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鹿访谈录】第42期真实人物故事
口述：姬悦姝
编辑：小鹿&灰灰
我叫姬悦姝，1991年，我出生在湖北省武汉市。
11岁那年，小小的我站在法院席位上。
我面前两个争吵不休的人，他们是我的父母。
我父亲说：“我是不会要伢的。”
母亲说：“你不要，我要，我就是吃糠咸菜都会把她养大。”
我知道母亲不会不要我，但在这种公开场合被讨论去处，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殊不知，我母亲那时笃定地说要我，只是怕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
因为，离婚对于她来说已经会掉一层皮。
接下来她要怎么过日子？住哪里？
她都不知道，可以说她已经自身难保。
还要带着我，又怕养不好我。
后来，她们协商好，抚养权给我母亲。
但是我先在父亲这边住两年，给母亲两年的时间安顿好，然后来接我。
两年时间！
她只有两年时间，就必须成为另一个自己，然后来接我，她做到了。
那时，我年龄虽小，但是父母婚姻里的糟心事、寒心话烙都进我心里。
慢慢形成我的人生观，建构着我的性格。
（我去旅行的随拍）
我的性格不算好，甚至有点“拐”，不是听话的乖小孩，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因为我出生那一天，就带着保护我母亲的使命。
就在我出生的前几天，我母亲手里没有一分钱。
她心里发慌，就找我父亲要准备生产的钱。
（小时候的我）
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幺，家里人都很宠他。
他在工厂里上班，扛不住事，也存不下来钱。
就是属于他嘴巴一张，旁边的人就要做这做那的班子。
母亲问她要生产费用，我父亲说他去找有钱的亲戚借钱。
去是去了，但是没借到。
我母亲见状，知道我父亲指望不上，就自己去找单位的同事，找关系住到单位定点医院。
这样可以走公费医疗，才把我生下来。
我母亲上高中的时候，我外公外婆就相继去世。
她背后没有依靠，便养成息事宁人的性格。
后来，母亲一路摸爬滚打，在一家商业单位上班，待遇在普通工人里面还算不错。
但她自从嫁给我父亲，就一直替我父亲还债，收拾各种烂摊子。
我父亲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要结婚又没有钱。
但还是因为面子，犟着要买一台三羊牌收音机。
因此，我母亲还没跟他结婚，家里就欠下外债。
基本上，他们这个婚就是靠借钱结的。
我母亲不知情，木已成舟，婚已经结了。
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就把这些钱都给还上。
但是，无论我母亲怎么懂事，孝顺老人，都讨不到公公婆婆的好。
当时，我父母商议婚事时，就说聘礼和三金结婚之后都会给。
但是，婚后再也没人提这件事，我母亲也没问。
结婚前说，以后有孩子，家里的小套间就给我们住。
后来有我，这些事也不再提，我母亲也没有多问过一句。
后来，我父亲下岗，开始跑出租。
也是蛮不省心，不知道他的驾照是怎么拿到的，隔三差五得出车祸。
不是今天追尾，就是明天蹭到别人。
有次，他还把车开进湖里。
我母亲吓得心慌，又要佯装淡定，因为要捞人。
（湖边）
还有次，也是离奇，我父亲在外面跟人喝酒，喝着喝着就吵起来。
他被人用扳手打破脑袋，昏迷不醒，被送到医院抢救。
我母亲哭天哭地地赶去医院，医生让我母亲准备后事。
结果，第二天他爬起来上厕所。
我母亲以为是医学奇迹，结果人家是酒醒了。
这些荒唐事，我母亲都可以忍受，只是偶尔抱怨几句就打住。
不能忍受的是，他对这个家庭无所谓的态度。
有次，我半夜发烧到40度，我父亲在外面跑车。
我母亲很担心我，就给我父亲打招呼，让他赶快回家。
父亲原本应该是在开出租赚钱，此刻却正在和他的朋友喝酒。
给我母亲回电话的时候，他说：“我难得跟朋友们聚一下，你自己带娃去医院。”
那是深冬，我母亲用件红色斗篷裹着我，背着我，大半夜在大街上拦的士。
哎，我亲爸就是开出租的人，结果关键时刻永远指望不上他。
到医院，医生说再晚点来，就容易出现惊厥。
医生让我在医院输液，我母亲陪我一晚上，父亲第二天早上才到。
这些事，都发生在我有记忆的时候。
所以，我对我父亲的感情很微妙。
他对我来说，只是个熟悉的人，而且很不靠谱，不值得依靠。
他对我是“诈尸式”教育，我都是直接怼回去。
看多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让我从小就很有自我保护意识。
那时，我经常思考一个哲学问题：人为什么要结婚？
不结婚，是不是就没有这些事？
都说婚姻里有吵不完的架，闹不完的家庭官司。
确实如此。
后来，我母亲所在的单位改制，单位给我母亲一笔赔偿款，我母亲正式下岗。
那时，下岗对工人来说，简直是天塌下来。
我父亲开出租赚钱，但他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下岗后，我母亲和亲戚在清芬路拿下一个小铺子，开始做皮鞋生意。
（当时的清芬街，这和我母亲的店很像）
我家稳稳定定的穷，终于在我母亲的努力下有所改观。
我母亲眼光独到，每次拿回来的鞋子都是爆款。
再加上她性格好，待人也很真诚，她生意做得很不错。
终于，这个家有点盼头。
从我的吃穿用度里能感受得出来，生活慢慢在变好。
所以，不要忽略小孩子的感受，孩子都很敏感，什么都懂。
我母亲长期做生意，会接触很多大老板，很有钱的那种。
但同时，她也见证商海起起伏伏，明天这个铺子是张老板，第二天就成李老板。
见惯大起大落，我母亲从来没把自己当老板看，生意做得越大，人越谦逊。
不得了的人是我父亲，他觉得老婆在清芬路当老板，心比天高。
即使我母亲仅仅只是开了一家极小的铺面，也不影响他和人吹嘘，说他老婆当上大老板。
我八岁生日，家里人给我办生日宴，场面办得不小，是很有面子的那种。
吃完喝完，我父亲还要带着他的朋友去，一晚上消费快一万，一杯白开水就要8块钱。
那是24年前，万元户都还很稀奇的年代。
最后，还是我母亲去买单。
我之所以还记得这些事，是因为我被这些事深深影响。
我开始建立对钱的概念，我知道钱来得不容易。
虽然有，但也不能抛。
所以，对于钱，我有自己的金钱观。
有次，我父亲又开始作妖，朋友给他推荐保险。
我母亲一看合同就知道是忽悠人的东西，她问我父亲关于保险的细节，父亲被问得哑口无言。
但父亲已经答应对方要买，遇到我母亲不同意，他气急败坏，给了我母亲一拳头。
好在，当时母亲的哥哥，我叫他大舅，他就在不远的另一个铺面上。
大舅闻讯很快就过来，我父亲败兴而走。
这件事让我母亲很伤心，她提出离婚。
为了让我母亲这棵摇钱树不跑，爷爷奶奶终于改变对我母亲的态度。
他们开始对我母亲很好，但是保险事件让他们两夫妻的感情几乎破裂。
虽然没有离婚，但是基本上也是名存实亡。
但是我父亲还在不停地作妖。
我大舅的女儿结婚，我母亲很感激上次大舅帮她。
而且两家很近，我母亲经常去蹭饭，就想随个大红包。
但我那个挣不到钱的父亲，坚决不同意。
这件事，我母亲没有退步，一直坚持。
最后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我母亲之所以这么坚持，还有个原因就是，当时我父亲的表弟结婚。
他要求我母亲最少送1000的红包，到我们大舅这里就不行。
而且，钱还是我母亲自己挣的。
母亲让我爸不要开出租，让他去踏实找份工作。
我奶奶站出来说：“你不要逼他了，隔壁张叔家的儿子，就是被逼疯的。”
我母亲向来是不会还嘴的人。
我奶奶接着说：“钱是共同的，你们是夫妻，应该一起赚钱一起花。”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我母亲怼我奶奶。
她说：“那个抽屉里放的钱都是我一个人赚的，只有我在往里面放，什么叫一起赚？”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没想到，我表姐结婚的时候，我父亲去问我表姐：“我家包了多少红包？”
我母亲终于死心，说这婚必须离。
那时我才10岁，那段时间，我能感受到家庭气氛很怪异。
爷爷奶奶都指责我母亲，可是他们又确实不占理，他们就这样不服气、但又没底气地过着。
因为当时房改的时候，我们住的房子需要三万块钱买下来。
是我母亲给的钱。
按照婚姻法，房子最少应该有我母亲一半。
他们生怕我母亲要分这套房，离婚的事儿就这么拖着。
就在他们感情生活乱如麻的同时，我母亲的老领导觉得她做事很靠谱，也很有能力。
就想拉她一起开皮鞋厂，我母亲欣然同意。
好在感情失败，事业一路高歌。
直到有次，我父亲在房间里大声说让我母亲滚。
我冲进房间护着我母亲，我父亲对我母亲说：“你带着伢一起滚。”
这一句“一起滚”，让他们正式开始走离婚程序。
我父亲各种不愿意配合，我母亲忙于工作没空和他耗，就直接请律师。
母亲搬到酒店，开始很长一段时间的酒店生活。
后来，她租下一间小破房。
其实，我后来总结出来，在他们吵吵闹闹中，包括我爷爷奶奶在其中，意见不合的核心就是财产要怎么分。
至于感情，他们早就不谈。
一直没有分开，就是财产没有分明确，父亲的家人生怕吃亏。
而我母亲，放弃很多原本就应属于她的财产，只求速离。
那时，我11岁。
我就在想，钱还是要在自己的包里，才是最稳的。
后来，他们的婚姻尘埃落定，就出现开头那一幕，法庭上我也出席。
最后，我的抚养权判给母亲。
但由于那时我母亲自身难保，我就暂时还是住在爷爷奶奶家，由爷爷奶奶照顾。
我父亲的第一反应是：“那得把保姆费吧？”
最后，商议我的抚养费，父亲每月给200元。
当时，热干面卖一块钱一碗，学校里中午的盒饭是2.5元一份。
后来，热干面涨到2.5一碗，一个月200的生活费远远不够花。
我父亲拒绝多付一分钱，还好我母亲事业发展越来越好，我们并不缺钱。
当时，我也做了个决定，我要求他们和我签一份协议。
除了他的离婚协议规定的内容，我还添加一项。
我以后的学费和医疗费，也要他们一人一半。
我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份协议，那是我以后的保障。
我从父母手上拿回我9000多元压岁钱，因为我怕他们给我分了。
拿着钱，我到银行开个账户存起来，那是我的第一张卡。
我印象中很长一段时间，母亲都过得很漂泊，而我在爷爷奶奶家也得不到重视。
（长大后，我带妈妈去泰国玩）
奶奶家的零食是放在奶奶房间，她会把零食锁起来。
有次，我家境比较好的表姐，也就是奶奶的宝贝外孙女回家。
奶奶就把她单独叫到房间里，偷偷给她吃巧克力。
我不听话非要跟过去，也吵着非要吃，居然被奶奶打了一巴掌。
我的鼻血直流，哭着找妈妈。
等到母亲下班，我奶奶对她说：“她是个沙鼻子，不经打。”
而这些委屈，我是不会告诉我父亲。
因为他很少管我，我也找不到他。
我很想母亲，一到周五就给她打电话，去她那里住。
虽然那时她租的房子很旧，厕所也老是漏水，睡的也是上下铺，却是我觉得最温暖的地方。
母亲的小破屋像是有一盏灯，照亮着我的心，有妈的地方就是家。
我就期盼着母亲可以早点来接我。
那时，爷爷奶奶把我在学校里交的每一分钱，每次看病的都留下来，找我母亲报销。
时间一晃过去两年，爷爷奶奶开始赶我，让我母亲来接我。
好在那时，我母亲让出公司股份，花十几万给自己购入一套小房子。
（出去看樱花）
终于，我们有属于自己的避风港。
我母亲刚接走我，爷爷奶奶就催着她赶紧把户口迁走。
当时，我母亲已经是公司的业务副总，经常出差。
我被接过去不久，我14岁，就面临她第一次出差。
我一个女孩独自在家，我母亲很不放心。
我其实也很害怕，我就打电话给爷爷奶奶家，想说过去住。
我母亲也表示说，给我钱让我自己在外面吃饭，只要有个地方写作业睡觉就行。
但是，我爷爷奶奶看我母亲过得越来越好，就想从中作梗，不同意我过去。
我没有办法，一个人过了好几天。
晚上我很害怕，就用红纸写一大堆符，写的是“北斗紫光夫人坐镇”，贴得家里到处是。
我母亲回来问我怕不怕，我说还好，不怕。
然后我母亲在家里发现到处贴了符纸，低着头也没说话。
没多久，我母亲又要出差。
我这次学聪明，我打电话的时候嘴巴很甜，跟爷爷奶奶说是因为蛮想他们。
他们总算同意我回去住。
当时暑假很热。
那年，武汉市出现41度的高温，夜里他们睡觉只开一会空调就关。
我很热，睡不着，起来坐着，熬到第二天白天。
中午最热的时候，我热得不行，要求开空调。
奶奶说我闹着要开空调，吵得她心脏病快犯了，打电话让我母亲接我走。
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开出租路过我母亲家，发现灯是关着的，家里没人。
他就猜想我母亲出差不在家，为了为难母亲，他们就想让我母亲来接我。
我母亲没办法，只能让她公司负责送货的司机来接我。
我让那个司机把车开到菜场，我至今还记得，我买了一个土豆，一块冬瓜。
然后又麻烦司机送我回家。
回到家，我炒了土豆饼，因为我不会切丝，切成土豆条，又掌握不好火候，最后糊成一坨。
我还给自己煮个冬瓜汤，煮点饭，就是一餐。
再后来，我母亲请阿姨照顾我，她终于可以安心出差。
（赏花）
有次，我碰见当时跟我母亲一起出差的姐姐，她是我母亲手底下的业务员。
她跟我说，那次我母亲在东北的一座城市出差，她安排司机去接我。
其实，她在宾馆哭得撕心裂肺，吓死人。
后来，母亲听说我自己买菜做饭，又哭了一场。
这些事之后，我对爷爷奶奶的感情淡了很多，他们总让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
但实际上，目母亲对我很好，她很爱我，她让我觉得我值得世间所有的好。
我就想，何必自取其辱。
后来，我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会回父亲那边。
有年，我回父亲家过年，看到我父亲和他女朋友坐在客厅，他女朋友脸上长了很多斑。
我就故意提高声音说：我还以为你几好的品味哦。
找个勒丑的女的，满脸斑，还不如我妈一半好看，我还以为你几大的本事哦。”
我父亲很无奈地摇头，让我不要瞎说话。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的女朋友挺无辜。
俩人离婚后才认识，也没做啥对不起我的事儿，就莫名被我一顿怼。
（我的高中）
后来，我上高中，中考成绩不够，不能上心仪的省重点。
我只能以三限生的名义上重点高中，需要交2万7千元择校费。
我父亲嘴里同意，但是说到要给钱的时候，就各种拖延。
一会儿说要看，一会要看学籍证明。
再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他就关机。
我很生气，还是每天给他打电话，坚持打个把月，终于打通。
他说：“你只要给我打电话，就是找我要钱。”
我说：“么昂列，你莫忘了，我们当初有协议，你是签了字的。”
他说：“好，那你找法院拿传票来。”
就这样，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
我是个“拐孩子”，说话不好听，也不会哄人。
他说我打电话给他就是要钱，我索性不打。
然而，他也没有再打电话找过我，没有问过我学费够不够，过得怎么样。
我们就这样断掉联系。
我母亲说：“算了吧，又不是交不起这学费。”
2021年，我结婚。
其实，我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的择偶观，让我对结婚对象有很明确的要求。
我老公很符合我的要求。
他不抽烟，不喝酒，有稳定的工作。
他下班就回家，和我一起带孩子，特别独立。
虽然我们也会争吵，闹矛盾，但是大体还是很和睦。
（去钓鱼）
我老公的身世很可怜，他没有母亲，所以不存在妈宝男这种说法。
有次，我去一家体育用品店，阴差阳错地买了根钓鱼竿。
当我第一次钓鱼之后，我就发现我爱上钓鱼。
因为钓鱼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想很多事，一坐就是一天。
有烦恼的话，钓个鱼就好，哪怕钓不到什么，但是坐一天，心情就会舒畅很多。
我老公也有相同的爱好。
休假时，我们会一起去野营，去河边搭帐篷，钓鱼。
（去清江大峡谷玩儿）
晚上有酒、美食、有星星，说着过往的故事，畅聊未来的计划。
我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妻，有苦楚也有甜蜜。
但是劲儿朝着一处使，日子就蒸腾着向上。
这就是我所期待的婚姻生活，这就是人为什么要结婚。
这是【小鹿访谈录】记录的第 42个真实人物故事。
我觉得，真实自有千钧之力，拥有感动和温暖人心的力量。
把你的痛苦讲述出来，你就会减少一份痛苦；
把你的快乐分享出来，你就会得到两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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