……”
不想话音刚落,又见墨画猛然跪下:“二姑娘,奴婢还听闻,摄政王今日去了马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黎念珠的脑海。
下一刻,她拔腿便冲了出去。
只因马场中,还养着她最心爱的马驹,奔霄!
那是她和萧寒霆亲自在猎场挑选,亲眼看着长大的!
当时萧寒霆还说:“一匹永远也长不大的马,也就你会要了。”
“不过既然你喜欢,咱们一起养便是,马虽不行,名字得响亮,就叫‘奔霄’。”
黎念珠顶着寒风,策马狂奔。
刚到马场门口,她便听里面传出奔霄痛苦的嘶鸣——
第6章
黎念珠浑身一颤,整个人差点从马背上滚落。
来不及多想,她一勒缰绳,朝里疾驰!
近了!更近了!
当她看清马场内情景时,瞳孔骤缩!
曾被萧寒霆大张旗鼓的送到她手里的小矮马,此刻被套马索牢牢困住。
挣扎间,刀尖入肉,血液划空,刺的她眼睛瞬间血红!
往日记忆纷杳而来。
“念珠,这匹小矮马血统不纯,实非上上之选,听话,咱们另挑一匹。”
“萧寒霆,那我们不选它,它会怎样?”
“无用的马匹,自然是送去斩马亭。”
“那我也于心不忍啊,就要它!”
可如今……黎念珠狼狈的下了马,连滚带爬的朝它冲去。
“住手!”
下一刻,外场的萧寒霆淡漠出声:“拦下她!”
即刻便有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扼住了黎念珠的肩膀。
她挣扎不脱,只能盯着萧寒霆,声声泣血。
“摄政王当初同我一起养奔霄时,曾说过无论如何,都会让它寿终正寝!”
“您也曾给它喂过草梳过鬃,说等它再大一点,就可以带去猎场跑马!”
萧寒霆,你忘了吗?你都忘了吗!
她的话,让萧寒霆眼神有一瞬恍惚,熟悉的头疼再次袭来。
可怔愣一瞬后,他又冷冷看向黎念珠:“你在指责本王?”
哪怕黎念珠此刻痛彻心扉,也知晓此话绝不可认。
萧寒霆对上她倔强的泪眼,眼神愈冷:“人始终比马重要,它让本王不痛快,本王为何要留?”
“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要为它求情?那本王就慢慢杀!”
黎念珠心口一窒,却见萧寒霆身边的人已然吩咐下去。
场中,本就伤痕累累的小矮马迎来新的酷刑。
落在它身上的每一刀都不致命,可它的嘶鸣声,却越发痛苦。
“不要!萧寒霆我求你……”
黎念珠跪在那里,只觉那刀子每一下,都是在生生凌迟她的心。
她哀求的看向萧寒霆,却只能看到他毫无波动的侧脸。
这一瞬,黎念珠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到了极致。
“王爷,臣女知错,求王爷赐臣女恩典,让我亲手了断它!”
萧寒霆盯着她看了片刻,冷冷笑开:“允。”
身后钳制骤松,黎念珠发颤起身,从侍卫腰间抽出长剑,朝奔霄走去。
场内,只及她胸口的小矮马侧卧在地,鼻尖的呼哧声已弱不可闻。
可见黎念珠,它竟不顾疼痛拼命支起头来看她。
黎念珠跪在它身前,心脏疼到像是被人生生撕裂。
“奔霄,我来看你了。”
伤痕遍身的小矮马凭着本能轻轻蹭她,发出‘咈哧’的声音。
黎念珠动作轻柔的抚摸小矮马的鬃毛,声音哽咽到几乎破碎。
“来世……你不要选我做主人了。”
说完,她抬手覆上小矮马的双眼。
寒光骤起,又落。
噗嗤!
剑尖刺入大动脉,鲜血如同幕布,染透黎念珠的前襟。
感受着剑柄下的颤动一点点消失,她终于崩溃痛哭。
“奔霄……对不起、我……也于心不忍啊……”
寒风骤起,如同呜咽。
黎念珠抱着小矮马的头,随着它体温逐渐冰冷,她的心,好像也死了。
身后,萧寒霆的脚步声缓缓离去。
黎念珠却连质问的勇气都没了。
她和萧寒霆,好像真的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第7章
寒风料峭,雪花也盖住了地上的血迹。
黎念珠浑身冰冷的走到将军府时,马蹄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下意识回头,却见黎雲清脸色苍白的翻身下马。
黎念珠出声:“大姐……”
可下一瞬,黎雲清的身影快速从她身边掠过。
见状,黎念珠本来酸胀的心突的一沉,即刻跟了上去。
只见黎雲清直直进了曾在将军府住的闺房。
黎念珠进去时,正看到她毫无章程的套着盔甲。
黎念珠脚步一沉:“大姐,发生了什么事了?”
黎雲清好似才发现她,转头看见她前襟上的血迹时,神情一紧:“你受伤了?”
黎念珠竭力按下心中酸涩,朝她轻轻摇头。
“没受,我只是……去斩断了一些前尘往事。”
见黎念珠双眼红肿,黎雲清还有什么不明白。
“看来,又是摄政王!”
这样发沉的语气,让黎念珠心里发慌。
她拉住黎雲清冰冷的手:“大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黎雲清黑眸黯淡,手指紧握成拳:“昨夜,你姐夫与同僚在府中小酌,我送醒酒汤时,在门口听见他们说……边境粮草告急,摄政王却迟迟不肯下令增援。”
“如此下去,长铮断无守住边境的可能!”
说完,她抬眸,定定的看着黎念珠:“我本就觉得突厥发兵事有蹊跷,如今看来,怕是命长铮出征的那道旨意,非陛下所为!”
黎念珠霎时僵在原地,整个人摇摇欲坠。
黎雲清握紧她的手:“若此事为真,我必须去救长铮,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在这般肮脏的手段下!”
“大姐,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留下,我可以去边境,你姐夫不会不管我。”
黎雲清穿戴好她曾经的盔甲后,就拉着黎念珠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祠堂内,灯火通明,肃静阴沉。
黎雲清看着这个从小被自己呵护长达的妹妹,肃然开口:“跪下。”
黎念珠一怔,却还是依言照做。
下一刻,黎雲清沉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如今家主不在,四弟尚幼,我又即将奔赴边境,这家主之位今日就当着祖宗的面,交于你。”
黎念珠猛地抬头,却听黎雲清再度开口。
“念珠,你对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说你一定会守好将军府,绝不会因儿女私情堕了将军府的威名!”
黎念珠心脏震颤,却看清了大姐黎雲清眼中的恳求。
最终,她只能朝灵位重重磕头。
“黎念珠起誓,定与将军府同荣辱,共存亡!”
房间里,烛台跳动,黎雲清的声音再次落进她耳畔。
“若此次我跟长铮没能回来,作为家主,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四弟的命。”
“他和你,已是我们黎家的最后血脉。”
“念珠,你该长大了。”
字字句句都是嘱咐,此行凶险不言而喻。
黎念珠本已干涸的眼眶骤然湿润:“大姐,我一定会照顾好四弟和将军府。”
……
城墙外,寒ɓuᴉx夜无边。
夜幕下,黑压压的黑甲军士威风凛凛,杀意几欲撕破天际。
黎念珠心里重重一震。
这便是她爹一手训练的黎家军,也是他临终之际,留给将军府唯一的底牌。
黎雲清手握长枪:“此行前去,我需抽走一半黎家军,另一半会留下来护住你与将军府。”
黎念珠扭头看她,声音似乎能被风吹走。
“大姐,你会回来的,对吗?”
短暂沉默后,黎雲清朝她一笑:“我的孩儿尚在襁褓,你和四弟也在这里,我怎能不回。”
她抬手,将黎念珠散下来的发拨至耳后,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念珠,若我真回不来,我的孩儿,还有弟弟,就只能靠你了。”
黎念珠泪水在眼里打转,她轻轻回抱住黎雲清。
“大姐,我会守着将军府,等你跟二哥回来。”
黎雲清松开手,朝她重重点头:“好。”
她猛地转身,跃马扬鞭,飞雪都仿佛都退避。
“黎家军,开征!”
甲胄撞击间声若惊雷,烈马追风时明月如钩。
黎雲清一骑当先,转瞬便破开风雪,融入雪夜。
鹅毛大雪飘扬,不多时便将雪地上那些离开的痕迹,尽数抹去。
黎念珠望着前方,眼中泪无声的淌了满脸。
吴明上前一步,坚定开口:“二姑娘,他们定会平安归来。”
黎念珠喃喃道:“一定会的。”
第8章
待她回到将军府,已是三更天。
黎念珠看着空荡的府邸,再次转身回了祠堂。
祠堂上,祖宗牌位林立。
父亲黎佑,于大朔国二十一年,于北疆诸国死战,身陨!
母亲林徽,随军被俘,自刎于敌军阵前!
长兄黎承恒,于大朔国二十三年,抗击南桑侵境,身陨!
十万黎家军,至今唯余一万三千人!
她心口沉痛难忍,‘嘭’的一声,跪在灵牌前。
“不孝子孙在此叩求诸位先祖庇佑,护佑黎家血脉,护佑边境众将士,平安归来!”
她重重磕下头去,发出沉闷声响。
她曾听闻,只要叩首九百九十九个头,就能让神明听见自己的愿望。
祠堂内,她一句一句哀求,一下一下叩首。
待她停下时,正好磕了九百九十个头,额间一片血色夺目。
灵前石板,已然沾染鲜红。
黎念珠撑着身子站起身,却脚下一错——
咚!
供奉桌上的香炉,沉沉砸在地面上,犹如丧钟!
寒风从门缝透过,吹起层层余烬。
一瞬间,黎念珠面如死灰,几乎是强按下不安将香炉归位。
还没回神,就听吴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姑娘,不好了!听闻摄政王下令,不许户部拨粮草军需给边境……”
话落,黎念珠心一沉。
她强撑着不适,走出祠堂:“他如今在何处?”
见黎念珠额上血痕,吴明怔了瞬才回。
“回二姑娘,摄政王这几日夜夜宿在烟花柳巷中,据传……他一直在找与周姑娘相似之人。”
黎念珠静默一瞬,将心中刺痛压下。
“带我去,寻他。”
摄政王府。
黎念珠跪在王府门口,雪在她肩头落了一层。
侍卫眼中闪过不忍:“黎姑娘,请回吧,王爷下过令,不见黎家任何人。”
黎念珠眼神一黯,嘴角泛起苦涩。9
曾几何时,无论她何时出现在这里,萧寒霆一定会见她。
他会急急将手炉往她手里塞:“天寒地冻,以后都该由我去寻你。”
可如今,哪怕她在风雪中苦等一夜,也得不到他一个侧目。
黎念珠重重咳嗽两声,高声开口:“臣女请摄政王拨粮,支援边境!”
见劝不动,侍卫叹息一声,随她去了。
黎念珠整整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
王府的门忽然打开。
萧寒霆一身黑色狐裘,高冠束发走了出来。
黎念珠眼神一亮,连忙开口:“摄政王,臣女求您派兵……”
“事关朝政,轮不到你来教本王做事。”萧寒霆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
萧寒霆踏上马车时,望着雪地里的身影,以及她带血的额头,心底那抹不舒服却如细藤缠绕心头。
马车渐远,黎念珠就这样顶着一张冻到惨白的脸,孤零零地跪在原地。
空气里,隐约飘来:“还请黎姑娘勿要纠缠本王,如此,只会徒增厌烦。”
……
吴明咬牙将黎念珠扶起:“二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另寻他法吧。”
黎念珠垂眸:“如今陛下龙体垂危,除了他,无人能救二哥和大姐。”
“若连我都放弃了,还有谁会在乎哥哥他们?”
一连半月。
萧寒霆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看见黎念珠,一盘糕点,一方砚台,一副名画,她仿佛不知疲倦的出现在他身边。
萧寒霆有时会莫名心软,可念头一起,便头疼欲裂。
长此以往,心中只有烦躁。
与此同时,塞外边境。
烈风呼啸,却吹不散空气中的血腥味。
黑土遍地,枯草连天,却有两道身影,搀扶着立于天地之间。
黎长铮几乎成了个箭人,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他看向身侧的黎雲清,满眼痛色。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黎雲清扭头看他,胸前,一杆断裂的长枪,当胸穿过!
她哑着声开口:“我们、失信念珠了……”
黎长铮头耷拉着,却没有回应。
黎雲清抬眸,看向金陵的方向,胸腔的苦涩比痛更难忍。
“原来,你真的会不管我……”
她觉得胸口处的疼好似少了许多,甚至也冷也感觉不到了。
黎雲清抬头,看着天纷飞的雪低声道:“长铮,你还记得……爹爹从小教我们的吗?”
黎长铮嘴角滴着血:“将军……视死如甘饴……”
黎雲清接道:“懔懔大节青史垂……”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了威严的父亲,面带笑意和痛色朝他们走来。
黎雲清喃喃出声:“长铮,你看啊,爹爹,来接我们了。”
腊月十七。
焦急的黎念珠再次在长街上拦下了萧寒霆的马车。
这次不等她开口,马车内便传出萧寒霆狠厉冷然的声音。
“黎家女妄图干预政事,杖责二十!”
黎念珠一怔,还未回神,就被侍卫按住。
“黎姑娘今日来的不是时候,王爷刚从护国寺为王妃祈福归来,得罪了。”
说完,他们就将黎念珠被拖到了一边,开始杖责。
二十棍,棍棍到肉。
黎念珠未痛呼一声,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紧的牙关打颤的声音。
她看向马车,却只看到车帘下,萧寒霆那双冰冷的眼。
她的眼眶陡然湿润。
二十棍行完,黎念珠疼的几乎起不来身,可仍旧咬着牙,一步步爬到马车前。
“求……摄政王,派兵支援边境!”
萧寒霆眼底血色顿起,他字字诛心。
“可以,只要你跪在这里告诉这些百姓将军府杀害本王王妃,本王就应允你!”
黎念珠僵住,喉间瞬间血气翻腾。
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扑跪在黎念珠身前。
看着吴明满身狼狈,黎念珠心底登时慌了。
“二姑娘,将军跟大姑娘,回来了!”
黎念珠紧绷的心一松,却没看见马车内萧寒霆眼底的那抹暗色。
她忍着撕心的疼,用力抓住吴明的手站起身来。
“他们都还好吗?我的伤,千万不要让……”
不想回头,就见两樽黑沉的棺木迎面而来,当头写着大大的黎字——
第9章
长街之上,纸钱和雪花漫天飘扬。
两口黑棺并排而列,被身穿黑甲的黎家军紧紧围着。
那些兵士,站着的,断肢残臂,遍体鳞伤!躺着的,白布覆面,冰冷寂然!
那一面‘黎’字军旗,被人生生撕裂,只余半截,在半空飘扬!
目之所及,他们每个人脸上,是亲友离世的木然,是无声胜有声的哀切,是国未破家却已亡的悲恸!
黎念珠只觉眼前一黑,浑身血液寸寸凝结。
她忍着疼推开吴明的手,浑浑噩噩朝他们走去。
“我二哥和大姐……在哪?”
鸦雀无声。
可黎念珠分明看见那些铁骨铮铮汉子眼里的泪,一滴,一滴,砸落在雪地里!
她转头看向吴明:“你说!他们还在路上是不是?”
吴明哽咽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二姑娘!他们已经回来了,请您接他们回府吧!”
黎念珠浑身一颤,却倔强的不肯回头。
直至,身后转来兵器零散的跪地声。
所有黎家军都跪了下去,悲声震天——
“请二姑娘,扶灵归家!”
黎念珠沉默了许久后,才走向棺柩。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让她痛不欲生。
终于,她看清了灵枢内的两人。
她意气风发的二哥,银甲破碎,万箭穿心;
她英姿飒爽的大姐,红妆染血,长枪透胸。
黎念珠的泪仿佛再止不住,她颤手轻抚上黎雲清的脸,声如泣血。
“你不是说,姐夫会护着你吗?”
“你不是答应,我守着将军府就能等到你们平安归来吗!”
她气血翻涌,泣不成声的哭喊:“姐姐,你怎么骗我——”
蓦的,她吐出一口鲜血,直直跪在灵枢前,再无意识。
“二姑娘!”2
黎念珠再次醒来时,眼前是熟悉的摆设。
她惊坐起来,凄厉的哀乐骤然入耳。
她朝外看,丧幡飘扬,满目皆白。
黎念珠坐在那里,泪突然就滚落下来,她终究没求来他们的平安……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沙哑的嗓音。
“二姐,你醒了!”
黎念珠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稚嫩少年通红着眼睛站在门口,手中端着汤药,双眼猩红。
她心一颤:“宁州?你不是在城外军营,怎么……”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黎宁州回来,自然是为了奔丧。
他快步进门,将药汤勺起,喂到黎念珠嘴边:“二姐喝药,以后宁州会替二哥大姐照顾好你。”
闻言,黎念珠心口仿佛有刀在狠搅。
黎家兄弟姐妹,每个人都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可要不是她和萧寒霆的纠缠,他们又怎么会死?
她指尖攥入掌心,泪一滴滴砸在被子上:“宁州,黎家……只剩我们了……”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吵闹声。
黎念珠神情一凛,忍着疼让宁州扶她起身。
一进灵大堂,那两口灵枢,就让她心底如同针扎。
她强忍悲痛,看向站在那里的顾之安,以及他身后的一双襁褓。
“你为何不管我姐姐?”
顾之安并没回答,而是高声宣告:“今日过后,我顾家的孩儿,与将军府再无瓜葛!”
黎念珠浑身一震,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大姐黎雲清尸骨未寒,她的大姐夫竟然抱着孩子在灵堂前就要和黎家划清界限!
黎念珠死死抓住黎宁州的手腕,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她几乎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凭什么?他们也是我姐姐的孩子!”
顾之安静静的看着她,一字一顿:“因为我要他们活。”
他话里的意思,如当头一棒,让黎念珠头晕目眩。
等她回过神来,顾之安已经带着孩子走到了门口。
黎念珠突然出声:“顾大人,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大姐?”
顾之安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许久,他的声音才响起:“顾之安此生,永不续弦。”
永不续弦又为什么不救大姐?
黎念珠没忍住,终是不顾伤势朝顾之安的背影追了出去。
不想刚到府门,就看见萧寒霆站在不远处,顾之安躬身在汇报什么。
她猛然停下身形,萧寒霆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个悲恸,一个漠然。
黎念珠陡然绷不住情绪,一步步走到萧寒霆面前:“你有什么怨,都可以冲我来,黎家和那些边境的将士都是无辜的!”
“冲你?”萧寒霆薄凉的凤眸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此战惨败,边境几乎失守,本王未追究将军府的过失,已是仁慈!”
“难道黎家连几个人都牺牲不了吗!?”
黎念珠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心底最软的那处,仿佛被人生生掏空。
她眼神一点点寂灭下去:“我早该明白的……你早就不是我的萧寒霆了。”
闻言,萧寒霆心脏猛然抽痛,像是有什么在胸腔里啃噬。
他捂住胸口,面露痛色。
黎念珠已被泪水覆了满脸,声声嘶哑。
“摄政王说的没错,将军府的使命,历来便是忠君报国,护佑万民。”
“我的爹爹,我的兄长,黎家的祖祖辈辈们,从不敢忘。”
她直直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可我大姐说过,黎家人,可以死在战场上,但绝不能死在肮脏的手段下!”
萧寒霆一怔,却见黎念珠拔下头上玉簪,一头青丝,瞬间披落。
他眼神瞬间变了。
黎念珠惨然一笑:“看来摄政王还记得这是陛下给我们赐婚的信物。”
萧寒霆猛然上前一步,然而,‘啪’的一声脆响!
那玉簪,一截落在地上摔的粉碎,一截在黎念珠手里,沾染鲜血!
风,吹起黎念珠的发,她满脸决绝,字字泣血。
“自今日起,我与摄政王,前缘尽消,日后再见,只论君臣,再无其他!”
第10章
‘只论君臣’四个字如利刃刺入萧寒霆心口。
他头疼难忍,又肝心欲裂。
恍惚之间,和黎念珠的过往飞快从脑子里掠过。
萧寒霆想去抓,那些画面却又瞬间消失不见。
寒风呼啸,黎念珠却早已无视两人,转身回了将军府。
接下来的几日,她和黎宁州都为黎长铮和黎雲清守灵。
一直葬礼到结束,朝中大臣都无一人前来吊唁。
昔日门庭若市的将军府,有朝一日竟落魄至此……
黎念珠正在怅然,门外忽然走进一队皇城内卫。
内卫首领亮出腰牌,语气恭敬:“黎姑娘,陛下宣召。”
陛下醒了!?
黎念珠瞳孔一震,匆匆叮嘱黎宁州几句,跟着内卫进宫。
皇城内,武英殿中。
黎念珠进门,就看见皇帝满脸疲惫的坐在龙椅上。
下方站着脸色凝重的萧寒霆和太傅。
见她身上还挂着孝,皇帝眼里闪过疼惜:“念珠不必行礼,此次唤你来,是想和你商议突厥如今士气如虹,谁可为国出征?”
黎念珠黛眉微拧,还未出声。
太傅先一步出列:“陛下,眼下黎家无人,不若派其他边关将领带兵出征。”
这时,萧寒霆冷冽的嗓音陡然响起。
“谁说黎家无人?黎家四子不是已在军营历练五年。”
黎念珠心头一跳,赶忙朝着皇帝跪下:“陛下,出征一事,黎家固然万死不辞,可……黎宁州才十二岁,已经是我黎家唯一的血脉!”
“请陛下三思!”
英武殿内一时沉寂无声。
皇帝沉默许久,才缓缓站起身:“都退下吧,此事朕还需斟酌。”
争执无果,三人只能退下。9
黎念珠离开大殿时,看见皇城风雪漫天。
萧寒霆和太傅各行一路,离开皇城。
她看着萧寒霆的背影,想起之前自己曾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
萧寒霆总会牵紧她的手:“你以后要跟在我身后一辈子。”
如今不过短短几年,他们便分道扬镳,各行一路。
黎念珠默默收回视线,走了另一条路出宫回府。
将军府。
黎念珠一进门,就看见偌大的将军府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
她心里泛酸,转身抬步去了祠堂。
那里,多了两个牌位,黎长铮,黎雲清。
黎念珠跪下,认认真真的上了一炷香。
“大姐,宁州已回了军营,你放心,无论朝堂上如何风云诡谲,我都会好好护着他长大。”“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会保护宁州安全无虞。”
她深深叩首下去,迟迟未起。
门外的吴明看着,不由心酸。
自那日黎念珠跟萧寒霆决裂之后,日日不是在练房,就是祠堂。
黎念珠走出祠堂已是午时。
“吴明,当日跟着回来的那些黎家军,安置好了吗?”
吴明点头:“已安置到各处了。”
黎念珠遥望远方,泛起苦涩:“可边境还有多少将士,在等着回家?”
吴明心里一沉,却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他只说:“只希望有朝一日,再无战事。”
提起战事,黎念珠又想起朝堂上的事情,心里又涌上不安。
她看了眼天色,吩咐道:“让墨画陪我出府,香烛不够了。”
“是。”
长街上,黎念珠看着周围的笑脸,心里的阴霾仿佛也少了一点。
这时,一辆缓缓驶过的马车,在她身边时停了下来。
帘子被撩起,露出一张黎念珠熟悉的脸。
“二姑娘,下官正要去将军府寻你,有事相告。”
许时安,曾被陛下专门指派给黎家的太医院院首。
半刻钟后,茶楼里。
黎念珠跟许时安相对而坐。
许时安率先开口:“二姑娘,下官刚从摄政王府出来。”
黎念珠眼中闪过恍惚,只是一瞬,她神色恢复如常。
“许太医,我已与摄政王毫无干系,若是他有事,你该禀报陛下。”
许时安却摇了摇头:“二姑娘,摄政王之病,唯你可解。”
黎念珠一愣。
许时安解释:“进来摄政王总犯头疾,下官诊脉之后,发现他体内被人种了情蛊!”
黎念珠顿时蜷紧了手指:“情蛊是何物?可会危及性命?”
如今陛下病重,朝堂中还需萧寒霆坐镇。
许时安摇头:“蛊之一道,下官并不精通,但从摄政王脉象来看,暂无大碍。”
黎念珠默然片刻:“你告知我,是想让我帮你什么?”
……
走出茶馆时,黎念珠耳边还回荡着许时安的话。
“这情蛊,应当是周姑娘的手笔,为今之计,只有你多出现在摄政王面前,勾起他从前记忆,让他的本能与蛊虫抗争,届时,下官自有办法。”
黎念珠想到萧寒霆那张冷脸,不由苦笑。
中了情蛊,真会将从前忘得干干净净吗?
一时间,黎念珠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许时安的话。
思绪混乱间,她就看到吴明一脸焦急的朝她策马奔来。
“二姑娘,陛下下了旨意,让四少爷带兵出征!”
第11章
黎念珠心直直坠到谷底。
出宫时陛下还说斟酌,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想法?
她毫不犹豫开口:“去取令牌,我要进宫面圣!”
一路奔袭,黎念珠好不容易到了太极殿前,却见宫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争执声。
她上前一步:“苏公公,烦请为我通禀一声。”
苏公公叹了一声,转身进去。
不多时,黎念珠便入了殿内。
她顾不上其他,直接朝着皇帝跪下:“陛下,家弟年幼,尚担不起边境的重担,我……”
站在一旁的太傅冷哼一声。
“太祖曾赞誉,黎家人生下来就会打仗,黎宁州已在军中历练五年,你现在说他上不了战场,莫不是黎宁州贪生怕死?黎家,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讽刺声如针落入耳中。
黎念珠挺直脊背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日渐虚弱的皇帝。
她缓缓叩首:“陛下,黎家不止有黎宁州,还有我,我愿代替他,带兵出征!”
太傅冷笑:“一个女子……”
黎念珠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太傅先前才说黎家人生来就会打仗,我身上留着黎家的血,有何不可!”
太傅一噎。
半晌,皇帝的声音从上传下:“既已想好,那便去做吧。”
他眼里闪过一抹痛色:“珠儿,等你归来,朕会对将军府论功行赏。”
黎念珠出宫时,看见站在宫门口的萧寒霆。
她远远看着,却什么都没说,径直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萧寒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莫名。
……
当夜,黎念珠身穿黎雲清盔甲,手里握着黎长铮的长枪。
她跪在祠堂内,眼神落在最新的两个灵位上。5
“二哥,大姐,此去不知有无归期,但只要我活一天,必不会让突厥铁骑踏上我大朔国土!”
“将军府用命杀出来的荣耀,也断然不会葬送在我身上。”
说罢,黎念珠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军情紧急,她没有功夫多留。
城门口,仓促集结的大军已整装待发。
黎念珠一步步走到最前方,正要开口,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顿时气血翻涌:“黎宁州,谁准你来的!?”
黎宁州握紧长枪,眼眶猩红:“我要和你一起去,我答应过二哥和大姐,会好好保护你!”
“二姐,你只有你了,若连你都不在,我就没有家了……”
黎念珠心口一刺,泪瞬间浸湿双眼。
她何尝不想留在金陵,护着黎宁州长大。
可将军府的使命职责,必须要有人来抗,她私心总是希望能护住弟弟多一些时日。
黎念珠忍下泪意:“黎宁州,你现在就给我出列,回府。”
“不!”黎宁州直接拒绝,泪流满面,“二姐,我不怕死,我只想和你一起面对!”
看着他坚定决绝的模样,黎明眼握着长枪的手不断收紧。
她阖眸狠下心,猛的抬起枪打伤了黎宁州的腿。
黎宁州吃痛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接着就听黎念珠冷声命令:“来人!送少将军回府!”
“是!”周围的亲兵应声,架着黎宁州回城。
“二姐不要!不要丢下宁州一个人独守将军府……”
听着黎宁州的呼声远去,黎念珠含着泪低喃:“别怪二姐伤你,二姐只想让你平安。”
她按下胸腔内的情绪,高呼一声。
“出发!”
城墙上,萧寒霆身披墨色大氅,垂眸看着远去的军队,心里莫名一空。
这时,贴身侍卫冲上城楼:“王爷,周姑娘……她、死而复生了!”
萧寒霆瞳孔一缩,几乎立刻就冲下了城楼。
……
一月后,黎念珠带着数万将士守住防线前的最后一座城。
城外尸山血海,白雪掩盖之下到处都是将士的尸骨。
城楼上,她眼里难以掩悲戚,问副将:“还剩多少将士,粮草可还足?”
“回将军,城中粮草虽只能支撑三日,但摄政王任命的运粮队,只有两日便可到。”
见黎念珠目露疑惑,副将接着道:“据传是死去的摄政王妃回来了,摄政王求陛下定了成,咱们粮草是也是王爷高兴,下令拨的。”
黎念珠怔住,半晌,喃喃道:“如此,也好。”
忽然,战鼓骤鸣,城下突厥大军猛然集结,意图攻城。
黎念珠神情一凛,目光如炬。
“即刻传令,准备迎敌!”
“是!”
片刻后,满城伤兵尽皆于此,他们仰头看着她,眼里,是亮的惊人的死志!
黎念珠按下心中涩然,一字一顿。
“将士们,此战九死一生,我黎念珠在此发誓,此战必将身先士卒,护城不退!”
“诸位,可愿随我出城迎敌?”
众将士也清楚,身后便是家国百姓,一步也不能退。
一瞬寂静后,战意直冲云霄。
“死战,不退!”
黎念珠眼神坚定:“开城门——迎敌!”
第12章
大雪纷飞,狼烟四起,杀声震天。
双方长矛相接,不断有士兵倒下,血流成河。
黎念珠身为主将,露面的一瞬间便被敌军主将缠上。
伤痕!鲜血!死斗!
噗!
一柄刀狠狠砍在她肩头,痛意钻心!
敌军主将满脸是血的狞笑:“大朔真是无人了,竟派个娘们来迎战!”
黎念珠单膝跪地,眼中却射出如孤狼般的目光。
“娘们,也照样能取你性命!”
下一瞬,她手中滑进一把匕首。
在对方骇然的目光中,她一手死死将他的刀往自己身体里按,一手却将那匕首送进了他心口!
迎着敌军主将不可置信的目光,她艰难开口。
“记住,你是死在黎家军手中。”
话落,黎念珠抽出匕首,突厥主将‘咚’的一声跪下。
她喘着气,抬头看向空绿舟中。
空中雪如柳絮,黎念珠却恍然看见看见了黎雲清和黎长铮的脸。
“我……没辱没将军府的威名。”
说完这句,她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一抹鲜红,脚下都打了个踉跄。
周围将士还在不停厮杀。
黎念珠强撑住肩膀上撕裂一般痛意,手起刀落斩断突厥军旗!2
接着扬起黎家军染满了鲜血的旗帜:“突厥将领已死,降者不杀!”
一时之间,黎家军士气大增。
杀的突厥兵败如山倒,节节后退!
终于,耳边传来同袍的呼声:“黎将军,我们胜了,我们打败了突厥!”
黎念珠挥枪的手一停,嘴角扯出一抹笑:“胜了,我们胜了!”
接着无尽的痛意和疲惫涌上来。
她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直直倒在了尸山血海上!
……
黎念珠是被人从战场上抬下来的,在进军营之前,她骤然拉住副将的盔甲。
“我要……亲自回金陵,送捷报。”宁州在那,她答应过他,要回家的。
无诏回金陵,乃是死罪。
副将正要拒绝,却见黎念珠满眼都是祈求。
浑身染血的军医连忙开口:“让将军回去吧,她……就这几日了。”
副将右臂断时,他没哼,可在听闻黎念珠的结局时,他瞬间红了眼:“遵,将军命!”
边境将士几乎一刻不停,连夜奔袭,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看到了金陵城门。
走在最前方的年轻小兵蓦然回头。
“黎将军,咱们到了!”
黎念珠听见这句话,竭力抬起了头。
一片黑暗中,她看见城门大开。
里面透着万家灯火,一片张灯结彩,红绸纷飞。
隐约,有百姓高唱声传来。
“恭喜摄政王与王妃喜结连理,祝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难怪之前城内有礼乐传来,原来是萧寒霆和周雪落大婚……
幸福美满,其乐融融。
而城外,黎念珠与众精疲力尽的将士们伤痕累累,悲意漫天。
仅仅一道城门之隔,却恍若像是两个世界。
寒风兮兮,落雪无情。
冷意裹挟着痛意,带走黎念珠身上为数不多的热意。
她垂眸苦笑,所有的情谊似乎在这一刻也彻底化为终结。
年少的一幕幕也如走马灯般从眼前闪过。
父亲教他们兄弟姐妹习武,母亲教兵法。
下雪时,他们会在将军府的院子里堆雪人,肆意玩闹。
可现在,这世上要留下黎宁州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心如刀绞,一直强撑的意识在此刻渐渐涣散。
恍惚中,她好似看到黎宁州的身影逆着光从城门内奔来。
黎念珠视线已经模糊不清,用尽全力手也只抬起一点点。
“宁州……二姐……也失约了……”
说落,黎念珠的手重重垂了下去——
第13章
“将军!”
悲戚的哭喊声骤然响彻天地。
也震住了刚走到城门口的男人。
萧寒霆并不知道知道自己为何要走到此处来。
只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去看她,去看她……”
他站在城门口时,身后的灯火将他身上的喜服映衬的如同火烧。
一声凄厉悲怆的‘将军’让他心口骤缩。
将军?如今城中无人能称将军,能被叫做将军的,都死了……
蓦的,一个身影突然浮现在他脑海。
萧寒霆看向黑暗中跪倒在地的那几个人,下意识抬步走了过去。ʄɛɨ
行至近前,躺在担架上的黎念珠就这么映入眼帘。
她身上的甲胄,每一处地方是好的,手背上,尽染鲜血,肩头,更是有一道深可见骨却被草草包扎的伤口!
萧寒霆愣在了那里。
听见脚步声的几人回头看,见了他,即刻叩首。
“卑职参见摄政王!”
“我等乃边境将士,奉命护送黎将军回金陵!”7
萧寒霆心口骤然传出一阵剧痛,他下意识抓紧胸口。
向来冷静自持的人,此刻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慌。
“都跪着干什么!她伤重至此,为何不去请大夫!”
可面前的人,无一动作。
死寂过后,是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摄政王,我们将军,歿了!”
萧寒霆眉眼骤厉:“本王不至于连她是死是活都看不出来,让人去请大夫,去!”
他失了分寸,朝前两步,却身形踉跄。
心口的刺痛寸寸蔓延,让他失了分寸,上前两步,却趔趄着扑倒在地。
他的手,碰到了黎念珠的手。
萧寒霆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她的手还是热的……”
可他却也清楚的感受到,那只遍布伤痕与血污的手,正在一点点冷下去。
他一点点握紧黎念珠的手,只觉喉间一阵腥甜,竟直直喷出一口黑血!
“摄政王!”
这时,他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周雪落的声音远远传来。
“寒霆……”
只一瞬,萧寒霆心脏疼的像要裂开,他眼前黑透,重重倒在黎念珠身侧。
摄政王府。
太医跪在周雪落面前:“王妃,摄政王的情况已然稳定下来。”
周雪落脸色却不好看,甚至带了一点苍白。
她深吸口气:“有劳您跟府中侍卫去开药,务必调养好王爷的身体。”
太医走后,周雪落转身进了屋。
她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萧寒霆,久久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男声在她耳畔惊起:“怎么,舍不得?”
周雪落一惊,看见男人的瞬间脸色骤变。
她几步走到门口,将门关上,这才急急开口:“叶安!我说过,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随意出现在人前!”
被称为‘叶安’的青年冷哼一声。
“吩咐?我可不是你的奴仆!若不是靠着我们南疆皇室的情蛊,你以为你能坐上这王妃之位吗?”
周雪落神色几变,眼中浮现不耐:“我没心情跟你争论这些,你只要知道,唯有跟周家合作,南疆在塞外这片混乱地带,才有立足之地!”
“对了,自萧寒霆昏迷,我体内的母蛊便躁动不安,这是为何?”
叶安神色阴沉:“我早就告诉过你,黎念珠不能死,是你一意孤行非要萧寒霆赶尽杀绝。”“她的死势必会给萧寒霆带去刺激,但凡他想起曾经一星半点的情意,这子母情蛊就算是废了!”
第14章
周雪落骤然攥紧了手,她恨恨道:“我怎么知道那会死!”
她明明只是……想折磨她而已。
叶安焦躁的踱步,最后停下身形。
“萧寒霆本就意志坚定,我们大费周章才成功控制住他,绝不能前功尽弃,我去集齐五毒,日出之前给他服下,你需在三日内跟他圆房,如此子母情蛊才能彻底融合进他体内。”
周雪落见他要走,不由开口:“他体内的子蛊真的不会有问题?”
“放心,若是他体内的子蛊死了,他也活不过三年,届时你只需要守着这摄政王妃的位置,大业依旧可成。”
说完,叶安径直拉开门,转瞬便没了踪影。
周雪落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却仍有不安。
这时,摄政王府外陡然传出一声高唱。
“边境大捷!恭迎黎将军灵枢,回府!”
门外,侍卫匆匆而来:“王妃,将军府黎将军的遗体回京了,按例,摄政王府需前往迎功臣。”
周雪落眼里飞快划过一抹得色,缓缓开口。
“命人备轿,本妃换身衣服,亲自前去。”
随着脚步声远去,此间恢复一片寂静。2
床上的萧寒霆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坐起身来,食指曲起,死命的抵住太阳穴,却抵不住那些破碎的记忆带来的刺痛。
“萧寒霆,待来年桃花开,我让你尝尝我酿酒的手艺!”
“萧寒霆,陛下说等他好了,就让你休沐,同我一起去江南。”
“萧寒霆,我没有爹爹了……”
“萧寒霆……”
零碎的片段如同画册一般在他脑中闪过,每一张,哭着的,笑着的,都是黎念珠。
可他妄图抓住某个画面深入时,心脏疼的仿佛被刺入了一把尖刀。
萧寒霆想起,每当他想对黎念珠心软时,这样的疼便铺天盖地。
他想着先前听到的话,心里瞬间闪过周雪落的身影。
当初在外出征时,他身受重伤,是周雪落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让他喝下。
也就是在那次之后,他对周雪落动了心,甚至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
如今真相大白,竟全是阴谋!他和黎念珠究竟有怎样的过去?
萧寒霆手上青筋暴起,一张狰狞扭曲的可怖。
半晌,他翻身下床,踉跄着走到箱子前,从里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脑海中闪过黎念珠的身影,心脏疼的仿佛要裂开。
他咬紧牙关,猛地拉开衣襟,将那把刀朝着心口,直刺而下!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不自觉的发出闷哼,可手上力道,却没有半分退缩。
刀尖入肉,血流如注!
不知刺了多深,就在萧寒霆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时,异样终显!
他眼中发狠,刀深入半寸,再狠狠拔出。
鲜血从半空划过,洒落一地。
萧寒霆凝神看去,一个漆黑的活物,正在血液中疯狂涌动。
短暂惊骇之后,便是无数记忆纷杳而来,他只觉得脑袋胀的要炸开。
他对黎念珠许下此生非她不娶的誓言,却逼着她的亲人一个个送了命!
曾待那个女子如珠如宝的是他,现如今推她下地狱的人,也是他!
第15章
当啷!
匕首落地,萧寒霆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脸色发白,眼眶却红透。
他用力将手往身上擦,嘴里不住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胸前的血止不住的流下,将他雪白的里衣寸寸浸染。
血,越来越多,他的眼,也红的几欲滴血。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捂住眼,从喉间挤出一声绝望至极的嘶吼。
“不……念珠……”
等他将手从脸上拿开,满脸的血渍混着杀意,让他仿佛从地狱爬上的修罗。
他随意披了件衣服,拉开房门。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他胸前的血,不由急道:“摄政王……”
下一刻,他便听到自家主子令人胆寒的声音。
“传本王的令,暗卫尽数出动,所有跟丞相府有关人等,尽数押入天牢!”
“立刻派人去将周雪落抓回,关押至王府暗牢!”
“封城,挨家挨户搜捕名为叶安的南疆人士!”
“若寻到叶安,不要近身,免得被蛊毒蛊惑。”
另一边,周雪落坐在马车上,刚经过长街,身体猛地一颤。
她厉声喝道:“停车!”
车夫即刻勒马,上好的宝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侍卫上前还未开口,便见周雪落慌张的跳下马,朝长街的某个方向冲去。
小半个时辰后,她冲进一个铺面,不等叶安反应,便直接开口。
“我体内的母蛊突然失去了对子蛊的感应!”
叶安闻言,脸色顿变,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厉声道:“有多久了?”
“一刻钟之前。”
叶安脸都白了:“坏了!萧寒霆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必须尽快出城!”
周雪落已经慌的六神无主,眼看着叶安收拾完东西,便急步跟着他往外走。
只是两人刚踏上长街,就见斜对面一队穿着军服的人正在询问店家。
“可有见过名为叶安之人?”
周雪落脚下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叶安暗咒一声,扯起她便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金陵城内,为摄政王大婚的喜气洋洋下,瞬间暗流涌动。
而在这一片暗涌里,萧寒霆却站在了将军府门口。
门口没有小厮,门却大开着,冷风从外吹到里,又从里卷到外。
他抬头,往日气势如虹的‘将军府’的三个大字,却只显出一种颓败来。
萧寒霆抬步走了进去。
刚到前厅,他整个人便是一震。
黑漆漆的灵枢直直对着他,瞬间攫住呼吸!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年少时,黎念珠缠着他一起去参加诗会时,轻轻念出这首词。
那时,周遭人都笑,同窗好友顾之安揶揄他。
“萧寒霆,念珠可是难得能文能武的佳人,你可要将她看好了,你可知京中多少儿郎都念着将军府的二姑娘。”
彼时,萧寒霆意气风发,满目温柔的看着站在人群中浅笑的妙龄少女,字字坚定。
“放心,我定然不会给任何人将她从我身边夺走的机会。”
时光如同洪流,滚滚至今。
萧寒霆陡然眼眶发热,他想要上前。
可门口跪下的人齐齐扭头,当看清他们的面孔时,萧寒霆的脚步,却是怎么都迈不出去了。
他们,是从边境上退下来的伤弱病残,是千千万万边境将士的缩影,是自退出战场,便被黎家照拂至今的有功之士!
可如今,他们眼底的壮志雄心,在残缺的身躯下变得死寂,看着自己的目光怆然无比,眼底深处,是无尽的怨怼!
萧寒霆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自己咽喉,几乎喘不上气来。
胸前的伤口汩汩留着鲜血,让他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寂静之后,终是有人忍不住开口。
“摄政王,卑职心中有三问,可否请您代为解惑?”
第16章
萧寒霆喉结滚动两下,低低开口:“愿闻其详。”
那人身形佝偻,左边袖管空荡荡一片,他走到他面前,满目沧桑,声若钟鸣。
“一问,浴血杀敌终归故土,却处处冷待,唯有黎将军愿开仓救济,我等何辜?”
“二问,保家护国马革裹尸,却无声下葬,仅有弟妹扶灵天地同悲,离人何辜?”
“三问,忠君佑民死战不退,却未有援兵,如今独留一子存活于世,将军府何辜!”
每一句,都如天罚,劈的萧寒霆心神巨颤,他盯着眼前人,拳头一点点握紧。
半晌,声音艰涩的不似自己:“是本王的错。”
若是他小心一点,就不会中了周雪落的招,若是他没有生在帝王家,哪怕中了情蛊,本性也应当良善,断不至于醉心权谋,将黎家赶尽杀绝!
中了蛊的人是他,有私心的人也是他!如今种种,皆因为他。
眼前这口灵枢,这群老弱残兵,便是铁一般的证据!
只因当初的同袍之谊,他们目光如炬,悍不畏死的朝他发出质问,他们要的并非补偿,而是昭昭天理,公道正义。
寂寂天地间,萧寒霆突然觉得寒意侵遍全身,他忍不住想后退半步,可皇家的骨气,却让他咬牙站在原地。
不能退,伤兵之殇,将士之痛,是他应该承担起的责任。
将军府被他一手推下了深渊,可边境还有千千万万将士在为大朔而战。
萧寒霆终于退了,空阔的庭院中,他撩起下摆,重重跪下。
“诸位,是本王的错!”
因着情绪激动,他胸前伤口再度撕裂,疼痛钻心。
可他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悲怆的脸,心脏像是在被什么敲击!
他们,要比自己疼千万倍,可他们一直在等,公理正义,他们一直在等。
身为大朔皇室,他不能让他们彻底寒心!
萧寒霆重重咳了一声,随即面无表情的擦去唇边鲜血。
“本王一时大意遭人陷害中了南疆的蛊术,于忠君爱国的将军府,有罪!”
“居庙堂之高,却一叶障目,无视为国征战的各位,本王,有罪!”
“本王在此许诺,自今日起,凡边境将士,无论以身报国,还是病弱伤残,归金陵后,享月俸终老。”
众人看着他,可眼里却无半分喜悦。
有人惨笑:“摄政王,我们还能信你吗?”
此话,让萧寒霆身体重重一震。
那些人互相搀扶着走过他身边,每一步,仿佛都是一句对萧寒霆的控诉。
控诉他的无情,控诉大朔皇室的不作为!
萧寒霆捂住胸口,唇边血渍不断溢出,他看向那口漆黑的灵枢,眼前仿佛浮现起黎念珠的巧笑嫣然。
“萧寒霆,爹爹说过,在战场上,将为舟,士为水,犹如陛下治国一样,国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无论将军还是小兵,都要一视同仁。”
“若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大朔,也不会有我们的安宁生活了。”
萧寒霆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只是心中黎念珠的身影越发清晰。
他一步步朝着那漆黑的灵枢挪过去,膝盖生疼,却抵不过他心底的疼。
念珠,他的念珠……
他几乎不敢睁眼去看灵枢内的场景,等他狠下心垂眸,表情突然一片空白。
灵枢内,无人!唯有一ḺẔ根断裂的玉簪置于其中!
此时,门口远远传来一声叹息。
“摄政王,莫看了,黎四少,已然带着二姑娘的尸身出京了。”
“他说,将军府的人,不必葬在这肮脏的金陵城。”
第17章
萧寒霆只觉得胸前伤口仿佛被一柄利剑刺入,扯着皮肉发出撕裂的疼。
他回过神来时,偌大的将军府空空荡荡,独留他一人。
他茫然四顾,却发现熟悉的场景中,竟是处处陌生。
没了黎念珠,没了曾一起可在战场交付后背的黎长铮,没了会在一旁指点拳脚的黎雲清,也没了一旁替他们助威的黎宁州……
没了,什么都没了……
萧寒霆咬牙,却挡不住从喉间溢出的哽咽,他伸着手,终于够到那半截玉簪,紧紧攥在手里。
“念珠……”
他骤然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竟直直倒在棺材里。
外面的侍卫听见声音猛地冲上前来:“摄政王!”
萧寒霆醒来,瞧着头顶的帷幔,猛然坐起身来,胸口传来一阵紧绷感,他垂眸看着,突的扭头喝道:“来人!”
有侍卫进来:“摄政王有何吩咐?”
萧寒霆却神色慌乱:“本王睡了多久?”
“从将军府带您回府,您昏睡了约莫一个时辰。”
萧寒霆这才放下心来,他想到什么,即刻下令。
“传本王令,将军府的一切,不许任何人动,一切,等将军府后人回京再议。”
“再让暗卫去寻黎家姐弟,哪怕踏遍九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正要领命而去,却见萧寒霆摸了摸身上,神色陡然狠厉:“本王的簪子呢?”
侍卫一愣,随即想到他说的是什么,即刻回道:“那簪子,太医见您昏着仍不肯松,便用银针刺穴,拿下来之后放在您床头了。”
萧寒霆往枕下一摸,果然摸到一个硬物,他神色这才缓和下来:“你下去吧。”
“是!”
他怔怔的看着手中簪子,片刻后,紧紧握在掌心,任由边角扎进肌肤。
唯有刺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仍在活着。
不多时,门口闪出一个身穿玄衣的男人。
他几步走到萧寒霆面前:“摄政王,您要的人,已押进暗牢。”
萧寒霆神色骤冷,他掀开被子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袍,便走了出去。
暗牢里,周雪落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整个人情绪几乎崩溃。
自她跟萧寒霆在一起后,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可她也明白如今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萧寒霆现在的态度。
周雪落突然想起与萧寒霆的初见。
彼时,她爹爹正受陛下器重,过寿时,陛下特派唯一的弟弟萧寒霆前来赴宴,算是给足了丞相府脸面。
那天,她也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人物。
萧寒霆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天地万物仿佛都失去了色彩,周雪落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可是他却没有立刻进府,而是眸色冷沉的扫视一圈,这才转身,朝马车内伸出了手。
一只手搭在他掌心,紧接着便是眉间隐有英气的将军府二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在金陵城内,丞相府的嫡小姐,名气到底是比不过将军府二姑娘的。
不仅家世,还因为萧寒霆与黎念珠之间青梅竹马坚不可摧的感情。
周雪落看着黎念珠随意跳下马车,萧寒霆紧张的伸手扶住她,可眼里没有责怪,只有藏的极深的化不开的温柔。
那一刻,她只觉得一股不甘骤然涌上心头。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拿她跟黎念珠相比,而她,永远是落了下乘的那个。
而现在,她一见倾心的男子,也甘愿在她身边做陪衬。
黎念珠,你何德何能?
有种名为嫉妒的情绪紧紧缠绕在她心头,以至于黎念珠递上寿礼时,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黎念珠声音轻缓明快:“周姑娘,家父身体抱恙,还望见谅。”
周雪落紧紧的盯着她,只觉她笑容明亮的晃眼。
只是瞬间,她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一转头,便对上萧寒霆冰冷不虞的眼。
她心脏一颤,赶紧收下了寿礼。
只是转身的瞬间,她在心里想:终有一日,萧寒霆那样温柔的目光,一定会落在自己身上。
后来,她就真的做到了,萧寒霆爱的再也不是黎念珠,而是她。
黎念珠家破人亡,而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第18章
只是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美好的回忆,周雪落抬起头,却见萧寒霆冷峻的侧脸。
牢门大开,她眸光一亮,猛地起身:“寒霆!……唔!”
周雪落不可置信的垂眸,一柄长剑从萧寒霆手中,直直刺入她左胸。
鲜血涌出,她终于意识到痛楚,可更深的,却是震惊和恐惧。
她的寒霆,怎会这么对她?
萧寒霆冷冷看着她:“这是第一剑。”
“黎家上下三条人命,本王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他曾经温柔的眼,此刻却是一片冰冷,周雪落莫名又回到了当日在丞相府门前,被他注视着的恐慌。
她想说什么,却看见萧寒霆外袍下,胸口刺目的鲜血。
她瞳孔一缩,惶然开口:“你……你取蛊了?”
萧寒霆漠然看着她,声音也冷:“若是本王不取,岂不是要同你这样恶心的人过一辈子!”
没等周雪落再开口,萧寒霆骤然收回剑,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
在这空旷的暗牢,滴滴震心。
可萧寒霆的下一句话,却让周雪落犹如坠入地狱。
“来人,把她身上的血肉给我翻找一遍,务必找出母蛊!”
周雪落突的尖叫起来:“萧寒霆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丞相府嫡小姐,我爹爹会向陛下参你一本的!”
萧寒霆嘴角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你倒是提醒我了,还有丞相府。”
“丞相府上下已被本王押入天牢,你在此处受罪一日,本王便让人提一个头来见你,四百多口人,足够你看个够了!”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萧寒霆看着周雪落,冷冷吩咐:“动手!”
“萧寒霆!不!”ʟʋ
暗牢里,顿时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声。
萧寒霆缓步走出了暗牢,朝守在外面的狱卒问道:“叶安关在何处?”
就在狱卒要回话时,暗牢外,突的走来一个侍卫。
“摄政王,宫中的苏公公来府中了。”
萧寒霆眉心微皱,淡淡吩咐道:“这两个人,给本王看好了,寻府中最好的医官给他们医治,别让人死了。”
“是,摄政王!”
萧寒霆走出暗牢,却见天色黯淡无光,点星都无。
他带着浑身的血腥气走到苏公公面前:“苏公公,可是有事?”
苏公公自然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却是眉心都没动一下,恭声道:“摄政王,还请您换身衣服,随奴才进宫一趟,陛下传召您呢。”
萧寒霆眸色黑沉:“可是为了丞相府一事?”
苏公公但笑不语,算是默认了,萧寒霆心中便有数了。
片刻后,马车从摄政王府出发,摇摇晃晃朝皇宫驶去。
养心殿内。
皇帝躺在塌上,看着跪在下方的萧寒霆,沉寂许久,拿起桌边的砚台砸了下去!
砚台重重砸在萧寒霆身上,落在地上发出闷响,混着帝王的雷霆之怒!
“混账东西!将军府满门忠烈,竟被害的你只剩下一个宁州!长铮、雲清、甚至珠儿,竟都死在了战场上!”
“我大朔泱泱大国,对付突厥竟损兵折将至此!萧寒霆,你信不信,朕摘了你这项上人头!”
萧寒霆一动未动,他叩首在地:“皇兄息怒。”
皇帝瞪着他,一双灰败的眼里满是泪意。
“当初黎佑伤重不治时,曾给朕寄过一封绝笔信,字字不提功勋,字字牵挂儿女,这么多年,朕对将军府从无亏待,唯恐寒了将士的心!可你呢!你要朕如何息怒?”
他想到很早便认识的那个少年将军,未语泪先流。
“萧寒霆,你要朕如何去九泉之下见黎大哥啊……”
三子两女,竟只余下那个最小的,其他的都走在了他的前头!
第19章
许久之后,皇帝才喘匀了气。
他一字一句:“身为朕一母同胞的兄弟,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若解释不了,你便当着天下人自刎谢罪!”
萧寒霆再度叩首:“臣弟被南疆中人下了情蛊,忘却了与念珠的曾经,做下重重错事,悔不当初。”
这一刻,萧寒霆像个迷失了前路的孩子,在唯一的亲人面前,眼眶发红,声音无措至极。
“可如今,对将军府,臣弟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若臣弟一死能换回将军府众人,臣弟,万死不辞!”
皇帝看着他如此,不由心软,沉声道:“南疆,还真是贼心不死,竟让你爱上周……”
话到此处,他眸子微微眯了眯:“这就是你将丞相府全家押入天牢的原因?怀疑他们跟南疆勾结?”
萧寒霆冷冷道:“皇兄,那日臣弟听周雪落亲口说出丞相府与南疆勾结,断不会有错,丞相府的人不承认,便杀到他们愿意说为止。”
“事关重大,宁错杀,不放过。”
他的杀伐果断让皇帝不由一惊,他细细看着萧寒霆,这才发现他异于平常的苍白脸色,出声问道:“你怎么变得如此虚弱?”
萧寒霆垂眸:“无事,只是近日连番遭受打击太大,一时心绪波动。”
他太清楚皇帝的个性,若是知道蛊毒能强行取出,哪怕只有三年寿命,皇帝也必然会做!
可他是大朔的天子,是一国之君,此等险招,绝不能用。
皇帝咳嗽两声,低声道:“寒霆,朕预感身体越来越弱,恐时日无多,可这乌烟瘴气的朝堂,边境外虎视眈眈的豺狼,实在让朕放心不下。”
他语气中满是遗憾和惋惜,可萧寒霆脑子里却突的划过一个想法。
他缓缓开口:“皇兄,臣弟刚想起来一个猜测,还请皇兄屏退左右。”
皇帝不疑有他,依他说的做了。
萧寒霆盯着皇帝,缓缓开口:“臣弟想,周家既然与南疆勾结,皇兄身体衰败,不知与蛊有无干系。”
“臣弟已抓住叶安与周雪落,关押在府中暗牢中,若是皇兄肯信臣弟,不若让臣弟严刑拷打,必将万全的取蛊之法呈给皇兄。”
皇帝脸色骤变,他下意识摸了摸心口:“若此话为真,丞相府一干人等,交由你处置!南疆余孽一事也交由你去办。”
皇帝面色铁青,他不怕死,却不能任由自己是这等憋屈的死法。
萧寒霆脸色一凝。
“既如此,臣弟也是中蛊之人,不若让御用太医同时把我与皇兄的脉,一探便知!”
皇帝气的手都在抖,厉声喝道:“苏钟!传御医!”
萧寒霆起身走到了一边站着。
临出门前,他换了身衣裳,倒是看不出来胸前的伤了。
他静静体会着胸口的疼,丝丝缕缕连绵不休。
萧寒霆却想,黎家人在沙场奋战时,也这么疼吗?
黎念珠呢?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刀剑破开她血肉的时候,她疼不疼?怕不怕?
只要这样一想,萧寒霆便觉得心口这点伤不算什么。
他护在掌心的念珠,被风吹雨打,再也不复往日光亮。
而如今,更是生死不知。
萧寒霆闭了闭眼,死死压抑着心底的情绪。
片刻后,御用太医方冠临背着药箱来了。
萧寒霆拦在在他面前,面带寒霜,沉声道:“你给本王把脉之后,再去探皇兄的脉象。”
方冠临一愣,随即依言照做。
萧寒霆看向他,眼底带着一丝审视。
虽说南疆蛊毒诡谲,可眼前之人一直负责皇兄的病,真就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吗?
第20章
他昨日才去了蛊,但体内余毒决计不会这么快消除,若是方冠临还是以往的说辞……那也没必要留着了。
方冠临在他的目光中,额头一点点渗出冷汗,他收回手,胆战心惊的开口:“摄政王的脉象……”
见他欲言又止,萧寒霆不耐开口:“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方冠临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伏在地上抖若筛糠。
“摄政王似有中蛊之相,如今气血两空,日后要好生调养着,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方冠临只当自己说出此话要遭受好一番惩罚,却不想面前之人身上寒意顿消。
萧寒霆俯身扶起他,朝身后道:“皇兄,让方太医替您诊脉?”
皇帝满意的看着方冠临:“允。”
方冠临惊惧之下,依言照做,只是刚摸脉片刻,他便顿住了。
是了,陛下的脉象跟摄政王的脉象,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唯一不同的,便是皇帝脉象比摄政王更乱!
皇帝见他表情不对,不由问道:“朕究竟是怎么了?”
方冠临起身退后,拱手道:“陛下,微臣该死!竟从未将陛下龙体往蛊之一道上猜测。”
此话一出,皇帝心里微有明悟,他看向萧寒霆,低声道:“看来,你猜测的是真的。”
却半句没说方冠临的不是。
皇帝怒极之下竟笑了声:“南疆余孽,竟能渗透宫廷,苏钟!”
苏钟慌忙跪下:“陛下。”
皇帝咳了一声,声带杀伐:“把这宫里每一个人都给朕好好查一遍,但凡发现可疑者,严刑拷打。”
“就按寒霆说的,宁错杀,莫放过。”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并非虚言。
苏公公离去后,皇帝这才将目光落在方冠临身上,龙目逐渐泛起冷意。
方冠临后背顿时汗如雨下。
一片寂静中,萧寒霆突的想起一件事来。
幼年时,黎念珠在宫中跟皇后娘娘的妹妹打起来,势单力孤的受了伤,太医院不敢得罪皇后,竟无一人去宫中为她诊治。
唯有方冠临,夜里抹黑去了黎念珠住的宫殿,细心的给她上了药,还耐心的宽慰着她。
后来,黎念珠同他说起这件事时,仍心存感激:“萧寒霆,那时我父兄都在外征战,姐姐又嫁了人,我也不想老是麻烦皇伯父,方太医的善举,让我记了许久。”
皇帝的咳嗽声,将萧寒霆从回忆里拉回来。
“寒霆,在想什么?”
萧寒霆即刻开口:“方太医一直为皇兄诊脉,虽未查出蛊毒,却也尽心调理着皇兄的身体,臣弟以为,不如给他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萧寒霆的话,让皇帝一时沉默,片刻后,皇帝闭上了眼:“就依你说的办。”
萧寒霆走出养心殿,转身定定看着方太医。
“你的家人,本王已经命人看住了。”
方太医面色如常,在宫中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不过,他今日能保住命,还是依靠眼前这位的搭救,
他点头应是,朝萧寒霆一拱手:“摄政王宅心仁厚,微臣,感激不尽。”
方才在殿内,他分明感觉到皇帝身上的杀意,却被摄政王三言两语就化解了。
萧寒霆看着殿前纷扬的雪花,静默了很久,才低低开口。
“本王只是……在赎罪而已。”
第21章
萧寒霆走出皇宫时,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前方出现一道身影。
“萧寒霆,我们来打雪仗吧。”
有雪花飘落在他鼻尖,仿若真的那人真的捏了个小雪球砸了过来。
萧寒霆唇边,扬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
景年年依旧,可那人,却只怕是此生难见。
莫名的情绪汹涌,他喉间瞬间刺痛,不由弓着身子重重咳嗽起来。
等他缓过来,面无表情的抬手抹去唇边血渍,便见侍卫架着马车到了面前。
萧寒霆踏上马车,在侍卫正准备驱马时,淡淡出声:“去兵部。”
“是!”
萧寒霆的到来,让兵部如临大敌。
飞雪中,本在家中欣赏歌舞的兵部尚书从门外匆匆走进。
一进正厅,便见萧寒霆正站在案几旁,专心的看着桌上的武器图纸。
兵部尚书走过去行了大礼:“下官赵明墨,拜见摄政王殿下。”
萧寒霆连眼都没抬,继续盯着图纸。
赵明墨心里暗暗叫苦,从前摄政王从不插手六部之事,今日过来,却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了这尊活阎王。
在这种沉重的安静里,赵明墨率先受不住了,试探着开口:“摄政王,此图纸上的武器,兵部尚在研制,不若下官带你去看看?”
萧寒霆终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出声道:“此图纸,是何人所为?”
赵明墨一怔,旋即开口:“是兵部侍郎宋修。”
萧寒霆下颌轻点,随即坐下,冷冷看着他。
“朝廷每年给兵部拨款百万,抚恤将士,可本王却看到京城内许多伤病残将,过的清贫至极,几乎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赵明墨,你可知罪?”
赵明墨脚下发软,不由跪倒在他面前:“还请摄政王明鉴,下官不可能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萧寒霆没说话,手指在桌面轻敲。
赵明墨只觉得一把利刃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一刻钟后,门外脚步声渐近,一个身穿王府侍卫服饰的人走进来,将一本账册放在萧寒霆面前:“摄政王,这是兵部历年来的支出明细。”
只一眼,赵明墨就知道,自己完了。
萧寒霆随手翻了翻,脸色越发冰冷,他将账册砸在赵明墨身上:“这就是你说的不敢?好一个不敢!”
赵明墨不住的磕着头,却说不出任何求饶的话。
就连丞相府那样的重臣,都在萧寒霆手中讨不找好,他在萧寒霆面前,能有什么情面!
萧寒霆抬脚掠过他身边:“将赵明墨押入天牢静候陛下旨意,赵家籍没家产,女眷可赦,男丁流放宁古塔,永世不得归京!”
厅外,已经围了一圈兵部任职的官员,此刻都是胆战心惊。
萧寒霆冷声道:“本王给你们十日时间,兵部所有在册的兵士从优议恤,若抄没赵家不够,便命人去摄政王府报与本王。”
“十日后若仍有缺漏,莫怪本王不留情面。”
众人齐齐应是。
萧寒霆朝身侧侍卫吩咐:“派人去将此事告知陛下。”
随后,他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身后,众人‘恭送摄政王’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敬意。
萧寒霆踏出兵部,抬眸看着天边,唇边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念珠,你看着,我一定会做到的。”
第22章
入夜,两道圣旨从宫中传出。
一封送去将军府并广而告之,封黎佑为大将军王,世袭罔替,永不削爵!这还是大朔建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
一封送去顾府,封黎雲清固宁郡主,其子可享南三郡封地及俸禄。
萧寒霆乘着马车先去了将军府,看着偌大的门庭,却只有三两小厮丫鬟出来接旨,心里泛起酸意。
他放下车帘,掩去眼中情绪,低声道:“去顾府。”
顾之安如今乃金陵最炙手可热的从二品官员,年不过三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听说黎雲清故去后,已有权贵人家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他续弦的事。
只是最后都只能不了了之。
萧寒霆站在将军府,看着光鲜的牌匾,思绪却飘远。
他与顾之安多年情谊,这顾府,他也带着黎念珠来过许多次。
也是因为这样,黎雲清才得以跟顾之安相识。
否则,一个在沙场征战的女将军,一个咬文嚼字的文臣,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多时,一个清隽的身影缓缓靠近,萧寒霆脸上刚扯出一点笑,却见顾之安跨出门槛,朝他跪下。
“微臣,见过摄政王殿下。”
萧寒霆脸色倏的一变,只是顾之安下一句话,便让他彻底愣在那里。
“还请摄政王准许微臣解官还乡。”
萧寒霆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他怔然看着顾之安。
不过半月,曾被金陵赞誉公子世无双的大学士,如今胡子扎拉,一脸颓败。
他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身侧是一个蹒跚学步明眸皓齿的男童,甚至要拉着他的衣角才能站稳。
萧寒霆指尖泛冷,他突然想起,顾之安对黎雲清的爱,并不比他对黎念珠的少半分!
一时间,他指尖泛冷,却只能干涩开口:“之安,本王知道,你怨本王,可……”
可什么呢?萧寒霆说不出。
他只能走上前,按住顾之安的肩膀,一字一顿:“之安,你给本王三年时间,三年后,这条命,我会还给他们。”
顾之安抬头看他,眼底的怀疑如同利刃,直直刺入萧寒霆心底。
萧寒霆心中陡然涌起火气,他压抑着声音:“周雪落跟南疆余孽勾结,给我种下情蛊,让我彻底忘了曾经的记忆,之安,本王也不想!”
顾之安冷冷勾唇:“摄政王,你既说是情蛊,那不该是只有念珠一人受到伤害吗?”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萧寒霆这个武夫的手掌,站起身来。
“可你不惜假传圣旨,让长铮上战场,让他无粮无兵被那些蛮夷万箭穿心!”
“而我的雲清,我的妻子!她上战场的那一夜,我跪在你面前,求你放过她,可你说什么?”
“你说黎家人既然想当忠烈,自然要刻在碑上!”
“甚至,在雲清的灵枢前,我带着孩子去,却只能在她面前逼着自己说出孩子与她毫无关系!”
顾之安近乎疯魔,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扯住萧寒霆的领子。
“摄政王可知,我有多厌恶这文臣的身份!摄政王可知,我连自己妻子的尸身都不能接回来的悲哀!”
“如今,摄政王却将一切推为情蛊,我要如何相信!你抬头看看天,他们又怎么会信!”
萧寒霆什么都说不出来,心底骤然涌上的苦痛比蛊虫更痛。
在他选择亲手毁掉将军府,成就他们的满门忠烈时,就注定不会再有人信他。
这一刻,萧寒霆像是数九寒天落入水中的人,冰冷的窒息感席卷全身。
第23章
稚童的哭声,骤然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顾之安骤然松了手,后撤一步:“摄政王殿下,自今日起,你我情分,就此断绝!”
萧寒霆看着顾之安,他们曾同窗苦读,也曾策马扬鞭,可如今,两人之间,却有了一道再也填不平的沟壑。
他慢慢转身:“辞官一事,本王不会答应,你应该替黎雲清看着她拼命守护的大朔。”
走到门口,萧寒霆停下脚步。
“之安,本王是狠,身为皇家人,不狠就只有给别人做踏脚石的份,可本王……从未想过对身边人下手。”
顾之安突然一愣,看着萧寒霆渐行渐远的身影,眼里满是复杂。
回到摄政王府,萧寒霆脚步一转,朝一栋精致的阁楼走去。
这阁楼的图纸,是他亲手为黎念珠所画,就连监工,他也从未假手他人。
推开门,长久无人来临的地方,铺面而来一股粉尘,萧寒霆不禁咳嗽起来。
他轻轻捂住胸口,静静等着那股疼痛过去,这才抬头打量四周。
阁楼一层,两面巨大的木架,挂满了东西。
其中,有圣上钦赐,有他亲手做的,也有命人搜罗来的。
这里是他准备迎黎念珠过门之后,送给她的礼物。
萧寒霆伸手摘下离的最近的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颗拳头大的夜念珠。
他当时跟陛下一同下江南,见到这颗夜念珠时,顿时欢喜,立刻派人去买下。
陛下那时还问:“寒霆,你买回去,是要送给珠儿?”
他理所当然的应道:“它配念珠,勉勉强强。”
陛下笑着骂他:“你倒是将她看得重。”
怎么能看的不重呢?从幼时到成年,黎念珠就是他心中最明亮的珠宝。
萧寒霆还记得,当他明白婚约二字的意义时,心潮澎湃,直至半夜才入眠。
那时他就想,黎家念珠终将被他拥入怀中。
从那一刻开始,萧寒霆就没让黎念珠在自己面前流过一滴泪。
所有人都知道,萧寒霆有多喜欢她。
可现在……那个不会让黎念珠流泪的萧寒霆不在了。
余下这个,是让她痛苦终生的一具躯壳。
萧寒霆将东西挂上去,就这么顺着木架坐在地上。
冰冷的石板传来的寒意让他不禁发冷。
从前,黎念珠怕冷。
她喜欢抓着自己的手取暖,还说:“萧寒霆,你的手掌比手炉好用多了。”
从前,黎念珠娇蛮。
她喜欢差使他在大冬天去买糕点,等他买回来,故意皱着鼻子:“萧寒霆,你买错啦!”
萧寒霆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每一幅画上,黎念珠或是娇憨浅笑,或是天真无邪。
可那时的她,是开心的,也是他想要的。
封王之时,他跪在黄家祠堂里,心念虔诚,默念出一个很没出息的想法。
“求列祖列宗护佑,我的念珠能一世无忧。”
这事,萧寒霆没跟任何人说过,因绿轴为他听宫中老人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可后来,黎念珠所有的风雨都是他带去的。
空旷的阁楼里,冷青的石砖上,萧寒霆捂住胸口,疼的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他将黎家所有生的希望都掐灭,逼着他的念珠孤身一人奔赴战场。
满身伤痕的回来,死在他面前。
萧寒霆晕死过去的前一刻,仿佛看见了黎念珠的身影。
他艰难伸出手:“念珠,我错了……”
第24章
次日朝堂之上,气氛安静诡谲。
众人看向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皆是表情凝重。
一天一夜时间,丞相府全家下了诏狱,而破落的将军府却成了圣旨上的满门忠烈。
这样的变故,让诸位朝臣心中尽是不解。
皇帝的目光扫过众人,淡声开口:“众卿,若无事奏告,便退朝。”
终于有人出列,扬声道:“陛下,摄政王殿下何故将丞相府尽数下狱?周丞相为大朔兢兢业业数十年,实在不该有此下场,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看了他一眼,认出此人乃是周丞相门生。
他思虑片刻,开口道:“此事,朕自会给你交代。”
说着,他朝萧寒霆所在的位置看去,却是一怔。
今日的萧寒霆竟是未到早朝。
皇帝的沉默,让众臣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自从陛下龙体抱恙,萧寒霆被封摄政王,从未有一日缺席早朝。
可今日……莫非是害怕陛下责罚,索性不来了?
萧寒霆仗着自己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对将军府狠下杀手一事早就引起朝中忠君之人的不满。
此刻,又有人出列:“摄政王殿下先是对出征在外的将军府众人挟私报复,又将文臣之首的丞相府下狱,还请陛下明察此事。”
皇帝捏了捏眉心,丞相府一事倒是有理有据,可将军府……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眼看众臣呼吁处置萧寒霆的呼声越来越高,门口终于响起声音:“摄政王殿下到!”
众人齐齐看去,却见殿门口走进来一人,脸色苍白如纸,挺拔的身影仿佛遭受极大摧残,给人感觉仿佛弱的一阵风就能吹走。
不是萧寒霆还能有谁?
在众人的目光,萧寒霆走到大殿中央,朝皇帝行礼:“陛下恕罪,臣弟来迟。”
“此物,乃丞相府跟南疆勾结之证据,还请陛下过目。”
一言出,朝堂之上的气氛简直陷入了落针可闻的死寂。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萧寒霆呈上去的东西之上。
即使皇帝早知道丞相府的狼子野心,但看到确凿的证据时,还是禁不住怒火中烧。
他将奏章丢给一旁的苏公公,怒声道:“念!”
苏公公赶紧接住,哆嗦着手打开,清了清嗓子.
“丞相府周近遥,于大朔十六年,与南疆皇室接触……”
“……周近遥之女周雪落,与南疆国师之子叶安一同图谋给我朝摄政王下蛊,意图夺其心志,为已所用……丞相府罪行,罄竹难书,罪该当斩!”
随着苏公公的一字一句,先前为丞相府说话那个官员,不由跪在了地上,额上全是冷汗。
萧寒霆静立在众臣之首,低垂着眼,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皇帝沉声开口:“可还有想为丞相府求情之人?”
众人齐齐下跪:“周近遥忘国负君,臣等,请陛下依律法行事!”
皇帝沉默片刻,刚要开口,却见萧寒霆跪下。
“臣弟虽为奸人算计,却也己身不正之缘故,还请陛下革除臣弟职位,发配边疆,以告将军府众人在天之灵。”
皇上看他片刻,缓缓开口:“你有此觉悟,朕心甚慰,只是,留在金陵,可比去边境能做的事情更多。”
“朕许你重权,让你不知轻重,可如今,却不能让天下人寒心。”
“罪己诏,朕会下!而你这个摄政王,则要用尽一生,去弥补错误。”
萧寒霆怔然看着他,他明白,皇兄是在用自己的脸面,成全他的懊悔。
他眼周骤然滚烫,倏然跪地:“臣弟,谢陛下圣恩!”
第25章
散朝后,众臣看着走在前方的萧寒霆,眼里皆是不同情绪。
这时,苏公公从殿中快步走出:“摄政王留步。”
萧寒霆转身,看着走过来的苏公公,问道:“可是陛下有吩咐?”
苏公公躬着身子笑:“殿下猜的没错,陛下请您去养心殿走一趟。”
萧寒霆随着苏公公走后,众臣便三三两两散开,讨论声时不时响起。
“这摄政王竟真舍得手中权利?”
“此话非也,他也曾为国征战,也有过赤子之心之时。”
“真是可惜了偌大一个将军府,竟只余下一个十二岁的小儿。”
叹息声,质疑声,随着朝臣散去,也消散在皇宫之中。
养心殿。
萧寒霆看着坐在上首的帝王,猛地站起身来:“皇兄不可!取蛊一事事关性命,如何能草率?”
皇帝却看着他反问:“既事关性命,那你又为何要取?”
萧寒霆一时梗住。
皇帝轻叹一声:“寒霆,你告诉朕,取蛊,要付出什么代价?”
萧寒霆直直的看着他,片刻才垂下头,撩起下摆跪下:“臣弟那日假装昏睡,听闻取蛊,伤元气根本,寿不过三载。”
皇帝手中转动的珠串骤然一停。
许久沉寂后,他才开口:“三年,寒霆,你可有信心,与朕用这三年,将大朔打造的更加盛大辉煌?”
萧寒霆心下一颤,皇帝身边的苏公公却急声道:“陛下,不可啊,定然还会有其他法子。”
皇帝猛地将手掌拍在桌上。
“朕正值盛年却缠绵病榻,南疆野心不可估量,朕不能坐以待毙,若能以康健之躯让大朔发展三年,朕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才算对得起将军府的牺牲!”
“萧寒霆,周雪落和叶安可在你府中?”
“是。”
“给朕去审,务必要弄清楚取蛊之道,让刘太医跟你一起去!”
萧寒霆以头叩地:“臣弟,遵旨。”
看着他急步离去的背影,皇帝重重吐出一口气,朝身边的苏公公开口。
“将军府之殇,非寒霆一人之过,朕又何尝没有忌惮过他们?只是他们用命证明了将军府的忠诚,至此,朕再如何后悔,也是于事无补。”
苏公公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什么话都不敢说。
皇帝看向外面纷纷扬扬的雪,似乎看到了曾经,他与黎佑在边境守城时,曾畅言未来。
“陛下,这虎符,还请陛下收回。”
“黎佑,你听着,朕敢给,就不会怀疑你,皇家在,将军府必在。”
可如今,是他食言了。
皇帝轻轻闭上眼,眼眶滚烫。
大朔,已无将军府。
摄政王府暗牢。
萧寒霆坐在牢房外,看着几乎不成人形的叶安,淡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叶安抬起那张布满血污看不清五官的脸,咬牙道:“萧寒霆……你就是个……疯子。”
萧寒霆面色冷沉,只是抬手一挥,便有狱卒上前,再度对叶安进行了折磨。
惨叫声顿时充斥暗牢。
半个时辰后,奄奄一息的叶安终于开口:“我……告诉你。”
“你们皇帝那蛊,在寸口脉割开肌肤,以血亲之血为引,蛊虫自会出来,只是,他中蛊时日太久,取蛊之后,绝对活不过两年!”
萧寒霆捏紧扶手,脸上仿佛蒙了层冰霜。
叶安却突的大笑:“萧寒霆,你赢不了的,你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大朔最尊贵的两位皇室都没多少时日活,终究是我南疆技高一筹!”
看着他癫狂模样,萧寒霆冷冷勾唇。
“纵然没多少时日,本王也能灭了南疆,还大朔一个太平盛世!”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嗜血:“等着本王将南疆皇室带到你面前,一个一个杀!”
第26章
叶安无端心里一寒,却见萧寒霆已然走向了另一个牢房。
隔壁牢房里,周雪落整个人被捆在木桩上,她听见脚步声,艰难的睁开眼,当看到萧寒霆的那一刻,她眼里露出深刻的恐惧,嘴里也发出呜呜之声。
周雪落从未想过今日,她明明看见过萧寒霆对黎念珠的宠爱和温柔,却不知道他内里是这样的残忍无情,仿佛曾经自己所向往的一切,只是假象。
萧寒霆缓步走到她面前,狭长的双眼扫过去,薄唇轻启:“陛下已经下旨,周家上下,择日问斩。”
他笑了笑:“整整三百二十七口人,都因你和周近遥的贪婪尽数送命,天牢中日夜都是咒骂你们周家人的声音。”
“周近遥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你们是如何得南疆信任的,不如你来告诉本王?”
周雪落像是想起了某些事,瞳孔不由一缩,紧接着不停摇头:“不……我不能说。”
萧寒霆似乎也没有继续追问的心思,转身就要走。
可这时,周雪落却喊住他:“萧寒霆!为什么!”
萧寒霆转头看她,眼底一片冰冷漠然。
周雪落带着委屈和不甘,直直问:“为什么?我到底比黎念珠差在哪?明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好不是吗?我……”
话还没说完,她便看见萧寒霆眼底闪过一抹深切的厌恶,下一刻,他从侍卫腰间拔出刀,直直朝她射来。
周雪落只觉得腿上一疼,那柄刀竟扎进大腿处,瞬间血流如注。
这些天来,她受过太过折磨,一时竟没有感觉到痛楚,等她反应过来,瞬间发出嚎啕。
萧寒霆冷冷的看着她:“就凭你,也敢跟她比?”
周雪落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咬牙忍住了痛呼,她看着萧寒霆,眼里闪过一道怜悯。
“你如此看重黎念珠,又为何在对付她家人时从无半分犹豫?萧寒霆,承认吧,身在皇家,你口中的爱,不过是看重了黎念珠的身份与她一同长大的情谊,真正的爱不该是这样。”
“你爱黎念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踏上那条必死之路,如今摆出这幅深情模样又是在骗谁?萧寒霆,你扪心自问,将军府没落之时,你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而黎念珠也未必多爱你,你跟我在一起时,她可有找你挽回过什么?在她心里,将军府的荣耀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自诩相爱,却各有算计,真是让人觉得可笑。”
萧寒霆看了她许久,黑眸暗沉的让人看不到底。
他转过身:“想激我杀了你,做梦。”
“念珠与我的事,旁人没有资格置喙,而你,更没资格。”
萧寒霆直直走出暗牢,望着天边逐渐沉下去的日落,久久无言。
身侧突然有脚步声,萧寒霆转头看去,一袭黑衣的暗卫首领跪在他面前。
“主子,我们的人,以金陵城外近百里,并未找到黎家人的踪迹。”
萧寒霆垂眸看着他。
“那就继续换一批人去找,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到黎家姐弟。”
若是黎念珠死了,他便以王妃规格让她葬于皇陵,若是她还活着……
一想到这个可能,萧寒霆的胸膛便是一片滚烫。
往日记忆层层浮现。
քʍ念珠,若你还活着,又为何不来见我?
哪怕你要取了我这条命,我也给你。
第27章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转眼便是两年过去。
离金陵城数百里外的一个村落中,少年手提猎物从山上走下,兴冲冲进了村口。
正从田里耕种回来的村民见了他,脸上都露出笑意。
“宁州,又从山上打猎回来啦。”
少年抬头,露出一口白牙:“是啊,牛叔,山上还有一只野猪,村长已经让人去抬了,到时候给大家分肉。”
他说着话,脚下却不慢,直直朝最尽头的一间砖瓦房走去。
村民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不由交谈起来。
“宁州手里提着野鸡,估计是赶着回去炖汤。”
“自从他姐姐醒了之后,这个小闷葫芦倒是活泼了起来。”
“我现在想起他当初背着他姐姐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怪可怜的。”
所有人都有片刻的沉寂,实在是当年的场景太过惨烈。
那日,冬天刚过去,乍暖还寒,还是家家户户穿棉衣的时候,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就在村民都在害怕有天灾时,一个稚嫩的身影隐约出现在雨幕里。
那么冷的天,少年身上只有一件单衣,所有的衣服都堆在了背后那人身上。
村民们目瞪口呆看着他摔倒又爬起,惨白着脸走到近前,第一句话就是:“我听爹爹说此处有可起死回生的医者,不知可否为我指路?”
或许是他眼底的倔强太过灼人,又或许是心中不忍,有人抬手指了某个方向。
也有人忍不住问他:“你从何处来?”
少年一步步朝前走,说话斯文有礼:“从金陵来,为救我姐姐来。”
他跪在脾气古怪的神医门口磕了一天一夜,手却紧紧搂着他的姐姐,一刻也没有松。
少年沙哑的嗓音一遍遍响起:“求医者救我姐姐,哪怕为奴为仆,我也绝无怨言!”
那日雨很大,不大的少年浑身打颤,不知是凭着什么支撑着,终于磕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如此,在此间一呆便是两年。
不知道是谁开口:“宁州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啦,自己成了楚大医的徒弟,姐姐也醒了。”
村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转瞬又恢复了热闹。
那边,黎宁州推开门,一眼便看到正在水缸面前的女人。
他走过去,只看得见女人唇角染血。
黎宁州骤然变了脸色,急急从怀中掏出帕子:“二姐,我去找师傅,你等着!”
黎念珠拉住他的手,可她身子竟然弱的几乎被黎宁州带的朝前扑倒。
黎宁州顿住脚步,回身扶住她:“二姐?”
黎念珠脸色苍白如纸,没了半分从前将门虎女的气势,反而像极了金陵世家小姐那副扶风弱柳的模样。
她轻轻摇了摇头:“宁州,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必去麻烦楚大医了。”
哪怕黎念珠已经醒了一年了,此刻黎宁州还是没有习惯如此柔弱的二姐。
明明他的二姐英姿飒爽,该骑着烈马追春风,而不是在这山村之中,如同废人一般过活!
黎念珠看出他眼底的怨恨,不由心酸,她瞧着黎宁州手中的山鸡,浅浅一笑,伸手擦去他额间的汗,十来岁的少年正是气盛时,明明才初春,却是满身的热气。
她轻声道:“这是你今日猎到的猎物?”
黎宁州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扶着黎念珠往里走,嘴里道:“村长说冬天过去,林间动物也该动起来了,我便想着上山看看,今日运气好,有不少猎物,还有一只四百余斤的野猪。”
黎念珠神色一紧:“你有没有受伤?”
说话间,两人踏进房内,房间四个角落都放着火盆,房间里暖和的不可思议,但摆设却很陈旧。
黎宁州脱下外套,朝她傲然一笑:“二姐小看了我不是,一只野猪能把我怎么样。”
黎念珠看着他,不由心生愧疚。
第28章
他是黎家儿郎,却因为她只能困于这山林之间。
他本该在战场驰骋所向披靡,而现在,只能在夜间摸出长枪轻轻擦拭。
黎念珠别开头,将心尖酸涩压下。
黎宁州走到一边拨弄的火炭,自语道:“二姐,炭火有些不够了,我晚点去问问村长何时再去镇上。”
自从她醒来之后,身体变得极度畏寒,冬日若没有火盆是断然忍不下去的,是以,黎宁州打猎赚的钱都用来买炭了,连屋子里的摆设都是用的村民家弃之不用的。
黎念珠想着,有些出神,若是回了将军府,宁州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黎宁州起身朝门外看了一眼,随即笑道:“二姐,师傅来了。”
门外,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身上青衫纹着山峦图案,棕色的眼眸温和,却好似蒙着一层轻烟。
楚玄开口:“宁州,我的药箱忘在了家里,你去帮我拿一下。”
黎宁州对楚玄很是信任,立马就去了。
等他走后,楚玄与黎念珠四目相对,眼里似有愧疚闪过。
黎念珠却看得开,她轻声道:“楚大医,但说无妨。”
楚玄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前几问我,可否历经长途跋涉,我很肯定的告诉你,可以,因为无论如何,你的命,不过数载。”
黎念珠站在那里,觉得浑身骨血都被冻住,寒意丝丝缕缕攥紧骨缝,让她如坠冰窖。
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
她摇摇头,自顾自的开口:“楚大医,您再想想办法,您医术通神,一定有能力将我的命的续的更久一点的是不是?”
楚玄沉声道:“寿数天定,如今你存活于世,已是我费了大力气逆天改命的结果了。”
他看着黎念珠,眼中有着医者的悲天悯人,却又有着一种残忍的透彻。
可下一刻,黎念珠的哽咽让他心底重重一颤。
“楚大医,宁州他还没长大,我若是撒手人寰留他独自一人,他要怎么办?”
“你既然能用那种方法救下我,一定有法子让我延长寿命的对不对?”
楚玄神色稍显缓和,许久,他才开口:“哪怕此让孱弱的身体越弱,会让你比现在更加痛苦,你也愿意?”
黎念珠目光灼灼,却努力扯开笑颜:“我就知道您有办法。”
她那神情,竟是害怕楚玄不将这痛不欲生的法子给她一样。
楚玄闭了闭眼,心里竟隐有怒气。
“痴人!世间尽是痴人!”
黎念珠还要开口,却听门外响起脚步声,黎宁州的声音逐渐靠拢:“师傅,药箱拿来了。”
黎念珠骤然转身,不断的擦拭着眼角的泪。
这两年,她给宁州带去太多麻烦,不能让他再挂心了。
黎宁州推门而入,察觉到院内气氛不对,不由蹙眉:“师傅,我二姐怎么了?”
楚玄冷笑一声:“怎么,难道还怕我欺负了你二姐不成!”
说完,他一挥衣袖,重重甩在黎宁州脸上:“蠢货,药箱拿错了!这可不是你二姐要的药!”
黎宁州被他打的倒退一步,脸上却无丝毫不悦,反而咧嘴笑起来:“那我再去拿。”
“不必了,我明日再过来便是。”
楚玄深深的看了黎念珠一眼,声线冷淡:“明日,请你二姐做好准备。”
第29章
第二日,楚玄果真如约而来,只是跟他以往提着的药箱不同的是,今日,他背着一口漆黑到反光的药箱。
黎宁州下意识觉得那颜色不好,不由皱眉:“师傅,您这药箱?”
楚玄冷冷扫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黎宁州就住了嘴,他早就知道楚玄喜怒无常的性格。
结果,楚玄又说:“出去。”
黎宁州这回却不听:“我得守着我二姐。”
黎念珠却开口:“宁州,尊师重道,不可这么跟楚大医说话。”
黎宁州顿时恹了,他看了一眼楚玄,有些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只是临出门时,他自以为隐秘的朝黎念珠做了个口型。
楚玄气的冷笑:“这小子,真以为我会对你有什么想法不成!”
黎念珠有些不好意思,低低道:“还望楚大医勿要跟宁州一般见识,我自然知晓您的人品。”
楚玄眉峰一挑,这才没说什么了,从药箱中掏出一个动物皮毛裹着的布包,一字排开,一百零百根银针显于眼前。
楚玄轻咳一声:“烦请黎姑娘将上衣褪下。”
黎念珠脸色顿时涨红,而后看着那闪着寒意的银针,又白了脸。
楚玄耐心的解释道:“银针刺穴乃我门不传之秘,此法可阻滞你内里的衰败,可自此你只能缠绵病榻,日夜受着蚀骨之痛。”
黎念珠脸色一点点白透,只是眼里的光却是越发坚定。
片刻后,她盘腿背对着楚玄坐在了榻上,极其缓慢的褪下了外衣。
洁白如玉的肩膀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冰冷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那抹莹白入眼,楚玄不由心头一跳,他慌慌掐住自己虎口,立刻在心中念起了清心诀。
一刻钟后,楚玄捏着银针上前,沉声道:“黎姑娘,此过程非常人能忍,你做好准备了吗?”
“楚大医,事已至此,我只能豁出去了。”
银针下,黎念珠瞬间溢出一声闷哼,疼意从那一点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犹如万蚁噬心。
可身后楚玄,针法迅疾如电,黎念珠只觉得身上的疼痛从未有片刻消停。
她眼中闪过曾经的一幕幕。
爹爹……娘亲……大哥!
二哥……大姐……还有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出现一声‘好了’中,黎念珠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楚玄即刻伸手揽住她,炽热的掌心触碰到她光滑的肩头,如同碰到了一块烙铁。
楚玄低骂一声,闭眼摸到被子给她盖上,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门口的黎宁州顿时上前:“师傅,我二姐怎么样了?”
楚玄脸色发红,寒风一吹,额间的汗挥发,顿时让他冷静下来。
他快速说道:“去请王婆婆过来,为你二姐擦拭身体,记住,五日内,不得有丝毫受寒,否则,前功尽弃,若捱过五日,她便能与你走出这村子了。”
黎宁州眼神骤亮:“真的吗!”
见楚玄点头,他即刻转身,兴冲冲朝山下冲去。
楚玄看着他的背影,自语道:“好徒弟,愿你发现真相那一日,莫要怪为师骗了你。”
第30章
一连五日,黎念珠都在昏睡中,而黎宁州跟楚玄则是日夜不停,屋内炭火烧的足足的,丝毫不敢有任何偏差。
直到第六日清晨,房里才传来一声黎念珠沙哑的声音:“宁州?”
黎宁州倏然站起身来,却因为久坐而身子晃了一晃,他朝屋里喊道:“二姐,我在呢!”
他眼神却看向一旁的楚玄,似是询问此刻能不能进去。
见楚玄点头,他才推门而入,见到床上黎念珠的那一刻,黎宁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姐,你……”
黎念珠对上他震惊的目光,不解开口:“宁州,怎么了?”
黎宁州急的满屋子转,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直到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面铜镜。
楚玄淡道:“给你姐姐看看吧。”
黎宁州献宝似的将铜镜递给黎念珠。
黎念珠看着镜中的自己,唇不点而朱,眉宇间的英气回归,上挑的眼尾却又柔化了那份英气,给人一种恰好的感觉。
这是曾经的她,大朔将军府的二姑娘。
黎宁州贪婪的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二姐,你是不是彻底好了?”
黎念珠捏紧铜镜边缘,垂眸看他:“嗯。”
却是不提浑身从骨缝里透出来的疼。
她看向站在一侧的楚玄,明眸里透出感激,感激他赐予自己新生,也感激他替自己保守秘密。
楚玄别开头,心里却腾起一股说不起的怨气。
蠢女人,明明是他以日夜不停的痛苦为代价才保持她如今的样子,等大限已到,哪怕大罗金仙下凡也无力回天,她感激个什么劲!
此后几天,黎念珠走出房门,终于在村落里打了转。
村民只知道黎宁州有个姐姐,却从未见过这个病恹恹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等她一露面,才知是个像仙女般的人物,顿时拘谨不少。
黎念珠却没什么架子,对男女老少都报以最大的善意。
在她病中,是这些人庇护着她的弟弟啊。
这日,黎宁州跟着村长去了镇上,回来时,怀中揣着不少吃食。
他递给黎念珠:“二姐,如今你身子大好,也不用买木炭了,我便给你买了这些,你尝尝,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去买。”
黎念珠接过糕点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满眼温和的看着他:“宁州,你有心事?”
黎宁州脸色一变,却低着头不吭声。
黎念珠轻轻抚上他的头顶:“可是去镇上一趟,听说了什么?”
黎宁州骤然抬头:“二姐,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被套话了,可他却没有生气,黎念珠这样的举动,让他想起曾经跟兄姊们在一起相处的时光。
黎宁州垂着头,闷声道:“我听他们说,边境有异动,朝中却没有决定派哪位将领去,而且,皇伯父似是大限将至,连寻能人异士的告示都贴到这遥远的镇子上来了。”
黎念珠眼前闪过那个苍老的身影,心里重重一颤。
半晌,她轻声开口:“宁州,你想回金陵吗?”
黎宁州望着远方的山岳,声音里带着迷茫:“二姐,我不知道,我想回去看皇伯父,却又担心回了金陵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攥紧了拳:“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黎念珠骤然心酸,她下意识握紧了少年的手。
这一瞬间,她看着黎宁州,心里除了酸涩,还有欣慰。
哪怕他们姐弟俩在这与世隔绝的村落呆了一年有余,宁州也没有忘记黎家的使命。
忠君爱国。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黎念珠恍然想起,曾在星夜下坐在石凳上擦拭长枪的少年,或许想的不是战场厮杀,而是曾经在将军府的点点滴滴。
半晌,黎念珠深吸口气,朝他道:“宁州,去请楚大医过来。”
第31章
黎宁州身子一震,却没敢回头看她。
“二姐,若是为了我,你不必……”
黎念珠将他朝前推了推:“宁州,遇事不决非你的性格,去吧。”
看着黎宁州大步走出去的身影,黎念珠唇畔溢出一丝笑意。
她扭头看向山间升腾起来的雾气,低声自语:“金陵啊……”
另一边,黎宁州走到楚玄住处,看着空无一人门却大开的堂屋,直接走了进去。
“师傅,我来了。”
黎宁州一直走到后院,才看到楚玄的身影。
他扬声道:“师傅,我二姐想请您过去一趟。”
楚玄回眸,将面前沙盘上的字迹掩去,温声道:“好。”
两人走进院内,黎念珠直截了当开口:“楚大医,我要与宁州回金陵。”
楚玄深深的看着她,半晌才道:“你可知,金陵一直有人在找寻你们姐弟俩的下落?哪怕此次是自投罗网,你也要去?”
蓦的,黎念珠脑海中闪过一张凛若冰霜的俊脸。
一瞬恍惚过后,她眼里只剩漠然。
“自然要去,先辈的债,还有人没还。”
她看着楚玄,低声道:“楚大医通的不仅仅是医理,还精通易学,应当早就知晓我和宁州的来历。”
楚玄眼神陡然凌厉,黎宁州察觉不对,下意识捏住门后长枪,毫不犹豫拦在黎念珠面前。
四目相对,师徒之间,互不相让。
这时,黎念珠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宁州,无妨,你先出去,我有话想单独跟楚大医说。”
黎宁州紧盯着的楚玄,犹豫道:“二姐?”
黎念珠轻轻按下他手中的枪:“于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于我,他救了我的命,宁州,莫要担心,听话,出去。”
黎宁州咬牙,一转身走出了院门,只是他选了个最巧妙的位置站着,只要楚玄有异动,他便能枪出如龙,第一时间救下黎念珠。
如此一来,楚玄也是恢复了ℨ曾经的淡漠。
楚玄瞥了黎宁州一眼:“宁州,日后必定是一员猛将。”
黎念珠勾起唇角:“他是黎家血脉。”
楚玄看着黎念珠,沉声道:“黎姑娘,入金陵,生死难料。”
黎念珠却笑:“楚大医,我生死已定。”
“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奋力一搏,也算不留遗憾。”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楚玄抿紧唇,却不知道该跟眼前人说什么。
他只是一介无根之人,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黎念珠心中这种大义。
只是,他看向门口站姿挺拔如青松的少年,又看看眼前英姿飒爽的女子,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入金陵,可以,但你们要带上我。”
楚玄的要求,让黎念珠发愣。
楚玄面不改色的开口:“宁州是我弟子,你是我的病人,于情于理,我该跟着你俩。”
黎念珠沉吟片刻,点头:“好。”
三日后,黎宁州租了辆马车,赶着朝金陵出发。
一月后,马车终于缓缓停在金陵城门口。
黎念珠撩开车帘,看着恢弘的城墙,心中情绪激荡。
就在此时,一声接一声的钟声响彻整个皇城。
坐在前室的黎宁州骤然转头,声音发颤。
“二姐,丧龙钟九响,皇伯父……驾崩了?”
黎念珠遥遥看着皇宫的方向,泪如雨下。
“皇伯父,是念珠回来迟了!”
第32章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却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一幕。
萧寒霆身穿玄色绣金丝蟒袍,手中长剑却直指方冠临。
“方冠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为皇兄取蛊!”
方冠临被剑身寒光震慑的不敢动作,艰难开口:“摄政王明鉴,一年半前,陛下自知从叶安那里得不出任何结论,便下定决心,并命微臣不得告诉任何人。”
“陛下有言,哪怕清醒的做一年半载的大朔帝王,也比昏沉着永享千秋要好!”
萧寒霆剑尖颤动,陡然想起皇兄的身体确实是在一年半前好起来的,他对外说,是方太医遍寻良方治愈蛊毒,却不想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萧寒霆闭了闭眼,猛的收回剑。
这时,苏公公走上前来,声音哽咽:“摄政王,陛下遗言,大朔江山,此后便交于你手中。”
萧寒霆瞳孔收缩,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颤。
他脑中思绪如急电,有条不紊的吩咐道:“未央宫九皇子为嫡皇子,奉为新帝。”
“将皇兄,入殓停灵,命百官进宫,为皇兄守灵。”
“宣御前侍卫首领来见本王,皇城守卫需得日夜巡逻,以防别有用心之人。”
说罢,他一挥袍袖,大步走出了养心殿。
萧寒霆刚走到太极殿前,却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冲他跑过来:“摄政王,这是您府上的人递来的消息。”
萧寒霆接过那火油封口的竹筒,垂眸打开,只是当看清纸上那行字时,他整个人一震。
“黎家姐弟已入金陵,黎二姑娘还活着!”
这一瞬,世间万物似乎都离他远去,唯有无处不在的风轻轻吹动他的发。
萧寒霆恨不得立刻冲到黎念珠面前,可如今,却不是他可以儿女情长的时候。
帝薨,新帝刚立,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他不能走。
萧寒霆一遍遍看着手中的纸条,直到每一个字都刻进心底,他才感觉到疯狂跳动的心脏归于平息。
他按住胸口,喉间却骤然涌起一股腥甜。
他死死压下去,看向将军府的方向,漂泊在皇城中的心,终于有了归宿。
萧寒霆眼一眨,泪便滚落下来,可他唇边,却带着笑。
他眼里骤然落下泪来:“你还活着……真好。”
他太清楚自己这两年的变化,取蛊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他时常害怕,怕自己还未完成对顾之安的承诺便撒手人寰,怕有一天,他的念珠回来了他却不在。
可如今,上天没有薄待他。
世间最庆幸的,莫过于曾后悔莫及之事,还有补救的机会。
另一边,马车缓缓停在将军府门口。
黎念珠和黎宁州并肩站在大门前,看着门上的牌匾,一时恍然。
黎念珠一步步踏上台阶,重重敲响了门。
“爹娘,大哥,我和宁州回来了!”
“二哥,大姐,我和宁州回来了!”
黎念珠念着,不由泪湿眼眶。
沉闷的敲门声,骤然敲开了将军府的生气。
仅剩的两个老仆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等他们反应过来,皆是快步朝门口冲了过去。
吱呀。
将军府的大门从里缓缓拉开。
当黎念珠和黎宁州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两个老仆瞬间老泪纵横。
“二姑娘,老奴终于等到你了!”
第33章
黎念珠看着他们,也是热泪盈眶:“张伯,陈叔,快起来。”
张伯本名张武斯,跟黎佑上过战场,战场上断一臂,被黎佑安排在将军府做事。
陈叔则是曾跟着黎家长子的副将陈言洪,荣归故里后无亲无故,便也在将军府住了下来。
等三人情绪平复,黎念珠才侧开身子:“张伯,陈叔,这是楚玄,是他救了我。”
两位老仆眼里顿时浮现敬意。
楚玄却不在乎摆摆手:“无妨。”
可黎念珠却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
几人走进将军府。
意想之中的尘封之气并未扑面而来,而是山水阁楼,处处如新。
就连门口那方养着锦鲤的池塘,都跟他们离去之时,毫无两致。
黎念珠不由微怔,有些怀念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酸涩交加。
门前池塘旁便是一个小型演武场,她与父兄,还有大姐,曾在上面留下过爽朗的笑声,以及激烈的对打。
黎家人注定在战场厮杀,从不养尊处优。
爹爹还在时,经常对他们说:“你如今留的每一滴汗,都能在战场上多一线生机。”
只是到了晚上,娘亲为她和大姐上药时,爹爹却会等在门外,等她们上好药出去,就能看到他提着新鲜出炉的糕点朝她们笑。
“念珠,雲清,快来尝尝,这可是爹爹差人去买的最后一波。”
明月高高挂在天上,照耀着爹爹的语重心长:“你们俩也别怪我狠心,将军府无论男女,皆是有着披甲上阵的使命,若是我骄纵宠溺你们,日后,便是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想到曾经,黎念珠有些忍不住眼眶的泪意。
她看着演武场,心里默道:“爹爹,娘亲,我和小弟回来看你们了。”
她转头朝楚玄说道:“楚大医,您可在前院四处看看,我先带宁州,去祠堂一趟。”
楚玄轻笑着点头:“好。”
眼中并无对黎念珠姐弟俩身份的诧异,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
黎念珠和黎宁州并肩,一同走到祠堂。
推开门,这里也整洁如新,就连灵牌前的香灰,都扑了厚厚一层,显然是时时有人看着。
黎宁州不解开口:“二姐,我们家好像并无旁支了,会是谁呢?”
黎念珠压下心底疑惑,轻轻摇头:“无妨,能替我们保存着将军府的一切,未必是坏人。”
说着,她从香炉旁取了两簇香,点燃后递给黎宁州一簇,低声道:“跪下,好让列祖列宗知道,黎家后人,回来了。”
黎宁州依言照做,黎念珠则是跪在了黎长铮和黎雲清的灵位前。
她低声喃喃:“二哥,大姐,我和宁州回来了。”
“大姐,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宁州,我保住了,他如今知善恶,明是非,日夜不缀的练武,断不会丢了我们黎家的脸。”
黎念珠跪着上前,将香插在香炉里,心中涩意难忍。
“大姐,唯有一事,我对不住你,你曾说,让我好好活着,可如今,我这幅残躯,却是不久后,就要与你相见了。”
“望你与二哥在路上慢慢走,等我追上你们,咱们也好续今生缘分,来世,我便要做那最大的,护着你与二哥。”
黎念珠叩首下去,泪意汹涌。
第34章
等黎念珠在正厅坐下,才从两位老人口中知道了这两年将军府的变化。
将军府的仆从都被遣散,留下张、陈两位老人。
至于守着府中的,有宫中侍卫,也有曾跟将军府上过战场的老人,大家自发的每七日一轮。
至于两年前的宫中旨意,黎念珠也知晓了。
张伯道:“旨意上言明,若有朝一日四少爷回来了,可享朝廷俸禄。”
“而大姑娘那边的旨意,却是由她夫家接旨,封大姑娘为县主,只是自圣旨下发,大姑爷那边,除了领旨谢恩,便再无其他动作。”
听着他们的诉说,黎念珠不由看向门外皇宫的方向,在心里默念:“皇伯父圣恩,念珠记下了,只是此等殊荣,黎家不该受。”
黎家历代,奉行忠君爱国四个字,从不是为了荣宠。
黎念珠想着,便对问道:“张伯,我离京两年,金陵可发生了什么大事?边境不宁,又是什么宵小作祟?”
两年前,她领兵迎战突厥大获全胜,想来,他们并未恢复元气卷土重来才是。
“二姑娘,您有所不知,这两年,陛下与摄政王励精图治,整治朝堂,如今的朝堂已是清明一片,就连军中军饷和抚恤金,也尽皆到位,我们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去年,陛下下令扩充军队,百姓富足之后,参军的后生也多了起来,听说陛下甚至动用了自己的私库,以充军中装备齐全。”
“而边境如今,以南疆突厥为首,聚集周边小国,妄图再次犯我大朔,为此事,摄政王这段时间日日在军营中与终将士商议对策。”
“好在他们如今似是兵力不全,尚且只是骚扰,边境暂且无恙。”
黎念珠眸色冷沉:“这群豺狼,今日或许只是小打小闹,若大朔疏于防范,他们趁机发难也未可知,如今边境守将是谁?”
“是当年黎家军的右将军,宋孟然。”
黎念珠一怔。
黎家军众将士,向来在军中不会担任要职,既是爹爹说过上阵杀敌者不可沾染权势,也是朝堂之上反对之声重重,认为黎家军众人,只有一个认定的主人,不能掌权。
直到此刻,黎念珠才理解到他们说的那句,整治朝堂是什么意思。
黎念珠看着夜色,低低道:“陛下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陈叔叹息一声:“两年前,摄政王殿下查出,当初对将军府做下的错事,皆是因为周家勾结南疆,给他下了情蛊,不仅如此,南疆竟还潜入皇宫给陛下也下了蛊毒!”
听见熟悉的称呼,黎念珠心里不由一颤,只是面上一切如常。
“据说陛下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解蛊之法,与天争命,一年前,陛下已经有所好转,却不知为何,今日竟直接传出噩耗……”
“二姑娘,将军府的一应令牌我和老陈都给您守着呢,您可要拿令牌入宫,见陛下最后一面?”
黎念珠垂下眼,半晌,才轻声开口:“自然是要的。”
她看向黎宁州:“宁州,换身衣服,我们入宫。”
第35章
入宫的马车上,黎念珠却突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不止是因为要见那个再次相见,只能阴阳相隔的帝王,也是她心知,入宫后,她会看到萧寒霆。
黎宁州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下意识揽住她肩膀:“二姐,别怕,一切有我在。”
黎念珠闭上眼,她突然意识到,宁州早已在不知道何时,长成了可以让她依靠的一颗参天大树。
黎宁州却突然问道:“二姐,皇伯父驾崩,摄政王会不会继位?若是他真成了天子,咱们岂非要受制于人?”
黎念珠身体僵硬一瞬,随即开口:“宁州,我们如今是回了将军府,可仅仅是因为那是我们的家,而并非回归承袭皇权赐予我们的任何,不必忧心。”
黎宁州重重点头。
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口,黎念珠下车,将手中令牌递过去。
铁质的四方令上,刻画着一直栩栩如生的朱雀。
宫门口的守卫怔愣许久,才拱手行礼:“姑娘,如今国丧时期,还请容我通禀。”
黎念珠轻轻点头。
一刻钟后,黎念珠正背对着宫门,看着那颗抽了春芽的大树,却听身后传来一个遏制不住的颤抖的声音。
“念珠……”
萧寒霆看着眼前那道背影,只觉得恍如梦中。
这一瞬间,仿佛一切在他眼前放缓,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熟悉至极,却又陌生至极的脸。
熟悉是这个人早已刻入他的骨血,陌生是因为这两年日日夜夜的思念,导致此时看到真人出现在面前时,几乎不敢相认。
萧寒霆想上前,又怕此刻是自己思念成疾而出来的幻想。
直到,那双澄澈的黑眸朝他望了过来,再狠狠一震。
黎念珠是真的不敢相信。
在她记忆里,萧寒霆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摄政王,算上她在远离金陵养病的时光,也不过才两年半。
而眼前人,青丝中夹杂白发,一张脸上满是沧桑之色,竟有少年白头,垂垂老矣之像!
她心神一晃之后,便是极度的平静,恍惚隔开两人之间的曾经与分离,从不存在。
她缓缓行礼:“见过摄政王殿下。”
她眼里无悲无喜,也无爱无恨,正应了曾经她那句,日后再见,只论君臣,再无其他!
萧寒霆的心脏像被一柄小锤子轻轻敲击,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可一股难言的巨大的喜悦,又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以至于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来回冲撞,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萧寒霆才缓缓开口:“你们……可是要入宫为皇兄守灵?”
“自然,还请摄政王行个方便。”
萧寒霆上前一步,急声道:“念珠,我……”
只是下一刻,眼前女子悄然后撤,眉眼间满是淡然:“摄政王殿下,还望自重。”
萧寒霆的手顿在半空,寒风越过他手掌,带起一片冷意。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几乎不敢去看黎念珠那般冷冽的眼。
萧寒霆转过身去:“你们跟我来。”
无人看见,暗夜中,他嘴角溢出的血色。
第36章
当黎念珠踏入长寿殿时,入目的便是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椁。
她跟着萧寒霆越过层层朝臣,走到了棺椁前。
萧寒霆声音低哑:“皇兄,黎家姐弟平安归来看你了。”
黎念珠看见棺椁内脸色安详如初的帝王时,鼻尖不由一酸,泪滚滚而落。
“皇伯父……”
她站在棺前,泣不成声,跪满了人的殿内,瞬间弥漫着一股沉寂的气氛。
此时,黎念珠感觉到裙边落下了一点重量,她垂眸看去。
却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九皇子萧景辞正拉着她的衣摆。
“我记得你,你是王叔未过门的妻子。”
萧寒霆一怔,他看着九皇子,久久不言。
或许唯有在九皇子这样的稚子心里,才会停留在黎念珠还是他未过门王妃的记忆。
他不知道有些事已经随着时间的更改发生了变化,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覆水难收。
九皇子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巴掌的玉笛:“念珠王妃,这是你送给我的,你还记得吗?”
黎念珠才从九皇子那句话中回过神来,她蹲下身,轻声道:“九皇子殿下,臣女记得,可我如今,并非摄政王殿下的王妃,而是将军府的二姑娘,日后,你莫要叫错了。”
萧寒霆看着那道蹲下的身影,眼睫狂颤,他轻声道:“他不是皇子殿下,而是明日即将登基的陛下。”
黎念珠心尖一颤,不由回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墨眸如晦,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神,再无其他。
黎念珠扭过头来:“是臣女唐突了。”
萧寒霆没再说话,而是俯身抱起九皇子,声音温和:“景辞,从此刻起,你要自称为朕,王叔会让你成为如你父皇一般优秀的帝王。”
九皇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似是不懂,可片刻后,他双手环住萧寒霆的脖颈,定声道:“王叔,我会的。”
从长寿殿出来,已是夜半三更。
黎念珠看着一直朝自己笑的苏公公,低低道:“事隔经年,苏公公可安好?”
苏公公‘诶唷’一声,笑道:“有二姑娘记挂着,奴才一切都好。”
黎念珠点点头,正要带着黎宁州出宫,却听身后有脚步声渐近,她没回头,却也知道那是谁。
萧寒霆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如当初的背影,心尖如同被什么攥住。
他上前两步,艰涩开口:“念珠,我们谈谈,好吗?”
黎念珠的话音带着初春的冷意,散落风中。
“摄政王殿下,如今臣女与您,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萧寒霆浑身一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黎念珠一步步踏下阶梯,朝着宫门处远去。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离去的方向,哪怕人影不见,他也未曾收回。
一旁的苏公公叹息一声,不由开口道:“摄政王殿下,回吧。”
倏然,他在月光的照耀下,却瞅见萧寒霆眼底的泪意,心惊之余又觉得遗憾。
人生大梦方觉醒,世事终究一场空。
如今,摄政王殿下与黎家二姑娘之间,隔着的,不止时间,还有家仇,以黎二姑娘那性子,两人再难和好如初了。
次日,新帝登基时,朝堂之上,却是如同地震。
众臣看着站在新帝边上的那道蟒袍身影,接连跪下:“还请摄政王殿下收回成命!”
萧寒霆咳嗽两声,不动神色咽下喉间腥甜,声线冷淡。
“本王心意已决,自即日起,命翰林院掌院学士顾之安,为新的摄政王,辅佐新帝直至成年。”
他看着还在怔愣中的顾之安,轻声道:“顾大学士,你不是一直在为她守住这太平盛世吗?”
顾之安突的想起两年前萧寒霆的那句话。
“你应该替黎雲清看着她拼命守护的大朔。”
他上前一步,缓缓跪下:“臣,定不辱命。”
黎念珠得知此事时,正是楚玄为她诊脉时,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张伯匆匆来报。
“二姑娘,摄政王……不,楚王爷登门求见!”
第37章
黎念珠到正厅时,只见萧寒霆褪去蟒袍,身穿一袭暗紫色锦衣,恍惚中,她仿佛看见时光洪流前,那个俊朗温柔的少年。
只是一瞬,黎念珠眼中的怀念之色便散了去。
她缓步走进屋内,身后,还跟着一身清隽之气的楚玄。
萧寒霆的表情一变,看着楚玄的目光顿时充斥审视。
楚玄却泰然自若的随着黎念珠的脚步,站在了她身边。
萧寒霆忍不住开口:“他是?”
黎念珠端起茶杯,淡淡道:“这是我在山野间遇到的一位知己,这两年多来,多亏他照顾我。”
她跟萧寒霆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软肋,更知道怎么说话,会让他更疼。
无关报复,只是黎念珠不愿意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只是萧寒霆几欲破碎的眸光,黎念珠握着茶盏的手不由收紧。
她放下茶盏,直接问道:“不知楚王爷今日登门,可有何事?”
萧寒霆用尽了生平克制才忍住了继续问下去的冲动。
他直直看着黎念珠:“我两年前抓住了周雪落和南疆余孽一名,如今还活着,并非我念旧情,而是觉得他们,应该交由你处置。”
黎念珠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却刺痛难忍。
什么时候,她跟萧寒霆走到了这样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地步了?
她闭了闭眼,站起身:“如此,还要劳烦王爷带我过去。”
萧寒霆眼底浮现细碎光亮,他站起身:“好。”
两人正朝外走,却撞见刚去了一趟军营的黎宁州。
他见黎念珠跟萧寒霆走在一起,不由脸色一变,问道:“二姐,你要跟他去哪?”
黎念珠顿了顿,开口:“去他的王府,见见害死兄姊的罪魁祸首。”
黎宁州眼眶顿时红了:“我也要去。”
黎念珠看向萧寒霆:“不知王爷可方便?”
萧寒霆轻轻点头:“自然是方便的。”
三人坐在马车上,一时沉寂无言,好在将军府离王府不远,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黎念珠下了车,下意识觉得不对,不由抬头看去,却见曾威严的摄政王府,门头竟空荡荡的。
萧寒霆开口解释道:“内务府还未做好新的牌匾送来。”
黎念珠点了下头,跟着他的脚步走进了王府暗牢。
暗牢幽深,萧寒霆回身看了黎念珠一绿舟眼,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搀扶她的心。
萧寒霆唇角溢出苦笑,如今的她又怎么会愿意再跟自己有半分干系?
直走到了暗牢最里面,黎念珠才看到相邻的两个牢房里,昏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人’。
听见声音,那两人浑身一抖,将自己的身体蜷缩的更紧了。
黎念珠鼻尖萦绕着血腥味和药味,交杂在一起,不难闻,却也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朝狱卒开口:“把门打开。”
狱卒见萧寒霆没反对,立马上前开了锁。
锁落,黎念珠却对萧寒霆开口:“给我一把刀。”
萧寒霆一怔,却还是吩咐道:“给她。”
看着黎念珠提着刀走进去,萧寒霆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怕她深陷仇恨,又或许是不想她手上沾血,可事已至此,他别无他法。
黎家的血仇,周雪落是第一个,而他自己,应该会是第二个。
可是那又怎样呢?这条命,他本就该还。
第38章
黎念珠的脚步声让周雪落觉得陌生,不由回头看,当看到那张与两年前毫无二致的脸时,她骤然瞪大眼睛,一张看不清原本相貌的脸越发可怖。
“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还活着!”
黎念珠站在那里看着她:“死?家恨为消,国仇未平,我怎么会死?周雪落,我很好奇,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如此恨我?”
周雪落愣住,她看着黎念珠,嘴里喃喃:“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黎念珠!你怎么会不知道!”
当发现心中一直竭力超越的对手,从来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这对周雪落来说,是个再大不过的打击。
而她,也没有跟黎念珠解释的心思,只是惨笑道:“黎念珠,萧寒霆折磨了我两年多,如今又换了你,让我试试,你有什么花招!”
黎念珠淡淡看着她:“就这些话吗?”
周雪落再次愣住,下一刻,胸膛里突然多了一抹冰凉。
她垂眸看着,没入一大截的刀刃,再顺着刀刃往上看,正对上黎念珠那双释然的眼。
剧痛之中,周雪落看见的是黎念珠清清棱棱的黑眸。
她像是俯瞰地狱的神佛,面无表情的说出一句话。
“我不是你们。”
所以你的命要还给我将军府众人,我能给你的,也只有一个痛快。
周雪落看懂了她冰冷之下的怜悯,这一瞬,她终于明白自己哪里比不上黎念珠了。
她没有黎念珠那份夹杂着仁慈的心狠。
周雪落竭力起身,让黎念珠手中那把刀重重自己胸膛,两人近在咫尺。
依稀间,黎念珠听见她说:“对不起……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逃离这两年来从未间断的地狱。
黎念珠看着周雪落软软倒在地上,眼里并无半分波动,只是刀柄上传来的触感,让她突然想起那年冬天,死在她面前的奔霄。
也是这样的颤动,也是这样的无声无息。
黎念珠猛地松了手倒退一步,她稳下心神,转身就走。
萧寒霆并不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见她脸色煞白,顿时上前:“念珠,你怎么了?”
可黎念珠飞快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抓住黎宁州的手,声音又急又低:“我们回去。”
萧寒霆彻底怔在了那里。
暗牢小窗外,照出的一丝光亮,让他看清了黎念珠的那一眼。
刻骨的恨意让他心脏如同数九寒天浸入冰水,冻的他浑身都在疼。
下一刻,萧寒霆抬腿追了过去。
王府门口,黎念珠正要上马车,却感觉手腕被攥住。
她一回头,对上萧寒霆的泛红的眼。
萧寒霆近乎声音发颤:“念珠,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他自幼便处于万人之上,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去对过一个人。
可他如今却心知肚明,若今日让黎念珠走了,他跟黎念珠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黎念珠望着他,心脏仿佛被什么攥紧。
就在黎宁州准备不顾尊卑以下犯上时,黎念珠开ʟ口:“好。”
萧寒霆骤然松了口气,他扭头,朝门口的小厮吩咐:“备马车,快!”
直到坐上马,萧寒霆才骤然松了一口气,可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黎念珠,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萧寒霆深吸口气,率先撩开车帘下了车。
黎念珠隐约听到马蹄踩地的声音,她眼里闪过一丝波动。
萧寒霆心里忐忑,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开口:“念珠。”
车帘被撩开,黎念珠躬身从里走出,等她抬头的一瞬,却彻底愣在了那里。
辽阔的天上,层层白云,层层白云下,漫山遍野,全是一匹匹自在踢踏的小矮马。
萧寒霆用手抵唇,发出一声呼哨,马鬃瞬间在半空纷扬,全都朝她聚拢过来。
这一瞬,黎念珠眼眶骤红。
“奔霄……”
第39章
萧寒霆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眼中涌动的泪意。
想起他逼着她不得杀掉奔霄的那一天,喉间好似也被什么哽住一样,心脏一阵抽痛。
黎念珠盯着那些奔到围栏边的小矮马,他们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她,鼻尖发出一阵阵呼哧呼哧的声音。
可她看着,一种惋惜之感油然而生。
不是,再像也不是了。
黎念珠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声音沙哑:“楚王爷,您给我看这些,是为了什么?”
萧寒霆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开口:“念珠,我只是想你开心。”
这样的回答,得到的却是黎念珠的一声轻笑。
“楚王爷,你用两年时间找了这么多残缺的马儿,可想过,只要我看到便会想起奔霄,奔霄是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我以为你该知道一件事……”
她缓缓看向萧寒霆,眼里有他,却又好像没有他:“他们都不是我的奔霄,奔霄早就死在两年多前那个冬季,再也回不来了。”
“一如你我的曾经,在我兄姊死在战场上,便如同逝去的奔霄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萧寒霆心脏猛地一缩,他上前想拉住黎念珠的手,神色慌张的像个丢失最重要东西的孩子。
“不是这样的,念珠,我中了情蛊,做那些事并非我本心,你信我,你……”
黎念珠却避开了他伸出来的手,她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疼入骨髓,疼如心底!
萧寒霆的手愣在半空,眼里带着深切的祈求和极致的不安,可矜贵高傲如他,此刻却只能重复念着:“念珠,对不起……”
黎念珠莫名的就落了泪,她慌忙擦去,转身往山下走去。
这一次,萧寒霆没有追上来。
他看着黎念珠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的那一刻,高大的身形轰然崩塌。
山风冷冽中,曾不可一世的男人,哭的泣不成声……
另一边,黎念珠疼的意识都有些不清醒,自银针刺穴那一日起,她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万箭穿心的痛楚,可今日,这疼,却比任何时候都疼,几欲让她支撑不住。
她伸手扶住一块如同钝刀的山石,‘噗’的一声呕出一口黑血,随后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等她再醒来,是在将军府中的闺房内。
她动了动,手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黎宁州的声音从侧传来:“二姐,你觉得怎么样?”
黎念珠转头,却对上他赤红发肿的眼,她下意识开口:“宁州,你怎么了?”
她声音那般温柔,满心都是关切,黎宁州终于绷不住情绪。
他将头深深低下,哽咽中带着绝望:“二姐,若我此次没有去山上找你,你还要瞒我多久!”
黎念珠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用力握了握黎宁州的手,鼻尖有些酸涩:“宁州,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只是……”
“只是你年岁尚浅,要走的路却长,二姐知晓你肩头重担,也知你心中抱负,不愿让你为我的身体再分神担忧。”
黎念珠艰难抬手,轻轻覆在他头上:“宁州,这就是我的命。”
黎宁州身子一僵,随即泪流的更凶。
一旁的楚玄看着姐弟二人,默不作声的走出了房间。
是夜,黎宁州踏进了楚玄的院子。
“师傅,我二姐,可还有救?”
可对他向来知无不言的楚玄,此刻却是沉默了。
许久,他才看向黎宁州:“你二姐续的这几年,就是为了陪着你好好长大,宁州,莫要辜负她的期望。”
第40章
半大的少年站在院中,泪如雨下。
黎念珠在床上躺了几日,终于能缓过劲来。
她看着外边,突然说:“宁州,晚上我们去集市看花灯吧。”
黎宁州自然没有不应的。
入了夜,姐弟俩便出了府。
长街上人潮汹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黎念珠看着,突然想,龙椅上坐的是谁,对于百姓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安居乐业富足安宁。
这两年,萧寒霆做的足够好了。
正当黎念珠走神时,黎宁州突然惊呼出声:“二姐,你看!”
她顺着黎宁州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怀中系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肩上还架着一个明眸皓齿的稚童。
“爹爹,好好看!”在他肩上的稚童欢呼出声,他口中的‘爹爹’也发出一阵笑声。
黎宁州开口:“二姐,要过去跟大姐夫打个招呼吗?”
黎念珠看着那稚童的眉眼,眼中闪过泪意,随即又坚定摇头:“他们现在过的很好,我们不用去打扰了。”
本以为此次相见,不过偶然,金陵之大,若不刻意,有的人就不会再见面了。
可三个月后,顾之安亲自登门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虽稚气未脱却隐现坚毅的黎宁州,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他温声道:“宁州,你很像你大姐。”
黎宁州却是眼神淡漠:“不知摄政王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顾之安在心中暗叹一声,神色严肃将一封奏报拿出来。
“边境八百里急报,南疆、突厥等国家,正集结兵力,意图与大朔开战。”
黎宁州倏然起身,走到他面前接过那份奏章,一行行看下去,脸色也越来越沉重。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摄政王是想让将军府出战?”
顾之安看着从外走进的黎念珠,定声道:“将军府不仅是黎家军心中的支柱,也是大朔每一位将士心里不灭的明灯。”
“将军府,不该就此没落,还望二姑娘认真考虑。”
黎念珠扶着门框,看着一脸希冀看着自己的黎宁州,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摄政王,此事无需考虑,哪怕不以将军府之名,披甲上阵,黎家义不容辞。”
顾之安心里腾起一股敬意,他起身,郑重的朝黎念珠躬身:“二姑娘大义。”
送走顾之安后,黎宁州才找到机会开口:“二姐,这回你不能再让我在金陵等你了。”
黎念珠看他一眼,温声道:“宁州,此战,你必须去,二姐会陪着你。”
黎宁州脸色变了:“不……”
“宁州!”黎念珠重重开口,“我第一次领兵去剿匪时,是大姐护在我身后,如今你要上战场了,我理应护着你,家在,心便定,这也是爹爹教的,你别拒绝。”
黎宁州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轻轻握住黎念珠的手:“可你的身体怎么办?”
“我会求楚大医跟我一起去。”
黎宁州见她什么都打算好了,彻底失去了反驳的力气,只是握着黎念珠的手紧了紧。
自这日后,将军府再次显于人前,战事虽起,将士心中却仿佛被注入了无限勇气。
半月后,军队集结。
二十万大军齐立城外,壮观肃穆。
黎念珠与萧寒霆身披银甲立于大军之前。
他在看她,她却回头看向金陵城墙。
或许这一次,是她最后守护大朔了。
人活一世,只求无悔。
第41章
塞外的风呼啸,春意盎然间,气氛却肃杀。
黎念珠站在漆黑的城墙之上,看着底下的硝烟,眼中尽是漠然。
身后,脚步声响起,黎宁州沙哑的嗓音传来:“将军,他们有些撑不住了。”
黎念珠转头看他,半年多的战场厮杀,让他迅速成长起来,脸上稚嫩不再,唯有刚毅。
她拍了拍黎宁州的肩膀:“等我们大胜归京,我也能安心将将军府交到你手里了。”
黎宁州看着她,不由开口问:“二姐,你的身体如何?”
“楚玄一直在军中,你应该相信她的医术。”
黎宁州点头,这时,有人冲上城楼。
“将军,楚王带兵围剿,陷入敌军包围。”
黎念珠瞳孔骤缩,她后退一步,手重重撑住城墙。
“黎副将,清点城中兵力,我亲自去救。”
“二姐!城中守军三千,你能带走的人不多,我们还是先探听情况。”
黎念珠斩钉截铁开口:“萧寒霆的身份人尽皆知,若有可能,那群豺狼哪怕拼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会要了他的命,此战,萧寒霆身为皇室之人,若他亡,军心定然不稳。”
黎念珠急急往城楼下走,嘴里不住吩咐:“黎宁州,身为副将,我命你守城。”
“待几位副将军领兵归来,速去救援!”
黎宁州捏紧手中长枪,定声道:“是!”
另一边,飞鸟涧中。
萧寒霆带着一队残兵,坐在一处不见天日的山崖下。
他浑身是伤,甲胄之下狰狞着翻卷的皮肉,让人望之牙酸。
他握着手中剑,干涩的咽喉如同火烧,他低低道:“是我对不起诸位。”
数千兵士跟着他意气风发的出城,如今,却只剩下这寥寥十数人,何其惨烈!
一阵寂静后,有人爽朗出声:“王爷何必说这些,咱们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谁不是做好了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的准备,生死在天,从来非个人之过!”
“虽说我们付出了代价,但南疆首领死,突厥王伤,此战若胜,咱们回去也可跟兄弟们好好说道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
萧寒霆看着他们的笑脸,心中涌动着莫名情绪,让他眼眶发胀。
飞鸟涧日烈昼寒,晚上,纵然火堆燃烧,也抵挡不住那份刺骨冰凉。
火堆噼啪中,萧寒霆悄然起身,深深的望了一眼挤成一团取暖的众人,转身走了出去。
飞鸟涧上,异族严阵以待,直到,暗夜里走出来一个人影,众人齐齐瞪大眼。
“是萧寒霆!”
萧寒霆一脸平静的站在军队不远处,一字一顿:“放过他们,本王,比十座城池更有用。”
没人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直到异族新推举的头领走出来。
他狐疑的看着手无寸铁的萧寒霆,冷冷一笑,下一刻,他手中弩箭破空而出!
噗嗤!
弩箭深深扎进萧寒霆的大腿,他不由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跪下。
异族人这才相信,眼前这位尊贵的大朔王爷,竟然真的朝他们投降。
那人看着萧寒霆狞笑:“你们大朔人,还真是窝囊,竟为了那些贱民,丢掉自己的命!”
萧寒霆单膝跪地,一手撑住膝盖:“我们大朔有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这群茹毛饮血的蛮夷,怎么会懂。”
噗嗤!
又一支弩箭刺入他的胸膛,带着十成的力道。
那人阴冷的眼盯着他:“等我把你绑在马上,看你还能不能有这样的骨气!”
他一挥手,便有两人提着刀朝萧寒霆走来。
萧寒霆唇角却勾起一抹笑,他此生,上阵杀敌,处理国事,从来都是因为身份,因为责任,可今日,他总算知道,以自己的命,换旁人的生,竟也能心甘情愿。
只是……他朝边境的方向看了一眼,唯一遗憾的,却是不能见到那人最后一面。
套马索狠狠勒住他的脖颈,萧寒霆却攥住绳索,狠狠往后一拉,在那个异族撞过来的时候,他拔出腿上那支弩,狠狠他脖颈!
他看向那异族首领,一字一句:“大朔人,从不会不战而败!”
暴怒之下,异族首领厉声开口:“放箭!杀了他!”
话刚落音,箭矢破空的声音即刻响起,却是直直射向了异族首领!
萧寒霆一怔,然后便听到黎念珠的声音。
“大朔将士,冲锋!”
萧寒霆猛地转头,却见那道靓丽的身影,策马朝他奔来。
第42章
三月后,黎念珠班师回朝。
行军三日,已经隐约能看到金陵城墙。
只是大军之中,一辆简陋的马车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黎念珠看向马车,眼中忧色一闪而过。
黎宁州骑马跟在她身侧,低声道:“二姐,他……不会有事吧?”
自萧寒霆在飞鸟涧被救回来,整个人就陷入了成日的昏睡中,清醒的时刻寥寥无几。
他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好似浑身生气被人在睡梦中抽走了一般。
黎念珠心一颤,却逼着自己扭头看向前方ʟ:“楚玄在,应当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安慰黎宁州,还是安慰自己。
马车内,楚玄坐在萧寒霆身边,看着他清明的双眼,缓缓撤下了银针。
萧寒霆艰难的撑着身子起来,朝他笑:“楚大医,多谢。”
楚玄淡淡的看着他:“值得吗?”
萧寒霆透过晃动的车帘看向最前方那道身影,眼中溢出温柔的笑。
“与其昏沉活数月,本王倒更愿意跟她在一起半日。”
楚玄闭了闭眼,将银针放进药箱,再无他话。
一个时辰后,黎念珠看到了等到城门口的顾之安及文武百官。
黎念珠翻身下马正要上前,手心突然被人握住,转头看去,竟是萧寒霆。
她猛地一震:“你……”
萧寒霆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让宁州去汇报,你同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黎念珠心里陡然一酸,纵然知道这有居功嫌疑,她却也点了头。
萧寒霆笑了,他这才看向顾之安:“之安。”
两人相交多年,顾之安看懂他眼底的请求,缓声开口:“无妨,去吧。”
只是他心中,却有种捉摸不定的不安一闪而过。
萧寒霆翻身上马,朝黎念珠伸出手:“上来。”
万众瞩目下,黎念珠脸有些发热,心脏却莫名下沉。
马蹄声起,楚玄看着两人同乘一骑的背影,嘴边重重溢出一声叹息。
金陵城外,萧寒霆策马奔腾,像是在追赶着什么。
终于他勒住马,黎念珠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眸顿时深邃。
萧寒霆轻声道:“念珠,扶我下马。”
黎念珠一愣,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猛地抓住萧寒霆的手,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底重重一颤。
萧寒霆垂眸,下意识的看着她的手,突然喃喃:“你说,我怎么就没抓住呢?”
黎念珠忍住泪意,将他从马上扶下,随后跟着他走进了眼前的园子里。
当两人站定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萧寒霆终于撑不住,扶着树缓缓坐了下来。
他看着大树四周迎风招展的花,低低道:“念珠,我这两年一直在想,曾从你手中夺走的东西,我要一样样还给你。”
“那些同奔霄相差无二的小矮马,还有这些跟我毁掉的那些花一样的花,还有很多很多,我想过用一生来弥补你,念珠……”
他口中突然朝外溢出血来,抬眸却看见黎念珠眼中的泪。
萧寒霆慌慌的擦去嘴角的血:“没事的,念珠,你别哭,别哭……”
“我早知有今日,自取蛊那日开始,我便知道只有三年好活,我努力做好一个摄政王,努力补救自己犯下的错,也等到了你回来,我很满足。”
“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一字一句,真心恳切,可说到最后,他自己却也哽咽。
“念珠,这一世太短了,若有来世,咱们再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不会再错了,你信我,好不好?”
黎念珠不停的擦着他唇边的血,梗着脖子点头:“我信你,我信你的。”
萧寒霆扯开嘴角,从怀中掏出半截玉簪放在她手中,紧紧握住。
他想说,别忘了我,可他的念珠还有那么长的人生,总不能一直念着他。
所以,萧寒霆最后说的是:“念珠,忘了我吧……”
天地万物,风吹过叶簌簌。
黎念珠紧紧抱住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泪混着他的血,一滴滴砸落在地。
她终于崩溃痛哭:“萧寒霆!”
第43章
大朔三十二年,大朔边境安定,楚王萧寒霆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七。
同年六月,将军府二姑娘因伤卸甲,将军府一应事物交由黎家四子黎宁州打理。
有百姓说,黎二姑娘是忘不了萧寒霆,忧思成疾。
也有百姓看见,楚王出殡那日,黎二姑娘一袭素衣,远远缀在皇家仪仗之后,一直跟到了皇陵,在外静立直至日落。
一晃便是三年过去。
外面的风风雨雨,黎念珠并不在意,她如今最喜欢的便是在房中坐着,侍养花草。
她的屋内,放着长枪利剑银铠,可院中,一盆一盆不同种类的花,却随风而动。
一开始她舞刀弄枪的手,养不活这些柔嫩的花骨朵,可一次次失败之后,她的院中开出了第一株花,然后便是第二株、第三株……到现在,林林总总竟有百花争艳之态。
黎宁州站在门口,看着蹲在墙角的黎念珠,许久,才轻声唤道:“二姐。”
黎念珠一转头,眉宇间英气依旧,可却掩饰不住那股疲态。
黎宁州心底一酸,小心的绕开那些花,走到黎念珠面前:“听师傅说,近日来,你总不让他诊脉?”
黎念珠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病而已,就不想再麻烦楚大医了。”
黎宁州心知她决定的事情无人能改变,便只能作罢。
两人走进屋内坐下,黎念珠想起什么,面带笑意的问道:“宁州,你如今已有十六,却还孑然一身,可有喜欢的姑娘?”
黎宁州脸色骤然一红,含糊道:“二姐,我成日呆在军营,去哪遇到喜欢的女子。”
这幅少年姿态,让黎念珠陡然想起前尘来。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问过一个人,那人也跟眼前的弟弟一般,耳根泛红。
“我成日跟你待在一起,还能喜欢谁。”
黎念珠不由轻笑,她轻声道:“莫要哄骗二姐了,是哪家姑娘?”
黎宁州吭哧半晌,才闷声回道:“是太傅府的三小姐,我在剿匪时顺手救下,却不料缠上了我,成日等候在军营之外。”
黎念珠瞥他一眼:“你这么讨厌,不若我去训斥她两句,莫要耽误你练兵了。”
“不可!”
黎宁州话刚出口便看见黎念珠揶揄的神情,他只觉得有把火把他从头烧到了脚,一时间眼神都不知道朝哪看才好。
黎念珠笑够了,才温声开口:“儿女情长有什么好害臊的呢?二姐也有过这样的时刻,你且回去等着,待我探听清楚情况,就进宫向陛下,为你指婚。”
黎宁州如蒙大赦的离开。
他却看不到,身后的黎念珠脸上的笑意逐渐缓下去,最后猛地捂住嘴,重重咳嗽起来。
等她停下,带着薄茧的手上,血红满掌。
“宁州,二姐,时间不多了。”
黎宁州只等了三日,便等到了笑容满面的苏公公带着圣旨踏进了将军府。
时隔多年,将军府终于有了喜事,阖府欢乐。
而黎念珠却站在满院的花中,听着前头传来的笑声,望着天上的点星,长舒一口气:“如此,我也可走的安心了。”
只是,大婚定在明年九月,她却是看不到了。
她慢慢转身,缓缓走进房间,房门关上,此间陷入一片寂静。
第二日,黎宁州照常来请安,紧闭的房门之内,却未有回应。
他心中一慌,直直推门而入,一封‘宁州亲启’的信件,随着门开带起的风轻飘飘落在他脚下。
他颤着手捡起。
“宁州,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当已经离开。”
“自半月前,我便感觉到大限将至,好在,在这半月内,我也将你的婚事安排妥当,此事一了,我便再也没什么牵挂了。”
“楚大医于你,如师亦如父,三书六聘之事,我已拜托他费心。”
“如今你已能独当一面,爹娘、兄姊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等我下葬之日,记得把院中花摆在我的坟前。”
“黎念珠,绝笔。”
黎宁州呜咽一声,重重在她床前跪下:“二姐!”
黎念珠面色苍白却祥和的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只是手中,捏着一根只剩半截的簪子ʟʋʐɦօʊ。
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人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此后浮云万千,皆不能入眼。
全文完
完结
如侵立删
佛陀曰:“若复有人手持此菩提珠。不能依法念诵佛名及陀罗尼。但能手持随身。行住坐卧所出言说若善若恶。斯由此人以持菩提子故。所得功德如念诸佛诵咒无异。获福无量。”
其实戴佛珠不在乎如何戴,不要被物所系, 被物所碍,更不要被困在手上的念珠是什麼质料、 要多少颗数、 要如何掐捻、要拿在左手还是右手、 放高拿还是垂下……
我们持珠但求方便及自在, 也不必要强求庸人自扰的持珠方法。如《金刚经》所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若见诸相非相, 即见如来。”
念珠也是相之一, 所以我们使用时不要过分计较它。
中国以佛、道教为主要宗教,戴手珠的习惯来自于佛教的念珠,念珠又称作佛珠、数珠等,是人们在念佛时记录的工具。
而念佛是修行佛道的基本方法之一,掐算着捻念珠诵经持咒念佛,就能生诸种功德,其最大的利益在于可让人凝聚精神、方便修行。
在中国民间即使非佛教徒也有佩戴佛珠的习惯,因为非佛教徒亦多相信手戴佛珠可保平安。
根据藏经的记载,最上品的佛珠是1080粒,这种佛珠因为太长,只供极少数大德高僧和潜修者使用,或供名僧在大中作为装饰,此外极少有人使用。
上品的佛珠为108粒(密宗行者为110粒),中品为54粒,其余有42粒、21粒、14粒及净土宗的36粒、禅宗的18粒等。
1、1080颗:
表示十界各有108种烦恼,合成1080种烦恼。
“十界”表示整个迷与悟的世界,可分为十个种类:(1)地狱界;(2)饿鬼界;(3)畜生界;(4)修罗界;(5)人间界;(6)天上界;(7)声闻界;(8)缘觉界;(9)菩萨界;(10)佛界。
1080颗珠子不常见,翡翠类的我没找见!找了个类似的感受一下1080珠子△
2、108颗 :
是为了表示求证百八三昧,而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从而使身心能达到一种寂静的状态。
百八烦恼的内容,有多种不同的说法,总的来说,六根各有苦、乐、舍三受,合为十八种;又六根各有好、恶、平三种,合为十八种,计三十六种,再配以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合为一百零八种烦恼。
如经中所言:“诸菩萨问:‘云何百八?’佛言:‘有所念不自知心生心灭中,有阴有集,不知为痴,转入意地亦如是,识亦如是,是为意三;见好色中色恶色,不自知著不自知灭,有阴有集,乃至触亦如是;彼经但列六根各六,虽无三世之语,而结云百八,故知是约刹那而为三世也……三世三个三十六故,故有百八。’”
3、54颗:
表示菩萨修行过程中的五十四个位次,其中包括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五十阶位,再加上四善根位。
分述如下:
十信指:(l)信心;(2)念心;(3)精进心;(4)慧心;(5)定心;(6)不退心;(7)护法心;(8)回向心;(9)戒心;(10)愿心。
十住:(l)初发心住;(2)治地住;(3)修行住;(4)生贵住;(5)具足方便住;(6)正心住;(7)不退住;(8)童真住;(9)王子住;(10)灌顶住。
十行:(1)欢喜行;(2)饶益行;(3)无恙恨行;(4)无尽行;(5)离痴乱行;(6)善现行;(7)无著行;(8)尊重行;(9)善法行;(10)真实行。
十回向:(1)救护一切众生离众生相回向;(2)不坏回向;(3)等一切佛回向;(4)至一切处回向;(5)无尽功德藏回向;(6)随顺平等善根回向;(7)随顺等观一切众生回向;(8)如相回向;(9)无缚无著解脱回向;(10)法界无量回向。
十地:(l)欢喜地;(2)离垢地;(3)发光地;(4)焰慧地;(5)难胜地;(6)现前地;(7)远行地;(8)不动地;(9)善慧地;(10)法云地。
四善根:指见道以前,现四谛及修行十六行相以达到无漏圣位的四种修行阶位,包括(l)暖位;(2)顶位;(3)忍位;(4)世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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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颗:
表示菩萨修行过程的四十二阶位,即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和妙觉。
(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见前文54颗。)
等觉:又作等正觉,即指在内容上与佛相等,而实际修行上比佛略逊一筹者。如欲详细了解,请参阅(姚秦)鸠摩罗什泽《仁王般若波罗蜜经-受持品》。
妙觉:指觉行圆满之究竟佛果,系由等觉位更断一品之无明,而得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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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6颗:
通常皆认为是为了便于携带,遂三分一百零八颗成三十六颗。其中蕴含有以小见大的义理,故与一百零八颗相同。
6、27颗 :
表示小乘修行四向果的二十七贤位,即前四向三果的“十八有学”与第四阿罗汉果的“九无学”。
十八有学指:(1)随信行者;(2)随法行者;(3)信解者;(4)见至者;(5)身证者;(6)家家者;(7)一间者;(8)预流向者;(9)预流果者;(l0)一来向者;(l1)一来果者;(12)不还向者;(l3)不还果者;(14)中般者;(15)生般者;(16)有行般者;(17)无行般者;(18)上流般者。
九无学指:(l)退法;(2)思法;(3)护法;(4)安住法;(5)堪达法;(6)不动法;(7)不退法;(8)慧解脱;(9)俱解脱。
7、21颗:
表示十地、十波罗蜜,佛果二十一个位次。“佛果”指达到最接近成佛的果位。
8、18颗 :
俗称“十八子”。
“十八”指的是“十八界”,即六根、六尘、六识。
六根:(1)眼界;(2)耳界;(3)鼻界;(4)舌界;(5)身界;(6)意界。
六尘:(l)色尘;(2)声尘;(3)香尘;(4)味尘;(5)触尘;(6)法尘。
六识:(l)眼识;(2)耳识;(3)鼻识;(4)舌识;(5)身识;(6)意识。
9、14颗:
表示观音菩萨与十方、三世、六道等一切众生同一悲仰,令诸众生获得十四种无畏的功德。
十四无畏:(1) 使众生返照自性,获得解脱,是为无畏;(2) 使众生旋转知见,苟遇火难,火不能烧,是为无畏;(3) 使众生旋转观听,虽遇大水所漂,水不能溺,是为无畏;(4) 使众生入于罗刹鬼国,鬼自灭恶,是为无畏;(5) 使众生六根消复,临当被害,刀段段折坏,是为无畏;(6) 菩萨明照十方,使众生不受药叉、诸幽冥所害,是为无畏;(7) 使众生不受虚妄声尘系缚,是为无畏;(8) 使众生行于险路如行坦途,遇贼不受劫,是为无畏;(9) 使性多淫者,不生色念,是为无畏;(10) 使怀忿记恨之人不生嗔恚,是为无畏;(11) 使一切昏钝无善心之人,远离痴暗,是为无畏;(12) 使无子众生,欲求男者,令得生男,是为无畏;(13) 使无子众生,欲求女者,即得生女,是为无畏;(14) 使众生持观音名号者所得福德与恒河沙数无异。各大市场平台查询【中华网佛教频道】,了解专业佛教知识。
佛珠数量传统的来龙去脉已为大家细细道来,以后购买或是加工时便能心如明镜,让自己购买的意愿与佛珠数量意义相契合,达到祝福祈愿的目的。最后愿佛祖保佑大家万事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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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珠男主文│出尘绝世,却仍为女主仍佛珠!虽万丈深渊吾往矣!
又纯又欲的男主,谁不喜欢?!
目录1、《今日宜心动》 作者:今烛
2、《咬红唇》作者:今様
3、《皈依》作者:千疏
4、《有他撑腰》作者:今烛
5、《一生一世,黑白影画》作者:墨宝非宝
6、《慈悲债》作者:水心清湄
7、《公主与圣僧二三事》作者:下限君一路好走
8、《误佛》作者:扶华
9、《不驯之臣》作者:布丁琉璃
第1章 有情况
苏启颜赶到半月别墅时吴雅已经到了,没有过多言语直接就是冲。
别墅里,周哲仁已经起来了,顶着宿醉的脸正仰着脖子喝水……
见吴雅跟苏启颜进来还来不及惊讶就被对方先行一步捂住了嘴。
“二楼第一个房间,上去把小骚货给我按住。”
苏启颜迅速冲上楼,房门开着地上酒瓶衣服一大堆,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裹着被子闷头在睡。
还真有小骚货!
苏启颜跳上了床,想都没想就掀开被子压了上去。
她的手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薅住了对方的头发,头发很短像是……她定睛看去,压在身下的人也睁开眼看着她。
四目相对,苏启颜一愣,对方是个男人,从触感得知对方还没穿衣服。
“谁让你来的?”男人的眼睛眯起来,危险的气息在房间蔓延。
“周……周哲仁。”苏启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说出吴雅狗男人的名字。
男人嘴角露出轻蔑的笑,粗鲁地把苏启颜从床上拉起来,正准备下一步动作时周哲仁跟吴雅冲了进来。
“二爷。”
手还是掐住了苏启颜的脖子,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窒息感传来,她都能听到自己脖颈处传来骨格被捏的声音,手劲好大。
“是我闺蜜。”吴雅急的跳脚。
男人这才把手松开,扯了一件浴袍穿上。
“你让进来的,进我的房,爬我的床?”他问的是周哲仁,眼睛却看着苏启颜,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一如他整个人的气势,满满的侵犯感。
“也不掂量掂量。”
他话里,无不透露着对她的轻视。
纵然是一场误会,苏启颜也受不了对方的言语,她准备怼上两句,吴雅过去跟她介绍。
“这是封二爷。”
苏启颜挑了一下眉,江城封家没人敢惹,封家二爷封隐,封家人都不敢惹。
吴雅怎么想到要来捉奸,明知道周哲仁跟封隐在一起。
这是搬起谁家的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启颜咽下了这口气,她们苏家也要封家的庇佑。
十分钟后,封隐穿好衣服下来,周哲仁再次跟他解释,吴雅想多了以为屋里藏娇,所以才带着闺蜜过来。
“女人,别太宠,容易登鼻子上脸。”
封隐歪着头点了支烟,强大的气场连一向火爆脾气的吴雅都不敢反驳。
“真的对不起。”她还道了歉。
没想到封隐不领情,坐下来翘起腿,薄笑,“你道什么歉,薅我头发的是她。”
他指了指苏启颜,目光冷冷。
苏启颜这人气性有些高,再说今天这事错又不在于她,死咬着不放什么意思,又不是真的爬他的床。
“我回去了。”她对吴雅讲,没理封隐的话。
她真的往大门走。
身后,封隐的声音再次传来,“今晚找个地方喝酒,把她叫上赔罪。”
苏启颜回头,视线不由跌入男人薄凉逼仄的眸中。
他看着她,微张着嘴,舌尖顶着上颚,烟雾缓缓吐出,有些欲。
苏启颜的心摇曳了一下,但很快佛平,欲是真欲……但人真不是人,叫上她赔罪,她又不是青楼女子。
第2章 华灯初上,她醉了
“好,我来订位置。”吴雅过去攀苏启颜的肩,悄悄捏了一下。
出了别墅,吴雅开始劝,“别叫劲,他可是封二爷,你爸见了只能赔笑脸的人。”
“那你还喊我来?”
“我不知道他在这儿。”“你听到的是什么声音?”苏启颜一度怀疑吴雅这是给她挖坑,现在她在坑里动坦不得。
“不重要。”
现在又不重要了?
上水楼,吴家开的名菜馆,主营苏菜。
“二爷,点菜!”周哲仁把菜单递给封隐,殷勤地堆着笑,封隐没接就这么看着,夹烟的手放在脸侧,他骨相生的好,侧颜更是一绝。
吴雅在来的路上跟苏启颜解释,江城的女人都想爬封隐的床……所以这位封二爷对此深恶痛绝,谁也不想睡着觉被女人搞醒……
而且这些女人也不是觊觎封家的地位而是觊觎封隐的美色,每个人都想在他身边,得些好处。
误会你也是正常,是这个意思。
“苏小姐想吃什么?”封隐持烟的手伸过来,把烟灰掸到苏启颜面前的烟缸里,但眼睛并不看她,只是客气。
“随便。”
“女人可不能随便。”封隐靠到椅背上,让周哲仁把菜单给苏启颜递过去,客气的语气收了压迫感再次降临。
别给脸不要脸。
吴雅见情况不对,“要不,苏苏你过来,让周哲仁坐过去跟二爷喝酒?”
苏启颜求之不得,刚想站起来,封隐的目光就扫了过去。
“苏苏,你还是坐下来吧,今天你得罪了二爷,你得陪酒。”
这卦变的比翻书还快。
苏启颜记下了,下次再喊她来抓奸,她自废双手。
菜上桌,酒也上桌。服务员要帮忙倒酒,封隐按灭烟头让人下去。
吴雅给苏启颜使眼神,还用手悄悄比画,攀上这位爷没坏处,但得罪这位爷绝对没好处。
苏启颜不情不愿地起身,倒酒,她骨架小看上去单薄,其实很有料。
倒酒时她美妙的身姿就在封隐面前晃,无意识的。
透过薄薄的衣衫封隐就看到她内衣款式,不太好解的那种。
他用手挡了一下酒,“不需要倒满。”应该是C以上。
“怎么喝?”苏启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站着,问封隐。
她希望爽快点,喝两杯今天这事就这么了了。
她是吴雅的闺蜜没错但跟周哲仁不熟,也不进他们的圈子,以后应该碰不到。
“苏小姐想怎么喝?”
“是我赔礼道歉我拿诚意,我干,你随意。”苏启颜端起了酒杯,踌躇一秒,她不太能喝酒,今天算是被吴雅害了。
辛辣的液体灌进了肚,一秒之后火就窜了起来,苏启颜坐下微微皱眉,什么酒,这么上头?
在醉之前她给司机发信息,让他半个小时后到上水楼接她。
司机很快回道,车大小姐在用。
大小姐?苏启颜酒劲没退气又上来了,她才是苏家大小姐好不好,她嗤了一声。
封隐随意地喝了一口正准备放杯子,旁边的冷哼声就传进耳朵。
“这是口是心非?”
“什么?”酒彻底上了头,苏启颜的脸也红了,她本长的好看,眉眼生花五官像刻描的一般,酒醉让她平添了几分媚态,很撩人。
封隐喉结动了动,“我收回刚才的话。”长成这样不用掂量,确实可以爬他的床。
再看,苏启颜又低下头给人发信息,修长的脖颈在灯光下白的诱人。
第3章 如水的夜
吃完饭出了餐厅,车依然没来,司机一直跟苏启颜解释,车堵在三环路还要半个多小时,苏启颜挂了电话,不用想又是陈玉瑶玩的宫心计。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手去撩,人没站稳往后倒,背碰到了一个结实的物体,幽暗的冷香夹杂着酒味就窜进了她的鼻息。
她回头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暗黑的眸子。
封隐的秘书想去拉苏启颜,还没伸出手,封隐的两只手就按到她的肩膀上。
“醉了?”
“是。”这男人黑灯瞎火的看更勾人,声音也迷人,苏启颜难得被美色臣服。
她不再矫情,任由他扶着,确实也醉得不轻,也逞不了能。
“封二爷,下次再聚。”吴雅已经喝得迷糊,被周哲仁搂着像个陀螺似的乱转,塞进车的时候还不忘记叮嘱,“我闺蜜拜托,江宛小区……43栋……B。”
车门「呼」地关上,扬长而去。
苏启颜下意识地挥着手,身子柔的像春江的水。
“二爷?”
“上车。”
夜的光与影随着车速一束一束地印在苏启颜漂亮的脸蛋上,她仰着头靠在车座上蹙着眉哼哼。
“哎呀,哎呀。”是真难受。
封隐交叉着腿划着手机,今晚他喝了不少但脸色没变分毫,苏启颜的哼哼声吵得他有些心烦。
他把手机收了侧头去看苏启颜,警告,“别吐车上。”
“头疼……想喝水。”苏启颜解了一颗扣子用力地拉了拉,内衣一角露了出来。
封隐把手伸向前排喊了一个名字,“宋玉。”一瓶矿泉水送了过来。
他拧开递到苏启颜面前。
闻到水的气息,苏启颜半眯开眼,看见水后她张开了嘴,用舌尖示意往嘴里倒,她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封隐把水收了回来。
见到嘴的水没了,苏启颜又开始哼哼,“快给我水。”她软棉棉地去抢,人趴到封隐身上。
宋玉在笑。
封隐朝副驾踢了一脚,宋玉赶紧噤声。
不悦写满了整张脸,他把人推开,有些口干舌燥。
“我渴。”苏启颜又爬了过来,娇俏的脸皱在一起。
“想喝?”封隐把水举高。
苏启颜的眼睛随着水走。
“叫声二爷。”
酒醉成这样几乎失去了意识,苏启颜听话地叫了一声二爷,封隐就拿着水瓶往她嘴里喂,他喂的有些急,苏启颜喝不赢,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封隐皱眉,拿开,捏住了苏启颜的下巴,“能不能好好喝?”
苏启颜浑然不觉。
宋玉跟司机对视了一声,又双双把目光移开,宋玉点开了手机,订了一间客房。
第4章 一地鸡毛
苏启颜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
这是酒店的房间。
她又看了看自己,穿的是酒店的浴袍。
完全断片了,昨天是怎么到酒店的她完全不记得。
今天又是星期几呢?
行程提示音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哦,今天是陪秦良参加他舅叔公寿宴的日子。
简单收拾了一下出了酒店,她又给司机打电话,这次司机来了。
回到江宛,陈玉瑶在,见她回来她过来装亲热,“妹妹,听说你今天要跟相亲对象出席寿宴?”
“想说什么?”对陈玉瑶,苏启颜向来都没有好语气。
陈玉瑶故装不以为然笑盈盈地说道,“我想说你跟秦老板相亲的事是不是应该跟爸说一声,最起码得把人带回来给他看看。”
“这恐怕不行。”后面的话苏启颜不说她也知道陈玉瑶听得懂。
陈玉瑶跟她当小三的妈进了苏家后,光有苏家大小姐的名号但没有苏家大小姐的身价,挤不进江城的名媛圈,所以她这两年一直在苏启颜这里扒灰。
上一个跟苏启颜相亲的京科太子爷就被扒走了,可惜命不好,京科破产,太子爷成了穷光蛋,陈玉瑶在他身上也就弄了两个几万块钱的包。
苏启颜想上楼,陈玉瑶在她身后说道,“你没必要把他捂那么好,他只不过是封氏集团的外戚,我感兴趣的是封家二爷封隐。”
苏启颜没甩她。
她对狗屎感兴趣都不关她的事。
苏启颜做好造型已经五点多了,三个多小时没白花,工作室给苏启颜做的造型让她本人看了都心怡。
准备出发时秦良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他会在门口接她。
但车到京园,苏启颜并没有看到秦良在大门口,电话打过去也不通,保安还不让她的车进去。
“为什么,我也是来参加寿宴的。”
“不好意思,您的人可以进去,车不行,因为您的车没有登记。”
苏启颜只好让车回去,站在门口继续给秦良打电话。
这时一个京牌照的车开了过来停在了车闸前,司机一见殷勤地奔了过去,用控制器帮对方开了门。
这下可被苏启颜逮住了,她过去跟保安理论,“这车也没有登记,凭什么能进?”
保安解释这是封家的车,封家不用问,江城也就一个封家,更何况这是他们家的寿宴。
苏启颜瞟了一眼车,车窗四面贴着防窥膜,看不清里面坐的是谁。
苏启颜心里的小恶魔又开始活动,她决定吓一吓这个保安,“其实……我是封家未来的少奶奶。”
车过车闸时开的有些慢,苏启颜的这句话的尾音飘进了车里。
宋玉看了一眼后排的封隐,“二爷,外面是苏小姐。”
封隐没理,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
此时保安跟苏启颜出主意,“您既然是封家少奶奶,那就让封家的车载您一程。”
多少有些嘲讽。
苏启颜自然不会蠢到为了扳回面子真的去拦这辆封家的车……要不然打脸的是她自己,她提着裙摆瞪了保安一眼,迈着豪迈的步伐走了。
“自己进去了。”宋玉再次跟封隐汇报。
“少管闲事。”封隐头依然没抬,不过声音很冷。
在拐弯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第5章 封家家宴。
没走两步,苏启颜就发现七八厘米高的鞋不得劲,弯腰在弄鞋,抹胸的设计完全遮不住她完美的胸型。
封隐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想到昨天晚上她趴着他身上的情景,尤物是尤物……不过心计太重,这么快就自称未来的封太太。
封隐的嘴角扬起轻蔑的弧度,这个女人他应该不会再看一眼。
从大门口到宴会厅有七八百米远,踩着高跟鞋的苏启颜一度都想回去,她跟秦良只是想了一次亲,没必要因为他的邀请受这份罪。
但走到宴会厅门口看到穿着墨色西服等她的秦良,苏启颜马上又扬起了笑,海威影视的老板、一米八的个头、英俊帅气的脸倒是可以为他忍受这段路。
说不准是段良缘。
见苏启颜出现秦良笑着迎了过来,“不是让你给我打电话吗。”
“不要紧,走着上来也可以。”苏启颜匀了一下气息。
“舅叔公在会客厅,我先带你跟他老人家打声招呼。”秦良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指尖很凉,苏启颜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他口中的舅叔公是封家老爷子。
秦良领着苏启颜进去时,会客厅里已经站了几个人。
这种场合,苏启颜自然不会乱看,她紧跟着秦良走到老爷子面前。
秦良说了一些吉祥话然后跟封老爷子介绍苏启颜,“这是苏启颜,家里做贸易生意的。”
封老爷子很高兴,“好,好,好,小姑娘长得很漂亮。”他把目光投向面前的一个人,“阿隐,你看秦良都带女孩子过来了,你什么时候也带个女生过来,让爷爷高兴高兴。”
阿隐?难道是封隐。
苏启颜侧目去看,马上就对上封隐清冷的眸子,没有情绪不起波澜,他也侧目看着秦良。
“女朋友?”
“刚认识。”秦良的手搭到苏启颜的肩上,眼里溢满了宠溺……虽没说是女朋友,但神情动作代表着一切。
寒暄完后,秦良把苏启颜领到宴会厅,让她在这里吃些东西。
苏启颜听话的应着,不一会儿吴雅跟周哲仁进来了,看到苏启颜一个人在吃东西很是惊讶。
“你怎么在这?”
苏启颜耸耸肩表示自己不是混进来的,她的性格吴雅知道,从不往不属于自己的圈子挤,跟吴雅这个豪门千金做了十几年朋友,名媛圈的下午茶一次都没去喝。
“二爷带你过来的?”周哲仁又问。
“相亲对象邀请我来的。”苏启颜舀了一勺蛋糕在嘴里,轻描淡写的回答。
吴雅晃过神来,“你是说前几天你妈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
“是。”
“谁呀?”
“秦良。”
周哲仁跟吴雅同时张大了嘴巴。
苏启颜觉得他们两个不去大门口迎宾也太浪费了,她又吃了一口蛋糕。
“才见一面你就答应他过来,这种场合?”吴雅觉得进展有些快。
“我妈答应的。”这是实话,“我对他印象也不错。”她对秦良印象是真的不错。
不一会封隐进来了,清隽绝尘的他一进来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傲慢与冷漠,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经过苏启颜身边时也当她是空气。
苏启颜专心吃蛋糕,今天只喝了一碗白米粥,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直到秦良回到她身边。
她抬眸朝他莞尔一笑,“忙完了?”
“嗯……”秦良把目光移到吴雅身上,“这位应该是吴雅小姐?”
“对,我叫吴雅。”吴雅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秦良,在江城人人都说封家二爷丰神俊朗,其实封隐的这位表哥也是长得一表人才……只不过家境跟封家比要差一些,但也是人中龙凤。
“是不是有些冷?”秦良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苏启颜身上。
“是。”宴会厅的冷气开的确实有些大。
秦良把外套脱了披在了苏启颜身上。
周哲仁把目光移开然后跟身边的封隐汇报,“苏启颜跟秦良是相亲认识的,我刚才听她说对秦良印象不错,应该是喜欢。”
封隐摇晃着酒杯,眼眸盯着琥珀色的液体,对周哲仁的汇报表现的十分冷淡,“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苏启颜这人是冲动点但昨天绝对不是冲着二爷你去的。”
封隐摇酒的动作一滞,目光更冷,他把酒放回原位,起身走了。
周哲仁要追,宋玉拦住了他,“周少,你今天说错话了。”
“那一句?”
宋玉拍了拍他的肩。
第6章 高傲的心受了打击
室外,封隐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宋玉过去帮他点燃,封隐轻扶着对方的手歪着头,明暗间他的五官忽隐忽现,像一尊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宋玉感叹自家老大的绝色,不解苏启颜的做法,“苏小姐怎么会看上秦良……”
“以后不要提她。”封隐用手指夹住了烟,说话间,一道身影从宴会厅的另一个出口出来,站在走廊上讲电话。
是苏启颜。
电话是温家丽打过来的,问她有没有见到封家那个从帝都回来的太子爷。
苏启颜依在廊道的柱子上,宴会厅里很吵就算是在外面也需要提高音量讲话。
“妈你问他干什么?”
“听说尹会长有意想让她家的小女儿跟他好……要是真好上了你跟尹会长的女儿就成了表妯娌……”
苏启颜听明白了,她笑出声,“妈,您安排我相亲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说什么呢,当然是因为秦良人不错想让你跟他发展发展。”
苏启颜把高跟鞋脱了,一边跟温家丽讲话一边用手指揉着小腿肚,她跟温家丽聊起陈玉瑶,“陈玉瑶已经知道我相亲的事,不过她说对封家二爷感兴趣。”
封隐的眉头挑了一下,烟缓缓从他唇间溢出,模糊了视线。
宋玉朝旁边望了望,竖起耳朵听。
苏启颜弯下腰继续揉发酸的腿,“封家二爷……喜欢被人捧着,陈玉瑶很擅长捧男人又是易推倒体质,说不准……哼……”
语气里有些嘲讽,还开起了玩笑,“这不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情节吗,妈你最喜欢看。”
宋玉又偷偷地看封隐。
封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吸了一口烟,起身往宴会厅走,只是快要进去的时候他手指一曲将烟头弹了出去。
另一边,苏启颜慌乱地抖着外套,“哎呀,谁扔的烟头!”
抬眸,只看到宋玉的半个脚后跟。
苏启颜连忙检查秦良的西服,生怕刚才的烟头把衣服烫坏了……幸好衣服没事,不过冒着烟的半截烟头让她生了好奇,她蹲下来拿起了烟头。
这是一款特贡烟,昨天晚上封家二爷封隐就夹着这款烟往她面前的烟灰缸里弹过烟灰。
毋庸置疑,这烟头是封隐丢的,什么意思?
苏启颜进了宴会厅,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封隐,他的外型太过抢眼,站在任何人身边都能被一眼看到。
此时的他正跟秦良说话。
苏启颜狭隘的想,他肯定是在秦良面前说她的坏话……
例如她是一个仗着有个名媛闺蜜在豪门圈钓金龟婿的拜金女,被人逮住了还死不承认的那种。
封隐继续跟秦良讲话,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苏启颜的注视,他抬眸看了她一眼……接下来他就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边跟秦良讲话。
期间他的嘴角还轻蔑地扬了一下。
苏启颜觉得她有必要跟他单独聊聊。
等到封隐跟秦良说完话离开宴会厅时,苏启颜瞅准时机在外面堵住了他。
“二爷,我们聊两句。”
封隐停步。
苏启颜开门见山,“你对我有误会?”
封隐没说话,双手虚插在裤兜里微微扬起脸看着她。
他不说话其实比说话更具有压迫感。
苏启颜内心还是有些杵的,但架式摆在这该说得还是要说,“二爷,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攀高枝,有些高枝在我眼里也不见得是高枝。”
“说完了?”封隐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说完了。”
“那就走开。”
“……”苏启颜看着他的背影气的牙痒痒,明明出来的时候气势汹汹。
算了,她也不一定真跟秦良处上,这个人不会再见面,忍一时风平浪静。
但事与愿违。
第7章 又见面她得求他。
陈玉瑶在追男人这方面一向都有些手段……
苏启颜以为在钓封隐这种高端货色时陈玉瑶会更为精心地设计一番。
没想到这位大姐很勇,在某个封隐跟人应酬的晚上,她花钱买通了酒店的服务员直接爬床。
过程苏启颜不太清楚,不过结果很糟,封家二爷下令停止一切与苏家的合作,苏东年的生意黄了。
苏东年在家大发雷霆,说陈玲用这种下三滥的招算计他也就算了,还教自己的女儿,封家二爷是什么人,要什么女人没有,会像他当年那样没见过女人似的。
这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苏启颜坐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出去,事情闹成这样她虽心疼父亲苏东年,但又觉得是咎由自取,好好的家不要非要娶陈玲这样的女人,现在闹出了事也只能担着。
没想到苏东年找到她,让她出面帮忙。
“我听说你跟封总的表哥秦良在交往,你能不能让他出面在封总面前说几句好话?”
苏启颜拒绝了父亲。
陈玲马上冲了进来,“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这个宝贝女儿是不可能帮忙的。”
她开始控诉苏东年的不是,“玉瑶出去用个车都要看你女儿脸色,她爬封隐的床也是被你们逼的。”
理歪成这样,也没谁了。
苏东年再次跟苏启颜说好话,“你要是不帮忙到时候房子车子都要抵押,还要欠一屁股债。”
他开始打亲情牌,“乖女儿,难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爸爸走投无路?”
苏启颜并不是铁打的心,她只是不好意思去麻烦秦良。
“我跟秦良先生就见了三次面。”
“没关系,打个电话。”
都架在这里了,苏启颜只好给秦良打电话,秦良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他说封隐做事一向这样,让他网开一面,很难。
不过,他愿意带苏启颜过去试试。
苏启颜把这个结果告诉了苏东年。
苏东年给她拿外套,“你马上去找他。”
苏启颜见到了封隐,在封氏集团。
宽大的沙发上,封隐交叠着长腿坐在上面,目光懒懒散散的落到苏启颜身上。
“这是准备给我送喜帖?”他问秦良。
“是为了启颜家的事。”秦良赔着笑,把苏启颜拉到身边,手轻轻搂着她的腰以示两个人的关系,“苏氏贸易是启颜父亲的公司。”
“哦,这样。”没有半点的惊讶,只有早已了然于胸的淡定,“所以呢?”
“二爷。”苏启颜软了口气,“我让陈玉瑶过来给你道歉,你看这事能不能算了?”
“你说了算?”封隐挑眉,虽然坐着但是目光依然具有压迫性,苏启颜知道只是道歉肯定是没门。
她轻轻拉了一下秦良,想走,情也求了她该做的都做了。
秦良安抚了一下她。坐到封隐旁边,“阿隐,启颜跟我……”
“交往到哪一步了?”封隐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用手捏着过滤嘴,问。
“正试着了解。”
封隐神情缓和了一些,他把烟放到鼻间,轻嗅,“原谅也不能只凭一张嘴。”
秦良给苏启颜使眼色,让她去点烟。
苏启颜长这么大还没有给男人点过烟,现在却为了陈玉瑶干这种事,她内心十分抗拒,不太愿意。
“启颜。”
苏启颜叹了口气,过去拿起桌上的打火机。
封隐把烟甩到桌上。
第8章 事情还有余地。
苏启颜愣了一会儿,没想到封隐下了逐客令,宋玉连忙过来告诉秦良跟苏启颜,封总有个非常重要的会。
两个人被宋玉请了出去。
“这个阿隐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看来你继母的女儿是碰到他的底线。”秦良劝苏启颜不要为难自己,“这事不是因你而起,你尽力了。”
说话间,秦良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刚才在封隐办公室他的手机也一直在震动。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对苏启颜说道,“我有事情要先走一步,我自己能回去吗?”
苏启颜点了点头,秦良的人已经奔向电梯,他一边走一边给人发信息,并没有等苏启颜的意思。
苏启颜也识趣地没有跟上去,父亲的生意黄了她也不再是苏家小姐,跟秦良的关系差不多也该止步于此。
人都很现实。
待秦良离开她才朝电梯走去,正准备按电梯时宋玉走到她面前,“苏小姐是打算放弃?”
苏启颜不明白封隐的这个秘书为什么过来跟她说这些,她奇怪的看着他。
对方递给她一张名片,“你可以试着单独找我们封总谈谈,拿点诚意出来。”
“什么诚意?”苏启颜还是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宋玉的手机号。
“封总开完会后会直接回映月山庄。”
这又是什么意思?
宋玉见她没听明白,又提点了一下,“这种事你让封总的表哥过来,事成了也是他的面子,你说是不是?”
苏启颜似乎听懂了,事情并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不能让她们家去盛秦良的情。
“我知道了。”苏启颜加了宋玉的手机号拔了过去,“宋秘书,等二爷开完会给我打电话。”
苏启颜在封氏集团楼下等到七点,宋玉的信息发了过来,“在停车场。”
过去时那辆京牌车停在最为显眼的地方,车门开着,时止黄昏光线变暗,苏启颜看不清里面的人。
上车后发现封隐正端坐在里面,交叉着腿盯着手机。
“二爷!”
“关门。”
一路上封隐都没有说话,苏启颜自然也不敢冒然开口,车在映月山庄停下,封隐下车先行往里走。
苏启颜站在没有动。
“在等什么?”宋玉推了她一把,示意她跟上,“封总心情不好,你机灵点。”
“哦……”苏启颜连忙奔了过去。
封隐的山庄很大,前院树木也多,穿过小径往里走时苏启颜的脚肚子都在打颤,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
进了屋内,穿过宽大的走道进入客厅,封隐脱下的外套递给等候的管家。
“二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嗯……”封隐朝餐厅的方向走,两个女仆模样的人端着水候在一边,他洗手用毛巾擦手,然后让苏启颜过来。
“二爷?”
“洗手。”
女仆把盛着清水的盆端到苏启颜面前。
苏启颜伸手探进去,水是温的,还有淡淡的花香味。
生活如此奢侈,简直叹为观止。
管家为封隐拉开了椅子,伺候坐下后又为苏启颜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苏小姐,请。”
居然知道她的名字,苏启颜扫了一眼餐桌,是西餐,宽大的西餐桌正中央摆着花束跟蜡烛,烛光下醒好的红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封隐已经开始吃了,身姿挺拔仪态满分。
苏启颜坐了下来,管家为她倒了一杯酒,她想问,封隐的眼神扫了过来。
她连忙拿起刀叉。
第9章 欲说还休。
管家跟女仆退了下去,餐厅除了刀叉的声音就是轻嚼食物的声音,牛排味道不错但苏启颜如同嚼蜡,她不知道封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受制于人的感觉非常不好。
“你喜欢秦良?”封隐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启颜抬眸,就看到对方如千年寒冰不化的脸,喜欢自然是谈不上的,“他是一个不错的交往对象。”
“哪里不错?”
“条件不错。”
嗤,封隐轻笑,切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然后放下刀叉拨出了一个号码,按的是免提。
里面传来秦良的声音,“阿隐?”
“问你一件事,你是打算娶苏家小姐吗?如果是,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但前提是我这个面子给的要值。”
电话里秦良笑了笑,“只是相亲还没到那一步,我今天带她过来也是抹不开面子,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封隐挂了电话,眼神里又多了几分讥讽,“我是想给面子的。”奈何她找的人不要,这也怪不了他。
苏启颜握刀叉的手紧了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场打脸。
所以他带她回来是想告诉她,不要不自量力,大家只是走过场。
她放下刀叉,起身,想走。
“上楼,给我放洗澡水。”
“什么?”
“我给你一次机会。”
封隐的目光像刺,一下子刺穿了苏启颜敏感的神经。
“你拿我当什么?”
“你有叫嚣的资格吗?”封隐端起酒喝了一大口,烛光下他微仰起头耸动的喉结让他蒙上了一层欲色。
苏启颜被他强大的气场怔住了,呆站在原地不敢动。
他放下酒杯,过去,轻揽住苏启颜的腰,手指顺着她额前的发丝一直摸到她的耳后,然后捏住了她的下巴。
“不是每个人我都会给机会的。”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带着诱惑人心的欲望。
苏启颜的手放到他的胸前,想推,但不敢用力。
“二爷……”她垂下目光,“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你表哥的相亲对象。”
封隐松开了她,“我跟你谈机会,你跟我谈伦理秩序?”从他眼里消失,仿佛他从未有过念头,他坐回到餐桌前,又开始慢条斯理地进餐。
气氛让人窒息,苏启颜挣扎了一会回到位置上,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封隐的嘴角扬起一抹不以觉察的笑意。
“我只放洗澡水。”苏启颜半撑起身子说出自己的坚持。
封隐抬眸扫了她一眼,前倾的姿势让她的衣领半开,他的目光探进去眼底的情ꁘ欲又染了回来,他又喝了一口酒,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启颜站起来望向二楼,旋转的楼梯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如果今天她要有所不策她一定会回去抽陈玉瑶的耳光。
封隐的浴室很大,浴缸也大,她站在浴缸边静静地等着水放满。
身后传来声音,封隐进来了,他站在洗脸台前漱了口,苏启颜连忙往浴室门口走,经过他身边时他拉住了她。
“水已经放好了。”苏启颜强颜挤出笑。
封隐没说话掰正她的身体然后倾身向前,去寻找她的唇。
苏启颜连忙避开。
“你在逗我?”他的目光依然盯着她娇艳欲滴的唇,阴戾的气息笼罩着她。
苏启颜缩着肩膀小声强调,“我只放洗澡水。”
封隐冷笑,“你是装蠢还是装纯?”
说完他扣住她的后脖颈,舌尖带着漱口水的清香强势地占据了她整个口腔。
为了防止她咬他,他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
第10章 进退两难。
在苏启颜的世界里,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吻,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脑子里空格了几秒后她才想到要去反抗。
可惜他的手劲很大,越反抗他索取的力道越大,最后她被他按到浴室墙上,双手也被他桎梏住。
吻越演越烈。
苏启颜真的想回去杀了陈玉瑶。
愤怒过后苏启颜渐渐冷静下来,等到他尽兴后她才开口。
“二爷,请你尊重一下我,我只是想解决问题。”态度超然,镇定自若。
封隐退后坐到浴缸边上,微敞的衣领露出他漂亮的锁骨……水雾中他的脸比任何一张画报里的男明星都要妖孽。
他用舌尖撩了撩唇角,“难道我不是在跟你解决问题?”
苏启颜不傻,也不蠢,她知道封隐想干什么……至于他的目的,肯定不是孤单寂寞冷想要个女人陪他春宵一刻。
他,又不缺女人。
“我不喜欢这种解决方式。”苏启颜狠下了心,“是陈玉瑶得罪了你,这事陈玉瑶来解决,二爷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封隐轻笑,站起来解下了手腕上的表丢到洗衣篮,然后开始解衣服。
“出去时帮我带上门。”
他一颗一颗解开衬衣的纽扣,仿佛苏启颜只是一个给他放洗澡水的佣人。
苏启颜出去了,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封隐目中的冷再次袭来,仿佛他就是一尊千年不化的古冰。
苏启颜跌跌撞撞的出了山庄,夜已黑透,四周空无一人。
苏启颜给司机打电话,这次又来不了,司机说大小姐受到了惊吓,太太陪她回了云洲,他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惹了事就跑,把这个烂摊子甩给她,陈氏母女真他妈够了。
她给吴雅打电话,二十分钟后吴雅开着她的轿跑飞驰而来。
“你怎么在这里?”吴雅朝山庄里望,这地方住的是谁她当然知道。
苏启颜精疲力尽,坐进车里一句话都不想说。
吴雅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封氏集团断了跟苏氏贸易的合作这事已经人尽皆知,具体原因她不清楚。
“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吧……”吴雅有些自责,“但酒也喝了,歉也道了,更何况你跟秦良的关系,封隐不至于过了这么长时间又砍一刀。”
“是陈玉瑶。她爬床没爬成功,封隐迁怒于我们苏家。”
吴雅一听气不打一处,“这小浪蹄子还真能整事,所以你见到二爷了?”
苏启颜叹了口气。
吴雅安抚她,“你别慌,我让周哲仁探探封隐的口风,看这事能不能缓和。”
当天晚上,苏启颜在吴雅这里住下了,期间苏东年跟温家丽打电话过来关心……
只不过苏东年关心的是这事解决了没有,温家丽关心的是陈玲有没有被苏东年打死。
“这事闹的。”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
第二天,苏东年跑到吴雅家找苏启颜,问她事情究竟是怎么办的,“封氏集团不仅取消跟我们的贸易合作,还说我们之前承运的货物装箱时出现了问题,货碎了一半。”
“什么意思?”
“我们要赔钱。”苏东年头发都快薅没了。
“赔多少?”
“六千多万。”
苏启颜很想说两句风凉话,但看到父亲憔悴的样子,她把话忍了回去。
现在再说陈玉瑶的不是没有任何意义,人都躲到云洲,他们还能把她怎么样。
周哲仁给吴雅回了消息,说苏启颜家的事现在恐怕没什么回旋的余地,“最主要的是二爷这边给了机会,苏启颜没要。”
“所以你昨天晚上到山庄是去拒绝二爷?”吴雅完全不理解,“你跟陈玉瑶的恩怨这个时候该放一下,孰轻孰重你要搞清楚,这是你家的生意。”
苏启颜只觉得脑仁疼。
苏东年的脑仁更疼,他差掉给苏启颜跪下了,“小祖宗,这可是几个亿的生意。”
“爸,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是什么样?周哲仁都说人家小封总都给机会了是你不要。”
他是给机会吗?他是在戏弄她,想看到她为了利益跟一个男人献媚,从而来践踏她的尊严。
现在还把她搞得两头不是人。
苏启颜也动了气,“我再去找他,再去求他行了吧。”
第11章 来个狠的。
苏启颜给宋玉发信息,请求再见封隐一面。
宋玉跟随封隐四年,对于自家爷的心思自认为能揣测七八……但在苏启颜的问题上宋玉就有些捉摸不透。
二爷是想睡她呢还是想整她?
“封总,苏小姐想再见您一面。”
封隐继续签文件,连眼皮都没抬。
宋玉马上明白该怎么处理了。
他当着封隐的面给苏启颜回语音,“封总没时间。”
“晚上也没时间?”
宋玉又看了一眼封隐,输入了三个字:玉林阁。
玉林阁是江城最大的娱乐,不仅男人去女人也去,荤的素的各类娱乐项目都有。
苏启颜没去过,她并不喜欢夜生活,骨子里也没有多少放荡不羁的欲望。
但为了尊严之战,她愿意释放自己人性中最为豪放的一面。
她去了,在午夜时分,穿着抹胸紧身裙进入玉林阁的舞池……对于喜欢在这种地方寻找猎物的男人,苏启颜这张新鲜的面孔无疑是支,瞬间就点燃了他们原始的骚动,他们朝她靠拢,竭尽所能的在她面前散发着男性的荷尔蒙。
苏启颜如高岭之花站在舞池中央,她没有理会任何人,目光看向喝酒的封隐。
封隐一如继往的清冷矜贵,他慵懒地窝进沙发里,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一只手端着红酒杯,轻摇、慢品、身处其中又置身事外。
封隐旁边的男人发现了苏启颜,砸着舌感叹,“今晚终于来了个可看的妞。”
封隐这才对上苏启颜的眼。
苏启颜轻笑,伸手拿起一支红玫瑰,摇曳生姿的走到封隐面前。
这等尤物原来是冲着封家二爷来的,男人一脸失望,看向封隐时自然多了几分艳羡。
苏启颜坐到了封隐旁边,掐了花束戴到耳后,香躯向前朱唇微启,“二爷,昨天扫了您的兴您别生气。”
封隐没给回应,他微眯起眼举杯准备饮。
苏启颜压下了他的手,“到这种地方怎么能光喝酒,我给二爷跳个舞祝祝兴。”
封隐挑了一下眉。
苏启颜起身,打了一个响指,喧闹的音乐停了又起一段,灯光也变化成暧昧的颜色。
苏启颜本有舞蹈底子,过来时她又在网上学了一些撩人的动作,舞池里传来男人们咽口水的声音。
封隐的眉皱的越来越紧,目光也冷成了冰。
“宋玉。”
“是。”
宋玉脱下外套一把将跳舞的苏启颜裏住,然后像老鹰擒小鸡似的把苏启颜拖出了舞池。
看清是宋玉,苏启颜想要挣脱,宋玉让她老实点,“不想死的话跟我出去。”
出了玉林阁,宋玉这才松开,“你疯了吗,在这种地方跳艳/舞?”
“我只是投其所好。”苏启颜回答的很平静,其实她是来恶心封隐的。
她公开献媚,如果他还玩昨天的花样,她就真把他睡了,然后诏告天下想爬封家二爷的床,不需要精心设计桥断,骚就行了。
到时候整个江城的女人都会在他面前发骚。
这时,宋玉的手机响了。
封隐发来指令,“带她回山庄。”
第12章 又被架上了。
宋玉把人带到映月山庄,一进门就提醒苏启颜,“如果想挽回你爸的生意,真诚点别搞这种事。”苏启颜嘴硬,“我这还不真诚,都了。”
说话间,大门被人推开,封隐带着一身煞气回来了。
“先出去。”他把外套扔到宋玉身上,拉着苏启颜上楼。
苏启颜虽带着目的而来,但真要是发生点事她还是害怕的。
她用脚怼着楼梯不肯上。
封隐单手一拎直接把她夹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老管家听到动静出来,宋玉给他使眼色,“二爷要办事,别管。”
他把外套递给了老管家,看了一眼在封隐身上挣扎的苏启颜,无奈摇头。
这苏家小姐又玩脱了。
封隐几乎是把人甩进房间,所以苏启颜落地的姿势不太好看,双膝跪地。
封隐拖过一把椅子坐到她面前,“这么喜欢跳,现在跳!”
什么意思?识破她诡计了?
苏启颜索性就跪坐在原地,娇滴滴的喊了一声二爷,“怎么就生气了?”
“别浪。”又不是发浪的性格,“什么目的?”他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
苏启颜的目光一片清明,语气也很诚恳,“我认真检讨了自己,确实觉得自己没有认清事实,二爷想玩就玩吧,只求给我爸一条生路。”
说完,她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对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苏启颜偷偷睁开眼,发现对方正在点烟。
她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憋屈,不想睡她为什么又要吓她?
“二爷……”这次她是真的想跟他说句真心话,“陈玉瑶是我爸小三的女儿,我们不对付,她爬您的床犯了错让我来赔礼道歉我不甘心,当然我也能理解您,这种行为确实应该严惩……要不然那些觊觎您的女人半夜三更都往您床上爬,那您还怎么睡觉?”
“你这是关心我?”
苏启颜微笑,她哪有闲工夫关心他,她是想说后面的话,“如果你想出这口怨气,我可以帮您揍她一顿,您也见识过,我动作蛮麻利的。”
苏启颜是真的想揍陈玉瑶,如果是受命去揍,她还要当着陈玲的面打。
封隐笑了,两指掐着烟靠在椅背上低垂着眼帘看着苏启颜笑。
笑罢,他重新俯下身审视苏启颜,“你还真会给我出主意。”
“这个主意合情合理,因为得罪您的是陈玉瑶,您停了我爸的生意……不公平。”
“得罪我的人是你。”
不会吧,仇记这么深?
难道……
“二爷,我对天发誓,我没想过爬你的床。”
封隐直起了身,又抽了口烟,“那你现在就开始想,你什么时候爬成功,我什么时候撤销对你们苏家的惩罚。”
苏启颜明白了,这位二爷的的确确是在整她。
那就陪他玩玩。
她散了长发,然后撑着他的膝盖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笑着轻语,“这可是二爷你说的,我要是爬成功了你得让我们苏家继续跟封氏集团合作。”
封隐没说话,他依然靠在椅背上抽着烟。
苏启颜的手搭到他的裤腰上,他没系皮带,腰间黑色的裤扣看上去很好解。
第13章 没有任何区别
苏启颜没有解,她心里清楚就算她解开了她也不敢做什么。
她也就吓唬吓唬封隐。
但封隐稳如老狗,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启颜只好改为解他的衬衣,一颗两颗,然后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腹肌。还不赖,内心还有了一些小激动。
她抬眸看封隐,封隐正看着她,那目光,有些欲。
真玩下去,会不会就……
苏启颜偷偷看了一眼封隐身后宽大的床,想到自己的第一次。
她又看看封隐,这张脸倒是赏心悦目,光赏心悦目能行吗?
“你这是在跟我挠痒?”
苏启颜回过神来,才发现分神的这段时间她在封隐的腹肌上做无谓的挠痒动作。
她连忙把手抽了出来,脸也随机红了。
气一泄人也没了刚才撩拨的勇气。
她站了起来,结结巴巴说道,“今天没准备好,改天再来爬你的床,行吗?”
说完她准备走,封隐按灭烟头把她拉了回来,她重新坐到他的腿上。
这次,他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腰,他的手指很长,掐住她腰的样子就像掐着一把小韭菜。
“苏启颜,这种事玩一次我当是有趣,再玩就没劲了。”
“你真要跟我睡?”
“看你愿不愿意救你爸。”
“我……”
封隐吻上了她的唇。
苏启颜紧张的抓着他的胳膊,与他接吻。
跟昨天在浴室的强吻不一样,这次他吻的更有层次,花样也多了一些。
技术确实好的没话说,也不知道是跟多少人练出来的结果。
倒是便宜了她。
吻延续到床上,彼此的呼吸都有些紊乱,正当苏启颜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母亲温家丽的专属铃声。
这铃声一下子把苏启颜拉回了现实。
她猛然想到如果她为了摆平陈玉瑶闯下的祸跟封隐睡了,她妈肯定会把她爸杀了然后自己去跳楼。
不行。她推开封隐下了床。
“对不起,你就当我没劲吧。”
说完,她拿起地上的包飞奔出了房间,鞋都没穿。
封隐从床上坐起来,听到铃声就跑,谁的电话?
不会是秦良的吧,她给他设了专属铃声?
阴郁重新回到封隐的眼底,刚才的情欲之色褪的一干二净,他起身捡起苏启颜的高跟鞋,走到门口扔了出去。
他没有关门,余香还留在他唇齿之间,她的味道……他把鞋又捡了回来扔进了更衣室。
他重新坐到床沿上,掏出手机给宋玉打了一个电话。挂断后他平躺在床上,身体被苏启颜撩起的火还在,“苏启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苏启颜奔出山庄,这次天更黑了,外面的路暗的像闹鬼似的。
她蹲在路边也不敢给母亲大人回电话。
这一次她又搬来了吴雅这个救兵。
爬上车时她也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吴雅瞅了一下她的样子,穿的像风情吧的舞女似的还光着一双脚,她就有些闹不懂了。
“你怎么穿成这个鬼样子,不怕二爷误会?”
“先回去。”
回到吴雅家,苏启颜喝了杯热茶稳了一下心神,正准备跟吴雅细说,父亲苏东年的电话打了过来。
一开口就把苏启颜一顿夸,“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爸爸。”
苏启颜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是封隐这边松了口,同意再跟苏家合作。
不过要先把六千万的货物赔偿款交了。
苏东年给苏启颜打电话是希望她再去说说情。
“爸公司帐户上没这么多钱。”
苏启颜摸不清封隐的骚操作,但她真的不想再去找封隐,更何况他还松了口。
她拒绝了苏东年,“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公司那边损坏了他们的货该赔就赔。”
挂了电话,吴雅也就知道是什么事,“二爷给的机会不会是想跟你好吧?”
她上下打量着苏启颜,一脸坏笑,“我就知道他对你有想法,那天吃饭看你的眼神就不对。”
苏启颜觉得吴雅把封隐这人想的太简单,“根本就不是这回事,他玩的更高级。”
“说说看。”
“他让我爬他的床,爬成功了所有的事一笔勾销。”
“这不是一个意思?”
“怎么可能是一个意思,让我爬床,我就跟那些为了钱和男人睡觉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不是对我有想法,他是对整死我有想法。”
第14章 对质。
吴雅一开始还觉得苏启颜是想多了,直到第二天苏启颜跟封隐暧昧照片登上头版头条,她就相信了。
照片配文,苏家小姐为了挽回父亲生意夜会封氏集团太子爷……
后面还有苏启颜被封隐秘书带出玉林阁及送进映月山庄的照片。
在利益面前再金贵的大小姐也会去爬床,所以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跟苏启颜预想的一样,温家丽看到新闻后到江宛大闹了一场,扬言要把陈玉瑶卖到窑子里当女人。
当然这些都是气话。
气不过的自然是苏启颜为了陈玉瑶惹的祸搭上了自己的名声。
苏启颜把母亲拉了回去,告诉她网上都是瞎写的。
“我是去玉林阁也去了映月山庄,但我跟封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温家丽气并没有顺,“就算没发生但你的名誉也毁了,秦良要是看到这些新闻怎么可能会再跟你交往。”
“我也没准备跟他交往。”
温家丽反问,“那你以后不谈恋爱了?”
这句话把苏启颜问住了,这世道玩得再凶没人议论你依然可以装清纯……
但被人贴上标签想洗白很难,她又不能到医院做个鉴定向公众力证。
温家丽叹了口气,她让苏启颜收拾行李,“我把你送到你小姨哪儿去。”
苏启颜的小姨在国外。
“我不走。”苏启颜的倔劲上来了,封隐这么整她,她走了这哑巴亏岂不是吃定了。
她得想个办法把社会舆论反转过来。
怎么反转?
苏启颜觉得依目前的情况她只能认一半的事实,还要为这一半事实找个合理的理由。
例如她只是单纯地喜欢封隐,在追求他。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温家丽。
“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大家知道我们家情况后可能会相信你不会为了一个小三的女儿去做这种事,只是封家这个二爷不好追。”
“好追不好追我也就做个样子,先把这事压下去再说。”
“也行。”温家丽居然同意了,还主动承担跟秦良说抱歉的事务。
秦良也看到网上的消息,他主动找到封隐,询问事情的真伪。
“你指哪方面?”封隐斜靠在老板椅上,转动着手上的打火机……他虽然比秦良小两岁,但气势上更像个王者。
秦良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压下去,他提醒封隐,“不管是哪方面,出这种新闻对我对你都不好,对爷爷来说苏启颜是我的相亲对象。”
封隐放下打火机,起身,走到秦良面前,眉眼微舒倒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冷,“我也没说她不是你的相亲对象。”
这时,温家丽的电话打了进来。
秦良接了。
温家丽是个生意人,场面话说的很漂亮。
她先问秦良是不是看到了网上的照片,得到肯定答复后她马上道歉……
不过她表示苏启颜只是出去玩的时候碰到了封隐,根本不是网上说的那回事。
“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启颜是不可能为了陈玉瑶自毁名誉,网上的这些照片肯定是有心人传上去的。”
秦良看了一眼封隐,很客气的问,“您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帮您查是谁把照片发上去的?”
“没有,没有,我打电话过来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虽然不是事实但影响已经造成了,小秦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以后就不联系了。”
说完,温家丽挂了电话。
秦良倒很诚实,告诉封隐电话是苏启颜的妈妈打过来的。
“她给我解释苏启颜只是出去玩的时候碰到了你。”秦良笑着跟封隐道歉,“看来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我刚才的语气有些不太好。”
封隐笑了笑。
秦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理解,我都快三十的人了难得碰到一个中意的小姑娘,不免紧张了一些。”
“这么紧张,那就看好你们家小姑娘。”
“我会的。”秦良转身离开。
出了封隐办公室,秦良把脸上温和的笑意退了下来,换成了另外一副面孔,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比谁都心知肚明。
封隐可不是这种犯大忌的人,明知道苏启颜是他的相亲对象还把人带回映月山庄。
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了心。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秦良的嘴角扬起了笑。
第15章 压死骆驼。
苏启颜有很多被人追求的经历,但唯独没有追求男人的经历,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跟宋玉要封隐的联系方式时,秦良的电话打了过来。
“启颜。”秦良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完全没有生气痕迹,“温阿姨跟我打电话了,也说了对不起,但我觉得我们需要见一面。”
“……”
“方便吗?”
犹豫了两秒,苏启颜同意了。
“我把地址发给你。”
秦良挂了电话。
看着秦良发来的地址苏启颜很想给温家丽打个电话,问她是怎么跟秦良说的……但想了想觉得不再继续这件事自己当面说似乎很好。
虽然只是相亲的关系但也需要获得尊重。
她去了。
秦良很绅士,微笑着起身迎接她,还主动帮她拉开椅子,十分体贴地为她点了爱喝的咖啡。
做完这些他表明自己的立场,“网上的事我压根就没在意,我一直相信你的人品。”
这个开头让苏启颜使料未及,除了说谢谢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想结束。”
“啊!”这更是猝不及防。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喜欢上我。”秦良微笑着,有着成熟男人的自信与坦然,非常有魅力,“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了。”
苏启颜端起咖啡正准备喝,秦良后面的话把她呛到了。
她连忙放下咖啡杯,咳嗽。
“对不起,对不起!”她摆着手去抽纸巾。
秦良先她一步抽了一张递过来,她去接。
一个身影站到她旁边,苏启颜侧眸去看,居然是封隐,她接纸巾的手停在半空中。
“阿隐!”秦良对封隐的出现也很惊讶,“你不是在公司吗?”
“出来谈点事。”封隐的目光落到两个人身上,“约会?”
苏启颜把手缩了回来。
秦良笑着点头。
苏启颜连忙否认,“不是约会。”在事件没有变数之前,她还是想按计划行事,很显然现在默认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她解释,“我是来给秦良先生道歉的。”
“道什么歉?”封隐一副很有兴趣想听的样子。
“因为我昨天不正当的行为给秦良先生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不是说出来玩跟我碰到的吗?”封隐朝苏启颜走近一步,“如果是这样,苏小姐应该道歉的对象是我才对,我鱼没吃到惹了一身腥,这么没劲的事都让我摊上了,拿我当冤种?”
苏启颜扯了一下嘴角,没说话。
秦良过来打圆场,“阿隐说的是,要不这样我出面澄清这件事。”
他看向苏启颜,征求她的意见,“我去跟媒体说昨天晚上启颜是跟我一起去的玉林阁,映月山庄也是跟我一起去的。”
苏启颜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也不失一个为自己洗白的方法,如果能把舆论压下来,她是愿意的。
最起码比撒谎说是为了追求封隐要好操作的多。
她微微点了一下头。封隐却嗤笑了一声,“所以昨天晚上启颜小姐也是跟我表哥一起到得我的卧室,这是不是有些扯?”
说完,他不做逗留,转身去了一处雅座,约他出来谈事的人早就到了。
苏启颜看着他离开的背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网上的照片很有可能是封隐放出来的。
而且他手上还有其它的照片,例如她在他卧室的那一段。
她觉得心脏收紧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是真的惹到了他,所以不按他的要求行事,她只有死路一条。
第16章 屋漏遇连夜雨
咖啡自然是喝不下去了,苏启颜选择走人。
秦良追了出去,在咖啡店门口拦住了她,“启颜,我们的事还没有说完。”
“说什么?”苏启颜想了想,“我的答复吗?”
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坐在临窗位置的封隐正与人谈笑风生。
“我不太理解秦良先生,出了这种事,刚才又说了这样的话,秦良先生为什么还要坚持跟我继续下去?”
“我说了,因为喜欢你。”
苏启颜不相信,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追她的人很多,喜欢一个人会是秦良这个样子吗,相完亲后连个电话都不打,见面像例行公事。
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就像她也没喜欢上他一样。
“这个借口很牵强。”
秦良笑了,用手背抵着唇,笑的如此时的阳光一般灿烂。
他解释道,“好吧我说实事,是因为我了解封隐,他对送上门的女人一向不屑一顾……所以就算你去了映月山庄到了他的卧室也不可能发生什么。”
这并不能成为他喜欢她的理由。
秦良再次解释,“你们家的情况我知道,你还愿意为陈玉瑶的过错去努力,我觉得你很善良,我喜欢善良的女孩子,想继续下去。”
这个理由……苏启颜听了想自闭,她才不善良,如果陈玉瑶爬床被封隐打的连她亲妈都不认识,她肯定端把椅子坐在旁边看。
但封隐弄的是她爸。
仔细一琢磨,说不准封隐想弄的就是她爸,因为他想整她。
不就是压在他身上薅了头发,难道他这人有什么隐晦之疾,痛恨别人动他头发?
苏启颜的目光再次扫向落地窗,封隐在看她,微眯着眼。
苏启颜很想朝他竖中指,但没胆。
她把目光又回到秦良身上,“你高看我了,我不是努力而是跟你一样抹不开面子,毕竟苏东年是我爸。”
她拒绝的很绝决,“就算我跟封隐什么都没有,出了这样的新闻我也不想跟你继续下去,我心没这么大。”
“好吧。”秦良耸耸肩,“虽然很遗憾但我尊重你,不过你不能删我号码也别把我拉黑。”
这个要求苏启颜没理由拒绝。
秦良上前抱了她一下,然后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个人走了。
苏启颜再去看落地窗时,封隐已经不在位置上了……她抓了两把被秦良揉乱的头发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报了自己的位置后苏启颜正准备把手机收回去,有人一把将她手机抢了过去,是宋玉。
“上车。”
在她面前不远处,那辆京牌的车停在路边,后车门开着……大夏天的隔这么远她都能感觉到车里往外冒的冷气,像冰窖。
苏启颜看着敞开的车门,知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这次能不能摆平这件事,就看她的能力了。
没什么可怕的,又不要她的命。
她上了车,封隐果然在车里。
这次他手上拿着水果刀,手肘支在腿上正悠闲的削着苹果。
车启动,无声无息,封隐的苹果皮也削的无声无息。
苏启颜想着计策,没想到封隐先开了口,“我表哥倒是大度,很是难得。”
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苏启颜借机说出事实,“是,秦良先生确实很大度,但我们结束了。”
封隐切了一块苹果用刀挑着放进嘴边,末了才问了一句,“很遗憾?”
苏启颜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交往对象,没什么遗不遗憾的,在二爷眼里你肯定觉得我们不配。”
“确实不配。”
终于听到了一句实话,苏启颜想这祸也不全是陈玉瑶闯下的,寿宴那天她不自量力拦下他时就埋下了祸根。
果然是江城人都惹不起的封二爷,也怪她社会经验少,非要跟他去澄清,他要的是她没有非分之想吗?
他要的是她这个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彻底消失。
很符合封家人的作派。
“对不起!”这次苏启颜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以后只要有封家出现的地方,那怕是外戚她都会绕道走。
封隐继续吃苹果,车开出了主街,他让宋玉停车。
“下去。”
她被封隐赶下了车,莫名其妙的。
车飞驰而去,苏启颜气得脑仁疼,一摸口袋脑仁更疼,她手机还在宋玉手上。
第17章 没什么区别
跟所有手机族一样,苏启颜出门不会带现金也不会特别地去记谁的电话号码。
手机没了,她现在跟个流浪汉没什么区别。
幸好这个世界还有善良,苏启颜用一个微笑换来了帅气小哥的慷慨解囊,她坐公交车去了吴雅的住处。
昨天晚上吴雅应该是陪周哲仁打了一通宵游戏,见到她时一副刚爬起来的模样……
见苏启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问是不是又有了新情况。
苏启颜跟上次一样不想说话,颓废地坐到沙发上。
吴雅猜出了八九,“是不是因为网上的事跟秦良结束了?”
苏启颜嗯了一声。
吴雅叹了口气,“看来你们是没缘,这样也好反正你也不想跟封家二爷再有交集,下一个更好,下一个更帅。”
“哪有下一个,网上再这么传我恐怕连男人的手都摸不到了。”
“不至于,互联网没有记忆。”吴雅又开始好奇,“你说这照片是谁传到网上去的?”
“还会有谁。”苏启颜冷笑一声,封家二爷是什么人,谁会不经过他允许在网上发布这种不实的言论。
肯定是他授的意。
刚才她脑子没转过弯秦良帮她澄清时她居然动了一下心。
也不怪封隐后面要秒杀她。
在车上她应该没说错话吧。
苏启颜自我反省完全忘记了手机的事。
而此时的温家丽正在给苏启颜发信息,想为她昨天提出的计策出一些建议,还推送了一些女追男的经典案例。
微信的推送音不停的在响,宋玉问封隐要不要把手机给苏启颜送回去,万一有急事。
封隐看着不停亮屏的手机,伸手拿了起来。
这时温家丽又发过来一条,【你要追封家二爷就好好追,不要做做样子,万一追上了呢。】
这条信息在锁屏的情况下亮了两秒又暗了下来,成功地吸引了封隐的兴趣。
他滑开试着解锁。
“封总!”宋玉想阻制,窥探隐私这种事可不太好。
封隐看了他一眼,他马上支招,“苏启颜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二号,您可以试一试。”
封隐输入0822,锁解开了,简单的出乎人意料……封隐熟悉地点开微信查看完温家丽发过来的所有信息。
看完,他把手机扔回桌上,突然就笑了,“用追求我来压舆论,想法挺新颖。”
宋玉在旁边分析着另外一种可能,“我听说陈玉瑶之前抢过她的相亲对象,她这么做会不会是……”
封隐抬眸看向宋玉,“她怕陈玉瑶抢秦良,拿我虚晃一枪?”
“不,不,不。”借宋玉十个胆他也不敢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她跟秦总相亲是虚晃一枪,可能是真的喜欢封总您。”
“几分真?”
“我只是猜测。”
“给周哲仁打电话,晚上让苏启颜到映月山庄拿手机。”封隐停顿了一下,“第二个案例,我比较喜欢。”
宋玉,“……”待封隐走后,宋玉拿过苏启颜的手机也偷偷地点开,他查看第二案例,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幸好急中生智,要不死定了。”
以后见到苏启颜得供着,她跟其它女人不能同日而语。
第18章 手机响了
苏启颜并不想到映月山庄拿回手机,她怕一不留神又得罪了封二爷……
但对方的命令她又不得不听,于是只能去,这次她还用了一些礼数,买了一篮精品苹果跟一瓶上好的红酒。
管家把她请进了客厅,送来一杯热茶并告知她封少爷要晚些回来。
她也只能等着。
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得罪他。
苏启颜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管家过来给她续了三杯热茶,还贴心地送过来一盘点心。
快到九点,封隐终于回来了。
苏启颜站起来想跟他问候,他手机响了。
苏启颜只好站着看他接电话。
“刚到家。”封隐走到沙发处坐下,语气轻快地跟另一端的人讲话,心情似乎不错,“吃完饭就把人送回去了,相亲不都是这样,难道还要促膝长谈。”
苏启颜竖起耳朵听,她猜测封隐说的相亲应该是跟尹会长的女儿。
“网上的事?”封隐没有看苏启颜,旁若无人地继续讲电话,“是,她是秦良的相亲对象……也不是因为她家里的事,她喜欢我,想追求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封隐才抬眸扫了苏启颜一眼。
苏启颜自然明白是在说她。
但封隐为什么要这么说?
苏启颜来不及思量,因为封隐还在继续。
“喜欢我的女人不计其数,每一个您都上心,您累不累,邱女士?”
邱女士?封隐的母亲,商界女魔头的邱桑女士。
苏启颜心一抖,这邱桑可不是好惹的人……她手掌一翻她妈温家丽的生意比她爸的生意黄的还要快。
所以她是在询问昨天晚上的事?
苏启颜觉得自己想出来的计策并不是什么好计策,可笑的是她妈居然还同意了,这可是豪门禁忌呀。
等等!
苏启颜脑子一转,她意识到一个新问题,封隐为什么会用这个理由跟自己的母亲澄清,她的计策还没有开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启颜想到自己的手机。
她紧张地看着他。
封隐结束了通话,他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苏启颜的手机。
递过去,苏启颜要接,他又收了回来。
“想追我?”
“不是的,二爷,我……”
封隐还是把手机给了她,他掏出一支烟,点燃,把烟盒甩到茶几上,翘起腿,悠闲地抽着。
苏启颜口干舌燥,三杯茶水白喝了。
她把手机屏解开,页面就是母亲温家丽发过来的消息,追男小妙招案例发送过来五个。
苏启颜冷汗都出来了。
“我……”
“周哲仁话传到了没有?”
“什么?”
“我比较吃第二套。”
第二套?
苏启颜把第二个小妙招案例点开,标题为【时不时地进行身体接触,增加心动感】……
什么意思?
“回去吧。”
又赶她走。
苏启颜傻愣地看着他。
封隐站了起来,过去掐住她的腰,手指顺着她裤腰的缝线在她腰身上画了一个圈,“话说太白就没意思了,动点脑子行不行?”
苏启颜张开嘴半句话都说不出,她现在的脑子真不行。
第19章 不得不去。
苏启颜从映月山庄回去时,网上的新闻消停了,因为周哲仁出面澄清。
他说苏启颜是他女朋友的闺蜜,封隐是他好哥们,大家都认识关系还不错,到玉林阁去玩就是朋友间的日常活动……
至于封氏集团跟苏氏贸易是商业关系,不合作自然是因为苏氏贸易违反了规定,又合作也是因为苏氏贸易愿意赔偿六千万违约金。
公是公,私是私,媒体这么写纯粹是瞎闹。
周哲仁这番操作自然引来吴雅的质疑。
她跟苏启颜一样,也认为网上的照片是封隐授权发出来的……至于目的她也相信苏启颜的直觉,是为了整她。
第二天。
“终于想到我们是这层关系了!”吴雅问周哲仁。
周哲仁手一摊,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是封隐秘书让我出面的,具体的我也不敢问。”
周哲仁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他秘书提醒我说封隐对第二套方案很满意让我带话给苏启颜。”
“第二套方案?”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到了苏启颜面前,问她这个问题。
什么是第二套方案。
苏启颜直言不讳,“我追求他的方案。”
苏启颜回来后认真想了想,封隐让她追求他,无外乎就是借机暗讽与不屑,践踏她的自尊,击碎她的清高,反正不是为了谈恋爱。
她不想跟恶势力低头。
周哲仁听到后一拍大腿,“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吴雅跟苏启颜齐刷刷地看向他。
周哲仁说封隐昨天跟商贸协会会长的女儿相亲了,这事是两家家长撮合的,“封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同意相亲肯定是对那个会长女儿有点意思。”
苏启颜似乎懂了一些。
封隐让她追求他,会不会是在玩一种高超的恋爱技巧。
增加竞争感,让他跟尹会长家的女儿恋爱过程不至于落于俗套……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她,大概是因为她一再强调,她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陪他玩玩,苏启颜性格里鬼马的那一部分开始蠢蠢欲动,被封隐戏弄了这么久,她想借机戏弄回去,巧妙的不着痕迹的。
她这个人是有报复心。
但在周哲仁面前她隐藏的内心,一脸真诚的表示如果封隐是为了跟沈小姐(尹会长的女儿姓沈)谈恋爱,她倒是可以厚着脸面当他的舔狗。
“只是我没追过男人。”
“让吴雅教你,她三天就把我拿下了,非常有经验。”
吴雅锤了周哲仁一拳,“我什么时候追过你,是你当的舔狗好不好。”
“我周哲仁会当舔狗?”
吴雅又是一拳,两个人当着苏启颜的脸就这样你一拳我一拳地抱在一起「秀恩爱」。
苏启颜决定靠自己,她给宋玉发了一条信息,问他能不能把封隐的联系方式给她。
宋玉显得很为难,“这个苏小姐得当面找封总要。”
“宋秘书你也看到了,封总不太待见我。”总不能为了要个联系方式跑到映月山庄去堵人。
宋玉心想这世上也就她让封总待见了一下,一再杵逆鳞一再原谅……但他也不能直接给,除了助攻没有其它。
他给苏启颜透露了封隐接下来的行程,他会到朗月画廊去看画。
画廊看画?
这么高雅的兴趣爱好!
苏启颜查了一下朗月画廊,发现是封隐的相亲对象沈轻盈开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封家二爷如此主动相亲第二天就去了工作的地方应该是真的喜欢。
行吧,看画对她来说也算是专业对口,她可是正儿八经的美院毕业,现在又师从油画大师方文同,去画廊偶遇封隐并不突兀。
看来封家二爷选择让她当炮灰时也做了一些功课。
果然是生意人,十分擅长用脑子。
第20章 又被锁喉
下午,苏启颜如约而至。
她在画廊里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封隐,不过封隐的相亲对象沈轻盈她看到了。
沈轻盈很漂亮,是那种富家子女高贵的漂亮,一身名牌仪态大方,站在画廊里跟前来看画的名绅们相谈甚欢。
见到苏启颜进来,她先是让旁边的工作人员过来接待,迟疑过后她似乎知道了苏启颜是谁……于是拦下了准备过来的工作人员,径直走到苏启颜身边。
“苏小姐?”
“是的。”
苏启颜礼貌的回应,惊讶于对方居然认识自己,看来她有看新闻。
沈轻盈手一展,“苏小姐是想先自己看看还是想让人帮忙介绍?”
“我先自己看看。”
“好。”
干净利落连笑容收的也很及时,她重新回到客人中谈笑风生……不过眼睛余光还会时不时地瞟向苏启颜这边。
苏启颜想她大抵是误会了。
要不要解释一下?
随后苏启颜又笑自己想法太茶,她现在做的就是抢男人的营生,有什么好解释的,又不是朋友。
苏启颜继续看画。
半个小时后封隐终于来了,得体的西装矜贵的仪态迎面走来时气宇轩昂,苏启颜砸了一下舌,单从外表来看封隐绝对是大多数女人的理想型,但性格……啧啧……
苏启颜迎了上去,正准备喊一声二爷,沈轻盈先她一步走到封隐面前,“阿隐。”喊得还很亲热。
“……”苏启颜往后退一步,看上去两个人发展的挺好,要去增加点乐趣吗?
封隐的目光投向了她,轻歪着头越过沈轻盈,“苏小姐。”
苏启颜只好站定,“你也来看画展?”她语气轻快尽量地让人听上去显得很熟络,关系还不错,周哲仁的澄清文案是这样写的。
“来买画。”
哦,这样。
苏启颜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这时跟着封隐身后的宋玉清咳了一声。
如遇神启,苏启颜连忙掏出手机,“二爷,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加个微信?”
她朝封隐走近了两步,跟沈轻盈肩并肩。
余光看到沈轻盈时发现对方眉头皱了一下,神情也不高兴。
扭头去看时她又表现出一副坦然的模样,还在微笑,绝对的大家闺秀。
封隐没说行跟不行,只是朝身后招了一下手,宋玉迅速地掏出一张名片过来递给了苏启颜。
是封隐的名片。
这方式很商务。
苏启颜收下转向沈轻盈,“沈小姐能加个微信吗?”
“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
苏启颜扫了一眼她的穿着,确实没有口袋放手机。
其实她并不想加,只是走一下商务,于是她把手机收了回去,跟封隐道别,“不打扰二爷你看画了。”
她想走,封隐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一起,做个参谋。”他的手指在她光洁的手臂上摩挲,有些暧昧。
我去,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会不会玩脱?
“好。”
她只好陪着封隐看画,沈轻盈也全程陪着,表面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看完后还笑问封隐有没有心仪的。
“这些都提不起欲望。”
这是什么评价,谁看画是为了提高欲望?苏启颜在心里吐槽。
没想到封隐把话抛向了她,“苏小姐有何见解?”
“呃,没有。”苏启颜连忙微笑,她有什么见解,又不是她买画。
“我听说苏小姐是学画画的。”
“是。”果然有打听。
“苏小姐平时画什么画?”
“人物、风景都有。”
“依我对苏小姐的了解,苏小姐的画应该很有看头,有没有兴趣为我画一幅?”
呃,画画?让她?想玩新奇的招数也没必要把仇恨值拉这么满。
苏启颜觉得自己又上当了。
“最近……”她想拒绝。
“我可以延一下期限。”
什么意思?苏启颜没回过神来,身后,宋玉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她明白过来,封隐现在说的是她爸要赔的六千万。
又被他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好!”她同意了,还显现出雀跃的神情,最近她演技是越来越好了。
“二爷想让我画什么?”
“当然是让人有欲望的。”
直接说女性呗。
第21章 你来不来?
听封隐说让苏启颜帮忙画画,沈轻盈这次就没有大家闺秀的大方,她对封隐说道,“送给邱阿姨的画应该找个有名的画家,这位苏小姐……嗤……”
苏启颜听出不屑与嘲讽。
在她的画廊里找别人画画,封隐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
没想到封隐说了一句更绝的话,“你这里的画家也就有名而已。”
除了不可一世还非常毒舌,苏启颜更加确定这位爷也就脸能看。
尴尬的气氛还没有蔓延开,封隐就结束了看画的行程。
出了画廊,苏启颜过去问封隐能不能捎她一段路,“我们家司机又堵在半路上。”她这么搭讪也只是为了尽一下追求者的职责。
沈轻盈连忙过来阻制,不过话说的很客气,她说画廊有专车,可以送苏启颜回家。
封隐没有说话,他上了车但车门没关。
苏启颜自然是拒绝沈轻盈,“我今天过来也没有买画承不起这么好的服务。”
说完,她快走两步准备上车,车门却当着她的面关上了,她伸出去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
这比刚才还尴尬。
苏启颜没有拉车门,她怕车门上了锁接下来更尴尬,她也没回头看沈轻盈,面对着封隐的车她调节了一下情绪,转身走了。
下午的太阳很晒,苏启颜走的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封隐的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还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把苏启颜吓了一大跳。
她就这样缩着脖子看着这辆京牌照的车扬长而去……最后,她没忍住朝离去的车竖了一根中指。
苏启颜去了母亲温家丽开的美容,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小时她要做些补救措施。
面膜刚敷上,温家丽就进来了,她问苏启颜这一天都上哪去了。
“我看周哲仁出面帮你澄清,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启颜睁开眼看了温家丽一眼,“昨天尹会长的女儿跟封家二爷相亲了。”
温家丽让按摩师先出去,然后凑到苏启颜身边小声问,“是不是封家二爷相中了那个沈轻盈,所以才让周哲仁出面澄清?”
一开始苏启颜也是这么想的,但今天看封隐对沈轻盈的态度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难道封隐喜欢女人的方式就是打压对方,PVA?
吴雅说的没错,这位二爷行事乖张,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妈,我问你一件事,我要是跟封家二爷走太近会对你的生意有影响?”
温家丽的美容院跟封氏集团旗下的酒店度假村有合作……苏启颜其实有些担心封隐那位掌管酒店生意的母亲。
温家丽愣了一下,“走太近是什么意思,你还想追求他,网上的事不是解决了吗?”
“是解决了,但又出现了新问题,封隐让我帮他画幅画。”
“怎么会找到你?”
说来话太长,苏启颜也不想细说,就用自己的老师搪塞了过去。
“这没关系呀,跟这样的太子爷走太近也是一种本事。”
苏启颜只能笑。
温家丽站起了身心情大好,“网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我就放心了,封家少爷让你帮忙画你就好好画,秦良那边如果他对你还是意思,你也可以接触接触。”
苏启颜提醒温家丽,“妈,昨天才拒绝。”也未免太势利了。
温家丽不以为然,“昨天拒绝是因为网上乱写,我们是不想给他造成影响,这是用心良苦。”
苏启颜闭嘴不说话了,她现在在思考真要是报仇的话她该如何规避风险。
这一想就想到睡着了,醒来时已经七点多,是温家丽把她推醒的,让她起来吃饭。
“你手机也响了好一会。”她把苏启颜充电的手机递给她。
苏启颜拿过手机一看,宋玉给她打了十七个电话三条短信。
最后一条是,【封总的火已经压到顶上了,想保命的话快点过来!】
苏启颜把电话回了过去,“什么事?”像催命。
“酒局,带女伴的那种。”
“找沈轻盈呀。”
“大小姐,你这是在挑衅。”
苏启颜也压着火,“我就薅了一下他的头发,他没必要拿我当。”
“你来不来?”
如侵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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