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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邋里邋遢看背影却很高大的男人,他颓废的跪在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笑容十分明媚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非常的年轻且容貌秀丽,她的笑容非常的有感染力,而且笑起来左脸还有一个小酒窝。
男人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绝望,他哽咽的对着墓碑说:“雪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和宝宝别怕,我处理好你所有交代的事情后,我就去陪你和宝宝了。”
他朝着墓碑说完后,还用本来精致英俊的脸庞,扯出了一丝苦笑。
1
季沉现在心如刀割,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可为了完成阮雪最后的遗愿,他现在还不得不继续行尸走肉的,生活在这个没有她和孩子的世界里。
这和几天前,他来到阮雪墓前的状态简直天差地别。
几天前他还带着刚刚举行完婚礼的新婚妻子,来到了阮雪的墓前。
当时的他,还亲密的抱着新婚妻子的腰肢,脸上仰起肆意的大笑。
眼神中还充满着大仇得报的快感,他看似高兴实则有点癫狂的对着墓碑说:“阮雪,你看到了吗?我和苏沫已经结婚了。
而背叛我的你,早早的就下了地狱,并且你的那个小孽种也没有活下来。
这可能就是报应吧,我之后一定会让你们阮家的所有人,通通都没有好下场。”
他说完这些话后,立刻就离开了阮雪的墓碑。
如果当时苏沫仔细的看了季沉的眼睛,她应该能够发现季沉的眼眶早就是红色的了,他的眼里是有泪花的。
而在经历了几天的时间后,季沉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他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像疯了一样的赶来了墓地。
他已经在墓地跪了快三天了,这期间他没有再去管,他之前最看重的公司,他的姨妈也来劝过他,但都没有什么用。
他的姨妈还为此,已经着急的住进了医院,但这些他都没有再去理会。
男人还在继续的对着墓碑说着些什么,却被一个从远处匆匆赶来的女子,上前打了他一巴掌。
这个女人带着嘲讽的语气对他说:“季总,既然你已经和阮阮离婚了,而且还有了新婚妻子,那就没有必要再来这里装深情了。
阮阮她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应该心知肚明,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季沉了。
你以为死掉的孩子,还想要看到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吗?
但凡她们有一丁儿点想要见到你,她们都不会走的那么决绝的。
你知不知道阮阮给孩子起的名字叫团团,是团圆的团。
阮阮的身体本来就不适合生下团团的,如果没有团团存在的话,她本可以好好的活着。
可阮阮不愿意舍弃孩子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团团一直都挺争气的,在产检的这几个月中,她的情况一直都不错。
可能是她也能够感知到母亲的情况,所以她在阮阮肚子里面的时候就特别的乖。
之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明明都说有很大的机率是可以母女平安的。
可现在呢,现在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样子。季沉,你是怎么还有脸”
另一个也匆忙赶到的男人,他立即将正在说话的女人,拉到自己的怀里,并且打断了女人正在说的话。
他无奈且温柔的对女人说:“悦悦,你别在说了,阿沉已经够难受的了,你就别在他的心上插刀了。”
简悦愤怒且用力的推开抱住她的苏未眠,她大口的喘着粗气,并且十分气愤的对苏未眠说:“他难受,他现在难受了。
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才25岁啊,她本来能有大好人生的。
她的珠宝设计已经拿了大奖,她可以去国外继续深造的,她都申请完了学校。
可她为了团团,为了他,她都放弃了,最终只能换来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结局。
还有我刚出生,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干女儿,她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还没看过小花如何盛开,她也没听过小鸟怎样鸣叫,她甚至都没有机会看一眼,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妈妈。
可她们都没了,她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给她们设计的亲子装,她们永远也穿不上了。
而让事情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季沉,你说他还有什么脸面,还敢来到阮阮和孩子的面前。”
简悦神情痛苦,她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苏未眠眼神心疼的看着简悦,他刚要走上前去安慰简悦,但被简悦躲了过去。
仍然跪在墓碑前的季沉,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悲痛欲绝,心里像是被千千万万的针扎着一样。
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滴泪了,因为他已经在这三天当中,将他的眼泪都流干了。
此时他的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看起来又红又肿,尽管这样他看起来仍然十分的英俊帅气,他现在整个人都充满着破碎感。
如果有女孩子看到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应该没有女孩子会不心疼他的,七年前的阮雪也不例外。#虐心小说分享#
一个邋里邋遢看背影却很高大的男人,他颓废的跪在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笑容十分明媚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非常的年轻且容貌秀丽,她的笑容非常的有感染力,而且笑起来左脸还有一个小酒窝。
男人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绝望,他哽咽的对着墓碑说:“雪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和宝宝别怕,我处理好你所有交代的事情后,我就去陪你和宝宝了。”
他朝着墓碑说完后,还用本来精致英俊的脸庞,扯出了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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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沉现在心如刀割,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可为了完成阮雪最后的遗愿,他现在还不得不继续行尸走肉的,生活在这个没有她和孩子的世界里。
这和几天前,他来到阮雪墓前的状态简直天差地别。
几天前他还带着刚刚举行完婚礼的新婚妻子,来到了阮雪的墓前。
当时的他,还亲密的抱着新婚妻子的腰肢,脸上仰起肆意的大笑。
眼神中还充满着大仇得报的快感,他看似高兴实则有点癫狂的对着墓碑说:“阮雪,你看到了吗?我和苏沫已经结婚了。
而背叛我的你,早早的就下了地狱,并且你的那个小孽种也没有活下来。
这可能就是报应吧,我之后一定会让你们阮家的所有人,通通都没有好下场。”
他说完这些话后,立刻就离开了阮雪的墓碑。
如果当时苏沫仔细的看了季沉的眼睛,她应该能够发现季沉的眼眶早就是红色的了,他的眼里是有泪花的。
而在经历了几天的时间后,季沉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他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像疯了一样的赶来了墓地。
他已经在墓地跪了快三天了,这期间他没有再去管,他之前最看重的公司,他的姨妈也来劝过他,但都没有什么用。
他的姨妈还为此,已经着急的住进了医院,但这些他都没有再去理会。
男人还在继续的对着墓碑说着些什么,却被一个从远处匆匆赶来的女子,上前打了他一巴掌。
这个女人带着嘲讽的语气对他说:“季总,既然你已经和阮阮离婚了,而且还有了新婚妻子,那就没有必要再来这里装深情了。
阮阮她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应该心知肚明,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季沉了。
你以为死掉的孩子,还想要看到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吗?
但凡她们有一丁儿点想要见到你,她们都不会走的那么决绝的。
你知不知道阮阮给孩子起的名字叫团团,是团圆的团。
阮阮的身体本来就不适合生下团团的,如果没有团团存在的话,她本可以好好的活着。
可阮阮不愿意舍弃孩子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团团一直都挺争气的,在产检的这几个月中,她的情况一直都不错。
可能是她也能够感知到母亲的情况,所以她在阮阮肚子里面的时候就特别的乖。
之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明明都说有很大的机率是可以母女平安的。
可现在呢,现在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样子。季沉,你是怎么还有脸”
另一个也匆忙赶到的男人,他立即将正在说话的女人,拉到自己的怀里,并且打断了女人正在说的话。
他无奈且温柔的对女人说:“悦悦,你别在说了,阿沉已经够难受的了,你就别在他的心上插刀了。”
简悦愤怒且用力的推开抱住她的苏未眠,她大口的喘着粗气,并且十分气愤的对苏未眠说:“他难受,他现在难受了。
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才25岁啊,她本来能有大好人生的。
她的珠宝设计已经拿了大奖,她可以去国外继续深造的,她都申请完了学校。
可她为了团团,为了他,她都放弃了,最终只能换来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结局。
还有我刚出生,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干女儿,她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还没看过小花如何盛开,她也没听过小鸟怎样鸣叫,她甚至都没有机会看一眼,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妈妈。
可她们都没了,她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给她们设计的亲子装,她们永远也穿不上了。
而让事情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季沉,你说他还有什么脸面,还敢来到阮阮和孩子的面前。”
简悦神情痛苦,她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苏未眠眼神心疼的看着简悦,他刚要走上前去安慰简悦,但被简悦躲了过去。
仍然跪在墓碑前的季沉,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悲痛欲绝,心里像是被千千万万的针扎着一样。
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滴泪了,因为他已经在这三天当中,将他的眼泪都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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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六月云》
作者: 木云南书
【文案】
*
乔欲去看牙医,觉得医生长得特别帅,戴着口罩也挡不住的帅气,忍不住想撩:“医生,有没有女朋友啊?觉得我怎么样?”
傅医生突然没有了动作,随后弯下腰,拉下口罩,语气带着冷:“乔欲,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乔欲瞪大了眼睛:操!前男友!
当初是瞎了眼吗?居然能和这么帅的男人分手。
*
傅云屹有生之年只在乔欲身上栽过跟头,被甩后发誓绝对不会再为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心软。
以前全心全意对她,却换来一句:“傅云屹,我对你没有心动的感觉。”
现在他看出乔欲对他有想法,却不打算往前走一步。
次日,听到乔欲打电话:“傅云屹啊,我现在真离不开他。”
傅云屹:是她亲口说的离不开我,可以往前走亿步了。
只是他没听到的还有一句:“我牙疼啊,他是我牙医,离了他我疼死。”
/想做六月的云,想得到她的青睐/*
*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书名: 《折纸星星》
作者: 苏其
【文案】
高一时不知怎么流行起折纸星星,把喜欢一点一点折成星星,折1314个,再送给心仪的男生,会心想事成。
姜墨不能免俗,每晚做完作业躲在被子底下折。
终于折够1314,却看见喜欢的邻居男孩收了别人的。
怀揣少女心事的纸星星连同十几年暗恋,被藏进心底看不见的角落。
经年后回国,姜墨是初出茅庐大学老师,而贺星沉已是一附院炙手可热的心外科医生,依旧那样遥不可及。
她没想过他们会再相遇,更没想过他们会结婚。
婚是贺星沉求的,在她一个人做完阑尾手术麻醉刚过去的时候。
他说:“姜墨,你要不要嫁给我?”
--
入院几年,一附院同事从没见贺医生身边有过女人,他清冷禁欲,上了手术台是神仙,下了手术台还是神仙,他们都好奇这一朵高岭之花最终花落谁家。
某日连续几台手术后,有个乖巧漂亮的小姑娘来给贺医生送饭,说是家属,小姑娘微笑时双颊漾出浅浅一对小梨涡,十分可爱。
同事以为她又是追求贺医生的一朵桃花,将人拦在门外。
正主出现,同事讪讪找补:“贺医生你还有个妹妹呢。”
贺星沉牵起满眼委屈的人,十指相扣,再小心护入怀中。
矜傲男人脸色微愠,淡淡望去,沉声道:“不是妹妹,是我老婆。”
一群人傻在原地。
姜墨会成为他老婆,是贺星沉从记事起就认定的事。
这辈子,从蹒跚学步到白发苍苍,从青梅竹马到一生一世,只有你。
#温吞安静大学女老师 VS 高冷禁欲心外科医生。
“对了,魔女哈莉找戈登做什么?难道那臭条子还敢干涉我们的事?”费尔南多问。
“那倒不是,哈莉奎茵有个父亲,安迪奎茵,韦恩夫妇枪杀案的凶手。事情似乎出现了反转,哈莉想让戈登帮她父亲翻案。”罗比语速极快,把两人的谈话内容重复一遍。
“唔,既然与我们无关,就别管了,抓紧时间找到圣遗物才是正事。”
“我也是这样想。”罗比笑道:“我猜测哈莉要么被谁收留了,要么她与克拉克混在流浪汉中。
,简直无法想象,哥谭流浪汉太多了,超过十五万!”
“十五万,耶稣啊,这要怎么找.....”罗比苦恼地揪头发。
“其实非常简单,想复杂了。”
费尔南多低沉地笑了,“再从英国本部调一批战士过来,四散哥谭各个街区,一边寻找魔女,一边向其他流浪儿暗示——玛莎在我们手里。”
“高,高明!”罗比猛一拍桌子,兴奋道:“费尔南多还是聪明,难怪伟大的火之舌选做外勤总干事。”
虽然对面之人看不见自己,费尔南多还是矜持一笑,摆摆手道:“这些废话就不用说了,马上联系总部,我这就去绑了玛莎,等会儿我还会给传送几张照片。”
“什么照片?”罗比莫名其妙。
“嘿嘿嘿,我要揍得玛莎连她儿子都认不出,但凡克拉克还有一份孝心,看到那些照片都会忍不住跳出来。”费尔南多阴恻恻地笑道。
“这,玛莎到底是无辜之人,小心点,别打死她了。”罗比迟疑道。
“我心里有数,一切都是为了圣子再临。”费尔南多沉声道。
“为了圣子再临!”罗比的表情变得神圣而虔诚。
......
哥谭警局,证物室外的走廊上。
“兄弟,听我的,把这破手机砸了!”
哈维·布洛克拉住戈登的手臂,激动道:“韦恩的案子已经了结,上过电视、登过报。
我俩还开新闻发布会,接受众多记者采访。
这事儿已成定局,安迪·奎茵就是凶手。”
戈登神色坚定,摇头道:“哈维,我们是人,是人就会犯错,但警察可以犯错,却不能知错就错!
我们的职责就是修正错误,让人间正义得以伸张。”
“狗屎,我们的职责是努力活着,多拿工资,买房子结婚生娃,须尾活到退休,拿退休金到一百岁!”哈维挥舞手臂,大叫道。
“抱歉,这不是我的理想。”戈登没一丝动摇。
哈维面色变了几变,靠近同伴,低声道:“伙计,假设魔女是对的,她父亲是替罪羊。想过没,他是如何成为替罪羊的?”
“这正是我要调查的。”戈登沉声道。
“咚!”哈维一拳砸出,贴着戈登的耳朵,重重落在墙壁上。
他压抑着怒气,低吼道:“我明说了吧,死的人是韦恩夫妇,如果安迪是无辜的,那凶手身份之高、权势之重,绝对是我们这种小警探惹不起的。
安迪死在监狱,代表什么?我们警局内部......”
他苦涩叹口气,偏头看向空荡荡的走廊。
“就在外面,警局办公大厅里,就隐藏无数个敌人,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反正安迪·奎茵也是个烂人,让他罪有应得,好我好大家好,岂不是很好?”
“抱歉,我答应过三个人,一定要让这个案子真相大白。”戈登漠然道。
“谁?答应了谁?那个小魔女,偶买噶德!”哈维揪着头发,暴躁地说:“不怕死吗,还敢与她联系?
那天我亲眼看到,用枪顶在额头的那位修士,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是真打算爆了的头。
如果不是我眼疾手快,也拔枪对准他,现在早成灰了!”
戈登搭上同伴的肩膀,轻叹道:“除了哈莉与布鲁斯,我还答应过我自己,在我戴上警徽的那一刻,我对自己承诺,一定要做个好警察!
所以,明白了,如果我退缩,我就不再是我了,那样的我与死也没什么区别。”
哈维神色复杂,“退缩了!那天面对,退缩过。”
“那是因为芭芭拉——”戈登的国字脸在扭曲,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他们用芭芭拉威胁我,我不怕死,但芭芭拉...我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如果他们再抓住芭芭拉呢?”哈维问。
戈登微微一笑,道:“哈维,这次不一样,韦恩不是奎茵,奎茵的死活没人在意,韦恩却是这个城市的王。
在哥谭,谁也不敢阻拦我调查韦恩枪击案的真相!
嗯,等会儿我去一趟韦恩庄园。”
哈维定定看了他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道:“把手机给我。”
“嗯?”
“是新人,我却在警局混了十多年,知道哥谭每一片街区的每一个混蛋。”哈维笑道。
“谢谢!”戈登把手机递了过去。
戈登是对的。
他当着警局众多警员的面,对黑妹警监说出案件漏洞时,很多人,包括警监都很想立即叫停,最终却欲言又止地沉默下来。
哈维也没说谎。
他是哥谭老油子,只过去三个小时,就确认了安迪的三名同伙。
......
当天下午,韦恩庄园。
“抱歉,布鲁斯,枪杀父母的凶手另有其人。”
戈登很轻易见到最近一直躲在家里自闭的少爷。
“不是哈莉爸爸?”布鲁斯震惊道。
戈登轻轻叹息,道:“与父母遇害在同一天,却是更早,傍晚的时候,皇后区十四大道发生运钞车抢劫案。
美林银行损失上百万美刀,死了两名押送员...还有印象吗?”(ps:见15章开头)
布鲁斯摇头,神色复杂道:“哥谭每天都有抢劫杀人案,我不知道那件事,难道是安迪做的?”
“我记得!”
阿福皱眉道:“一共四名歹徒,手段残忍,装备精良。媒体还送了他们一个‘红头罩帮’的外号,因为他们个个戴着红头罩。”
“对,就是他们,安迪就是整个案子的策划者与发起人。戴红头罩也是他提议的,因为他今年三十六,是本命年。”戈登道。
“本命年?”阿福与布鲁斯茫然。
“布鲁斯应该知道,哈莉熟悉中国文化。”
“她中文说的非常好。”布鲁斯点头。
“本命年穿红内、裤是天朝人的习俗,为了避煞。安迪八月份生日的时候,哈莉就送了他几条红裤衩......本想保他平安,却不想还是犯了太岁。”
摇了摇头,戈登继续道:“或许第一次抢劫安迪也有些紧张,他提议与同伴一起穿红内、裤,趋吉避凶。
其他三人不同意,觉得那太变态,安迪才改为红头罩。”
“这样的细节......”布鲁斯脸色变得难看,“安迪真不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另外三个劫匪都被抓了?”阿福问。
“死了两个,可能是被人灭口。剩下的‘屎壳’乔丹比较机灵,安迪被捕后,第一时间就逃到奈何岛。
现在事情已经曝光,也没必要再斩草除根了。”戈登道。
“安迪为什么要认罪呢?”布鲁斯疑惑道。
“刚开始他死活不认、大声叫屈,后来......”戈登眼神闪烁,不敢去看对面二人。
“后来他见了某位警员?被逮到警局的犯罪嫌疑人,也只能见到警察,对不对?“阿福冷冷道。
戈登沮丧点头,“警局有内鬼。”
接着,他又真诚地看着少爷双眼,激动道:“不过们放心,我这次有了提防,一定能逮到真正的凶手,I prose!”
布鲁斯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再信一次,但必须先向媒体澄清安迪的清白...虽然他也不无辜。”
“这是当然,重启韦恩夫妇枪杀案可不是小事,一定会轰动城。”
说完,戈登就准备告辞离开。
“等等......”少爷伸出手,迟疑着道:“哈莉现在怎样了?”
“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活蹦乱跳却无法见人。”
布鲁斯不确定地说:“那晚她给我打过电话,要的电话与手机。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
“她不是新闻里的残忍淫、荡魔女,我知道她对杜萍有多深恶痛绝。”说这句话时,布鲁斯就非常肯定了。
戈登苦涩摇头,“布鲁斯,她的事别管了,帮不了她,我......唉,我先走了。”
......
看着戈登的背影消失在花园拐角,布鲁斯回过头,对阿福道:“看出来了?哈莉真是被冤枉的。”
阿福皱眉道:“戈登探员希望别插手她的事,八成是因为太危险。”
“就算我想插手,我又能做什么?我甚至连谋杀我父母的真凶都找不到。”少爷发泄似的挥舞双手,脸上写满了沮丧与无力。
“不相信戈登?他说了,他会负责抓住他。”阿福道。
“阿福,还不明白吗?我父母死于谋杀,不是安迪那样为了钱,还有其他理由,背后还有其他人,位高权重能命令警长的人!”布鲁斯苦涩道。
阿福扶着少爷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道:“布鲁斯少爷,别看低韦恩在哥谭的声望与力量。
只需要名义上的支撑,戈登就能肆无忌惮地冲锋陷阵,谁也不敢明着搞小动作!
无论真凶是谁,只要被找出来,他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布鲁斯神色缓和了些,望着屋外大花园,轻声道:“我想出去走走。”
“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安排。”阿福闻言大喜。
从老爷夫人去世,少爷就一个人窝在屋里,不上学,不见人,甚至偷偷自残。
用蜡烛烧手掌心,用小刀割手腕,还爬上天台护栏上“走钢丝”。
身子一歪,就能掉下去摔成肉饼。
吓死阿福了。
少爷说他在体味恐惧,可他觉得少爷太沉浸失怙丧母的痛苦,有些疯魔了。
现在好了,愿意出去走走,至少有了打开被封闭心灵的希望。
谢惠连(407~433)南朝宋文学家。祖籍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谢灵运族弟。他10岁能作文,深得谢灵运的赏识。据说谢灵运《登池上楼》中的名句“池塘生春草”,就是在梦中见到谢惠连而写出来的,为谢灵运“四友”之一。谢惠连一生很短暂,只活了27岁。今存赋5篇,其《雪赋》最为有名,堪称南北朝咏物赋的代表作。

【原文】
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梁王不悦,游于兔园。乃置旨酒,命宾友。召邹生,延枚叟。相如末至,居客之右。俄而微霰零,密雪下。王乃歌北风于卫诗,咏南山于周雅。授简于司马大夫,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
相如于是避席而起,逡巡而揖。曰:臣闻雪宫建于东国,雪山峙于西域。岐昌发咏于来思,姬满申歌于《黄竹》。《曹风》以麻衣比色,楚谣以幽兰俪曲。盈尺则呈瑞于丰年,袤丈则表沴于阴德。雪之时义远矣哉!请言其始。
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墐扉,裸壤垂缯。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
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溜承隅,粲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皔曒洁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
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晖。酌湘吴之醇酎,御狐貉之兼衣。对庭鹍之双舞,瞻云雁之孤飞。践霜雪之交积,怜枝叶之相违。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
邹阳闻之,懑然心服。有怀妍唱,敬接末曲。于是乃作而赋积雪之歌,歌曰:
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
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
又续写而为白雪之歌,歌曰: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
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
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
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歌卒。王乃寻绎吟玩,抚览扼腕。顾谓枚叔,起而为乱,乱曰:
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注释】
【1】 金气:秋气。诗:《诗经》中“邶风”、“鄘风”、“卫风”实是卫国一国之风。《北风》:指《诗·邶风·北风》一首,首句云:“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周雅:指《诗经》中的《大雅》和《小雅》。因《诗经》均为周诗,故称。《南山》:指《诗·小雅·信南山》,中有“上天同云,雨雪雰雰”之句。
【7】 玄冰:厚冰。陈济生《怀友》:“题诗旧馆玄冰日,把盏空庭朔雪初。”北海:指今贝加尔湖。顾炎武《千官》:“千官白服皆臣子,孰似苏生北海边。”惊沙:指狂风吹动的沙砾。李华《吊古战场文》:“利镞穿骨,惊沙入面。”瀚漠:谓北方广大的沙漠。
【8】 曲江:水名。即曲江池。高适《同薛司直诸公秋霁曲江俯见南山作》:“南山郁初霁,曲江湛不流。”隋堤:隋炀帝时沿通济渠、邗沟河岸修筑的御道,道旁植杨柳,后人谓之隋堤。苏轼《江城子》:“隋堤三月水溶溶。”
【9】 虫虺:犹虫蛇。贾岛《重酬姚少府》:“如今何时节,虫虺亦已蛰。”闭蛰:谓藏伏冬眠。《东周列国志》:“隆冬闭蛰,毒蛇不出。”严霜:凛冽的霜。浓霜。《楚辞·九辩》:“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
【10】 朔风:北风,寒风。曹植《朔方》:“仰彼朔风,用怀魏都。”凛冽:谓极为寒冷。李白《大猎赋》:“若乃严冬惨切,寒气凛冽。”元冬:即玄冬。冬天。周密《齐东野语·曝日》:“凛冽倦元冬,负暄嗜飞阁。”惨节:谓寒冬季节。高启《苦寒书江上主人壁间》:“惨节欲尽郊原空,北风五日吹沙蓬。”
【11】 伯昌:即周文王。姓姬,名昌。纣王时为西方诸侯之长,号西伯,故称。《楚辞·天问》:“伯昌号衰,秉鞭作牧。”王逸注:“伯昌,谓文王也。”发咏:吟咏。这里指《诗·小雅·采薇》。《诗·小雅·采薇》中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句。《诗》毛序:“《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郑笺:“西伯以殷王之命,命其属为将,率将戍役,御西戎及北狄之乱,歌《采薇》以遣之。”姬满:即周穆王。姬姓,名满。申歌:反复歌咏。这里指《黄竹》。《穆天子传》:“日中大寒,北风雨雪,有冻人。天子作诗三章以哀民。”首句为“我徂黄竹”,因以名篇。
【12】 同云:下雪前的同色阴云。周邦彦《女冠子·雪景》:“同云密布。”蔽天:遮蔽天空。赵执信《纪蝗》:“夏至之明日日中,飞蝗蔽天来向东。”严飙:寒风。虞世南《奉和幸江都应诏》:“严飙肃林薄。”卷地:谓贴着地面迅猛向前推进。多指风。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13】 六幕:指天地四方。王琪《秋日白鹭亭向夕风晦有作》:“是时天宇旷,六幕无纤霭。”溟濛:昏暗,模糊不清。沈约《八咏诗·被褐守山东》:“下睇亦溟濛。”日驭:太阳。韦庄《立春》:“青帝东来日驭迟,暖烟轻逐晓风吹。”潜匿:隐藏。傅玄《喜霁赋》:“悦氛电之潜匿兮,乐天鉴之孔明。”
【14】 青女:传说中掌管霜雪的女神。萧统《铜博山香炉赋》:“於时青女司寒。”烟霰:蒙蒙的雪珠。何景明《对雪》:“独坐开堂烟霰生。”
【15】 淅沥:象声词。形容雪、霰、雨、落叶等声音。谢惠连《雪赋》:“霰淅沥而先集。”纷糅:众多而杂乱貌。《楚辞·九辩》:“惟其纷糅而将落兮,恨其失时而无当。”
【16】 麻姑:神话中仙女名。能掷米成珠,为种种变化之术。事见晋葛洪《神仙传》。李白《短歌行》:“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粱米:指精米。《新唐书·许钦明传》:“我乏食,有美酱乎?有粱米乎?”琼妃:仙女。蒋捷《燕归梁·风莲》:“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璇花:如玉的白花。徐彦伯《游禁苑幸临渭亭遇雪应制》:“琼树留宸瞩,璇花入睿词。”
【17】 青冥:指青天。《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四》:“倒插青冥。”玉龙:传说中的神龙。喻雪。张元《雪》:“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空飞。”
【18】 仗剑:持剑。张元《雪》:“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顷刻:片刻,极短的时间。长空:指天空。天空辽阔无垠,故称。辛弃疾《太常引》:“长空万里。”
【19】 蔼蔼:盛多貌。陆机《艳歌行》:“蔼蔼风云会,佳人一何繁。”瀌瀌:雨雪盛貌。《诗·小雅·角弓》:“雨雪瀌瀌。”绥绥:繁盛貌。沨沨:飘浮貌。
【20】 银沙:比喻白雪。郑燮《山中卧雪呈青崖老人》:“银沙万里无来迹,犬吠一声村落闲。”浮浮:雨雪盛貌。《诗·小雅·角弓》:“雨雪浮浮。”幽院:幽静的庭院。李煜《病中书事》:“门扃幽院只来禽。”玉屑:比喻雪花。《群音类选·升仙记·复度文公》:“玉屑银沙乱洒空。”纷纷:繁多貌。陶潜《劝农》:“纷纷士女,趋时竞逐。”雕甍:雕镂文采的屋脊。虞世南《怨歌行》:“紫殿秋风冷,雕甍白日沉。”
【21】 翩跹:飘逸飞舞貌。杜甫《西阁曝日》:“翩跹山巅鹤。”轩庑:高堂下的回廊。萦盈:回旋轻捷貌。张乔《杨花落》:“此时可怜杨柳花,萦盈艳曳满人家。”帘栊:窗帘和窗牖。江淹《杂体诗》:“秋月映帘栊,悬光入丹墀。”
【22】 琼蕊:白色的花。喻雪。周巽《水驿梅》:“官亭芳树倚寒江,琼蕊疏疏映琐窗。”散漫:弥漫四散貌。庭除:庭阶。刘兼《对镜》:“月移花影过庭除。”瑞叶:比喻雪花。范成大《雪后雨作》:“瑞叶飞来麦已青,更烦膏雨发欣荣。”交错:错杂。
【23】 俄顷:片刻,一会儿。郭璞《江赋》:“千里俄顷。”琼树:仙树。形容白雪覆盖的树。李商隐《对雪》:“已随江令夸琼树。”倏忽:顷刻。玉除:玉阶。用玉石砌成的台阶。曹植《赠丁仪》:“凝霜依玉除。”
【24】 银装:指白色的衣装。蜡象:白色的象。比喻覆雪的山峦。
【25】 瑶林:披雪的林木。杨万里《雪晴》:“银色三千界,瑶林一万重。”攒萃:聚集。颜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游泳之所攒萃,翔骤之所往还。”白云乡:犹仙乡。陈师道《再和寇十一》:“名字不归青史笔,形容终老白云乡。”青崖:青山。袁宏道《夜卧青玉峡看月》:“几时买断青崖腹。”森耸:高耸。《水浒传》:“楼台森耸。”白玉嶂:谓白色的如屏障的山峰。
【26】 华岳:指西岳华山。郭璞《山海经图赞·华山》:“华岳灵峻,削成四方。”昆丘:即昆仑山。何景明《登楼凤县作》:“如闻乘八骏,早晚向昆丘。”重峦:连绵的山峦。庾信《和从驾登云居寺塔》:“重峦千仞塔。”复岭:重叠的山岭。胡曾《咏史诗·番禺》:“重冈复岭势崔巍,一卒当关万卒回。”
【27】 六出:花分瓣叫出,雪花六角,因以为雪的别名。徐陵《咏雪》:“三农喜盈尺,六出舞崇花。”掩灭:遮没。杨慎《升庵诗话》:“谓近日诗胜国初,吾不信也。而且互相标榜,不惭大言,造作名字,掩灭前辈,是可以世道慨,岂独文艺之末乎?”碧玲珑:指苍翠的山峰。一旦:一日间。《史记·晋世家》:“一旦杀三卿,寡人不忍益也。”
【28】 碎花:谓雪花。灞桥:桥名。在长安东,跨灞水作桥。桥边广植杨柳。柳绒:柳絮的别名。《广群芳谱·木谱十一·柳三》:“柳,春初生,花中结细子,如粟米大,细扁而黑,上带白絮如绒,名柳絮,又名柳绒。”
【29】 终南山:山名。秦岭主峰之一。在陕西西安市南。一称南山,即狭义的秦岭。琼瑶:喻雪。辛弃疾《满江红·和廓之雪》:“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庾岭:山名。即大庾岭。为五岭之一。在江西大庾县南。岭上多植梅树,故又名梅岭。郑谷《咸通十四年府试木向荣》:“庾岭梅花觉,隋堤柳暗惊。”放:发出,开出。梅兄:梅花的雅称。杨万里《烛下和雪折梅》:“梅兄冲雪来相见,雪片满须仍满面。”
【30】 九陌:长安城中的九条大道。《三辅黄图·长安八街九陌》:“《三辅旧事》云:‘长安城中八街,九陌。’”腾驾:使车马奔驰。《楚辞·九歌·湘夫人》:“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银粟:比喻雪花。杨万里《雪冻未解散策郡圃》:“独往独来银粟地,一行一步玉沙声。”玉京:旧谓天帝所居之处。白居易《梦仙》:“须臾群仙来,相引朝玉京。”
【31】 雪宫:战国时齐国的离宫名。故址在今山东淄博东北。《孟子·梁惠王下》:“齐宣王见孟子於雪宫。”东齐:指齐国。因地处周之东,故称。焦赣《易林·离之乾》:“载受东齐。”雪山:指天山。因终年积雪,故称雪山。西域:汉以来对玉门关、阳关以西地区的总称。
【32】 长河:指黄河。王维《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旷野:空阔的原野。王昌龄《长歌行》:“旷野饶悲风。”亭皋:水边的平地。张说《奉和春日出苑应制》:“雨洗亭皋千亩绿,风吹梅李一园香。”平湖:谓平旷的湖面。
【33】 皓白:纯白,洁白貌。《汉书·张良传》:“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举目:抬眼望。杜甫《十二月一日》:“新亭举目风景切。”迷离:模糊不明,难以分辨。张先《山亭宴》:“碧波落日寒烟聚,望遥山迷离红树。”
【34】 危栏:高栏。李商隐《北楼》:“此楼堪北望,轻命倚危栏。”遥临:谓远道来临。王勃《滕王阁序》:“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姑射:神话中的山名。《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王周《大石岭驿梅花》:“仙中姑射接瑶姬,成阵清香拥路岐。”尘柯:谓尘世的树木。元洲:传说中的仙境。“十洲三岛”之一。《云笈七签》:“元洲在北海中,地方三千里,去南岸十万里,上有五芝、玄涧,上多仙家。”
【35】 霏微:迷蒙貌。韩愈《喜雪献裴尚书》:“浩荡乾坤合,霏微物象移。”便娟:回旋飞舞貌。
【36】 玉絮:比喻雪花。司马光《雪霁登普贤阁》:“开门枝鸟散,玉絮堕纷纷。”冷竹:竹子。竹丛使人有清凉之感,故称。苏轼《送淡公》:“常於冷竹坐,相语道意冲。”瑶枝:玉枝,传说中仙树的树枝。皮日休《奉和鲁望秋赋有期次韵》:“太微宫里环冈树,无限瑶枝待尔攀。”
【37】 腾光:闪射出光彩。曹植《元会诗》:“清酤盈爵,中坐腾光。”绮窗:雕刻或绘饰得很精美的窗户。左思《蜀都赋》:“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扬辉:发出光辉。曹植《七启》:“符采照烂,流景扬辉。”天倪:犹天边。岑参《宿铁关西馆》:“雪中行地角,火处宿天倪。”
【38】 萧萧:象声词。吴献台《冬景》:“长湖浩浩寒无潮,夜风吹雪声萧萧。”簌簌:象声词。《老残游记》:“那窗纸微觉飒飒价动,屋尘簌簌价落。”密密:迷茫貌。李贺《公无出门》:“天迷迷,地密密。”霏霏:雨雪盛貌。《诗·小雅·采薇》:“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39】 兔园:园囿名。也称梁园。在今河南商丘东。汉梁孝王刘武所筑。为游赏与延宾之所。谢惠连《雪赋》:“梁王不悦,游於兔园。”谢惠连《雪赋》,假托西汉梁孝王与司马相如、枚乘、邹阳等人,于兔园赏雪,面对雪景,各逞才思,吟咏构想,刻画雪景。阶墀:台阶。郦道元《水经注·瓠子河》:“石壁阶墀仍旧。”玉霙:雪花。苏轼《夜雪独宿柏仙庵》:“晚雨纤纤变玉霙,小庵高卧有余清。”相如:司马相如。枚生:枚乘。妍思:美好的才思。
【40】 缅想:遥想。毛熙震《何满子》:“缅想旧欢多少事,转添春思难平。”剡溪:水名。许时泉《午日吟》:“我是个子猷乘兴到剡溪。”访戴人:指王子猷。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邈思:远思。衡门:横木为门。指简陋的房屋。《诗·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映书子:指晋代孙康。《晋书·孙康传》:“孙康少清介,交游不杂,家贫无油,尝映雪读书,后官至御史大夫。”
【41】 更深:夜深。杜甫《火》:“流汗卧江亭,更深气如缕。”叠雪:指重叠的雪花。修筠:修竹,长竹。甘复《晓出西园由谷中归》:“流水漂余花,修筠度啼鸟。”
【42】 野径:村野小路。方岳《梦寻梅》:“野径深藏隐者家,岸沙分路带溪斜。”盈尺:谓雪满一尺。谢惠连《雪赋》:“盈尺则呈瑞于丰年。”兆:预兆,预示。
【43】 九秋:指秋天。谢灵运《善哉行》:“三春燠敷,九秋萧索。”千江:谓众多河流。
【44】 花光:花的色彩。苏轼《灵上访道人不遇》:“花光红满栏,草色绿无岸。”可爱:令人喜爱。刘基《浣溪沙·秋思》:“枫叶有霜才可爱,菊花无酒不须开。”雪色:犹雪景。徐陵《春情》:“风光今旦动,雪色故年残。”
【释文】
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墐扉,裸壤垂缯。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董其昌书
【译文】
时值年末,天色已晚,寒风聚积,愁云密布。梁王心中不乐,到兔园游玩。于是摆上了酒席,邀请宾朋好友,请来邹阳,召来枚乘;司马相如最后到来,坐在宾客的首位。
不久小雪粒飘落而下,继而大雪满天飞扬,梁王唱起《卫风·邶风》,又吟诵《小雅·信南山》,并把竹简送给相如,说:“抒发您精密的文思,运用您华丽的词藻,描摹眼前的景色,为寡人作一篇赋。”
相如于是离席而起,向前鞠躬施礼,说:“听说雪宫建筑在东方,雪山峙立在西域。周文王曾吟咏‘今我来思’,周穆王也反复唱《黄竹》之歌,《曹风》曾以麻衣比雪色,楚辞也有《幽兰》《白雪》之曲。雪厚盈尺是丰年征兆,雪深一丈则成灾害,由此来看,下雪的时间和意义可谓深远啊。请允许我从头讲:如果四时将尽,寒气上升,焦溪干涸,汤谷凝固,火井熄灭,温泉结冰,沸潭不再翻涌,热风也不吹送。家家堵塞住北面的门窗,国的人也穿上了衣服,于是河海笼罩起乌云,大漠扬起了飞沙;连延的云气,重重的雾霭,遮蔽了太阳和霞光;先是小雪淅淅沥沥的飘洒,继而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雪花的形状,散错,纷纷氲氲,散散落落,扬扬洒洒,翩翩飞舞于天空,回旋堆积于地面。开始时沿着屋脊而覆盖了楼宇,到最后透过门帘而进入室内;起初轻盈回旋于台阶下,后来飘舞萦绕于帷席旁。既可以随方物成为玉圭,又能够随圆物成为玉璧。眺望原野,如万顷缟素铺展;仰望山岭,则千岩银装素裹。这时,楼台就像重叠的玉璧,大路犹如连缀的美玉;庭院陈列着玉阶,林中挺立着玉树。白鹤被夺去了光彩,鹇鸟也失去了鲜艳;纨袖佳人自惭形秽,玉颜美女掩面失色。至于积雪尚未亏损,在朝阳的照耀下,鲜艳如烛龙衔着烛火照耀昆仑;待到雪融结成冰柱,沿着房檐屋角悬挂,灿烂似河伯剖开河蚌排列珍珠。至于那缤纷繁复的气象,明亮皎洁的仪态,回旋聚积的气势,飞舞闪耀的奇观,真是变化无穷,实在难已尽述。如果反复赏玩,意味无穷。夜深幽静,使人感慨,风吹楹柱,呼啸作响,月透纱窗,内外通明。斟出湘吴美酒,披上狐貂皮衣,看庭中鹍鸟双双起舞,望云中大雁孤独飞翔。踏着厚厚的积雪,怜惜飘零的落叶。思想千里外的知己,盼望与其携手而归。”
邹阳听后,(对自己构思的赋)感到惭愧,佩服(相如的赋),驱遣心中艳丽的词藻,恭敬续接相如的赋。于是他站起来,吟作积雪之歌,歌词是:“携手佳人啊进入重帷,拥抱锦被啊安坐芳褥。烧上熏炉啊点燃明烛,斟满桂酒啊奏起清曲。”又续写白雪之歌,歌词是:“乐曲已奏啊美酒已陈,脸儿发红啊希望相亲。放下帷帐啊接近衾枕,解下环佩啊脱衣就寝。怨恨年岁啊飞快流逝,感伤此后啊相会无因。谁曾见到阶上的白雪,阳春三月啊还能长存?”歌罢,梁王吟咏玩味,以手握腕,回头看枚乘。枚乘会意,继作尾声。尾声说:“白羽虽白却很轻,白玉虽白空守贞;都不如这白雪,随时生灭。月亮辉映,不能掩盖它的皎洁;太阳照耀,也不固守它的气节。气节并非它的美名,纯洁也不是它的坚贞,随云升降,从风飘零。遇物体成形状,随地势而变形。洁白是因遇物干净,污浊也是外物污染。只要心胸虚静,有什么忧虑?有什么经营?”
【赏析】
《雪赋》以历史人物问答铺陈描写结构全篇。赋首先叙述了冬日里的一个黄昏(岁将暮,时既昏)”,当时的天气不大好,寒风凛冽,阴云四起,大雪纷飞(寒风积,愁云繁)。“梁王不悦”,可以理解为心情不大好,于是率宾朋游于兔园,命人摆上美酒(乃置旨酒,旨酒即美酒)。邹阳、枚乘、司马相如先后莅临。邹阳是西汉时期的文学家,山东淄博人,著有《上吴王书》等文作;枚乘也是西汉时的文学家,江苏淮阴人,代表作《七发》:司马相如大家都很熟悉,就是跟卓文君私奔那哥们,著名辞赋家,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相如来得可能稍晚一些(相如末至),居客之右,古代座次以右为尊, 右面可是上座,这说明司马相如在梁王心目中是很有地位的。面对漫天大雪,梁王首先吟咏了《诗经》中有关雪的诗句,根据赋中写到的《北风》于卫诗和《南山》于周雅,梁王吟的应该是“北风其凉,雨雪其雱(pang)”、“上天同云,雨雪雰雰”这两句。吟毕,授简于司马相如。“简”是战国至魏晋时期写书的竹片。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意思是说你要以神奇的思想,妍丽的文辞,惟妙惟肖恰到好处的描摹雪景。
相如于是避席而起,古代人都是席地而坐,离开座位称避席,逡(qun)巡而揖(形容恭顺的样子),以示尊敬。写雪之前,先引出《孟子》、《汉书》、《诗经》、《穆天子传》等涉及记雪的典籍,用来强调雪与人类生活的密切关系。“臣闻雪宫(战国时齐国的行宫)建于东国,雪山(指天山)峙于西域(战国时对玉门关、阳关以西地区的统称),歧昌发(指周文王)咏于《来思》(指《诗.小雅.采薇》),姬满(指周穆王)申歌(吟咏)于《黄竹》(诗篇名);《曹风》(诗经.曹风)以麻衣(古代白色的衣服)比色,楚谣(指楚地歌谣)以《幽兰》(乐曲名)俪曲(名字叫做白雪的曲子);这句说周文王咏的《采薇》诗,也咏了雪;周穆王游黄台在北风雨雪中吟诗三篇:《曹风》诗中以雪的洁形容衣服:楚地的歌谣并奏《幽兰》和《白雪》。白盈尺(大雪)则呈瑞于丰年,袤丈(指雪深至丈)则表沴于阴德(预兆瘟疫),雪的应时之义又何止这些。这一段隐喻着很深的寓意,绝不是作者闲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传达作者朴素的自然意识以及“天人合一”自然观念。
接着司马相如用华美的辞藻从宏观、微观、声色、动静等多角度、多方位铺叙描摹,极尽雪之形态时,“请言其始。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墐扉,裸壤垂缯”。这段话讲的就是个“寒” 字。玄律指冬季,严气指寒气,冬季寒气上升,溪河冻得不流淌了,温泉结冰了,寒冷的天气使人们紧闭门窗,初上厚衣服御寒。“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掩日韬霞”。可谓疑云密布,满天无色,飞沙走石,掩日避光,这一段突出一个“暗”字。“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这两句写的是下雪时的情景,先是细霰落地发出淅沥之声,然后雪花纷杂而落。接着写雪落下来的形状,“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奕奕”。然后写雪落下后的形状:“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说雪随着方形的物体而成方形,随着圆形的东西则变成圆形。“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你看雪落到原野上就像白色的丝织品,落到山峰上山峰就变成雪山,落到楼台亭榭上楼台就成为玉璧,落在庭院的台阶上,台阶变成玉阶,落到树上,树就成了琼树。赏读此句,呈现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美丽的冰雪世界。“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嫮。若乃积素未亏。” 这几句是说白鹤、白鹇(xiao)、美女的洁白,面对雪都自惭不如,失去其美丽。“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霤承隅,灿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旰(代han)皦絜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白天在阳光映射下雪的洁白、美丽、灿烂、变化无穷的种种景象,感叹其不能备述。接下来写夜晚,“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辉。”你看,在幽深肃穆的夜晚,风吹打着积聚冰凌的房柱发出响声,月光映照着凝结着雪花的窗帘,多么明媚多姿呀!相如赋雪写出雪的天地大美,把写景、抒情、说理融为一体。从冬日的严寒、雪的生成、落雪的飘洒、写到雪后的银白世界;从白日映雪写到月夜赏雪,从动态写到静态,从天上写到地面,从近处写到远处,从帏席走廊窗帘写到房屋瓦脊梁柱,从阶梯道路写到庭院树木,从平原万倾如缟写到万岭千峰素白,从白日的光辉灿烂写到月夜的幽静肃穆,穷尽了雪的姿态、轻盈、变化,描摹了雪的飘逸、洁白、灿烂、妍丽,谢惠连这位辞赋才俊把一幅色彩明媚的白雪图呈献给了我们。
相如吟罢,邹相登场。邹阳闻相如赋,“懑然心服”, 懑然惭愧的样子;“有怀妍唱”指邹阳有感司马相如妍美的咏雪辞,遂作“积雪之歌”。歌曰:“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缛;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此歌之中的佳人,重幄、绮衾、明烛,皆为阅目之色,给人带来视觉的美感,而芳缛、燎熏,又给人的嗅觉带来带来享受,又续而为白雪之歌,歌曰:“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此歌在曲尽,酒陈、朱颜、昵枕、解佩、褫绅之间,情调忽变,初者“思自亲”,继而“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情绪之所以转变如此之快,不是没有原由的,其原由就在于“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人生在世,良辰难遇,美景难求,但一切都是浮云遮眼,稍纵即逝,就像台阶上的白雪,岂能鲜耀于阳春?对比之下,司马相如的白雪,旷达明朗,充满勃勃生机;而邹阳之雪,风华绝代,却生命短促。这种来自生命本体的感伤,给雪蒙上了悲情的面纱.
《雪赋》以“王乃寻绎吟玩,抚览扼腕,顾谓枚叔,起而为乱”对全赋进行了总理。乱是辞赋的结尾,是对全赋的总结。乱曰:“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曜不固其节。节岂我名,节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结尾由雪之节操而触发了对雪的性质品德的议论,围绕雪的“节”“洁”“贞”展开议论,说雪之“节”容易失,雪之“洁”容易污,雪的贞洁就像它的颜色一样,最不足恃,对贞洁名誉进行了否定,“节岂我名”“ 节岂我贞” “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从而释放了纵心物外的人生哲学,这也是南朝文人的一种情怀,一种心灵解脱吧!
《雪赋》对物色的描写细致逼真,如同意得神传,形神兼备。语言精工、遒劲、极极富感染力,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等句势长短穿插,错落有致增强了节奏感和韵律美,彰显了极高的美学价值。
东汉以后,大赋开始衰微,抒情咏物的小赋逐渐兴起。这篇赋沿用了汉赋中假设主客的形式,从酝酿降雪写到雪霁天晴,展现了素净而奇丽的画面。铺陈方法,却能比喻烘托,逼真生动,故有“脱尽前人浓重之气”。但是,该赋的思想艺术也有较大的缺陷,其要有二:一是赋中解释“雪”义,阐发玄理,多敷衍凑泊文字;二是赋末议论,在表达作者“因时兴灭”“纵心皓然”人生哲学时,同样流露出当时士大夫随境逐时,甚而同流合污的处世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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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死后,沈知栩竟然偷偷来给我上坟。
若不是他喊了我的名字,我当真以为他哭错了坟。
我坐在坟头墓碑上托腮看他到底要作什么妖,不会是我死了还要掘我的坟吧?
沈知栩嘛……这事我相信他做得出来。
可他什么都没做,就坐在地上看着我的坟包,一动不动,如同死物。
我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虽说他也不会痛,可是至少我解气。
生前斗不过他,死了踢他一脚还不行吗?
可他好似真的被我踢中了一样,竟站起身来。
真是见了鬼了,我惊着瞪大眼睛看他,难不成他看得见我?
那我可能就不是被掘坟那么简单了,他指定要将我杀的魂飞魄散才好。
我与他僵硬地对视,他却走到碑前来,吓得我几乎是飞出去。
沈知栩定然看得见我,是来将我赶尽杀绝的。
可他却又无视了我,坐下来抱着我冰凉的墓碑,将头歪在碑上靠着,又同死物一般。
月光清冷地落在他身上,四下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是鬼都怕,他竟然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我坐在树枝上荡着腿,遥遥地望着他,他似乎是真的看不见我,倒是我多想了。
可他此刻来我坟头做什么?我实是想不通。
他微闭着眼,手指摩挲着碑上我名字的纹路,轻念道,「阿清……」
我忽地一个没坐稳,从树上掉下来,一时间两手乱划,惊起一片风声。
诶嘿,不疼!
我已经是鬼了,哪里还晓得疼。
只是他,还坐在那里跟个石桩子一样。
我记得,他那双耳朵能辨声位,能识音律,灵光得很。
他压根没觉得我这边风声有什么蹊跷,想来当是看不见我。
见他那副样子,我只觉恶心。
真不知道他做了亏心事,又如何还敢来见我,是真不怕厉鬼索命还是故意来恶心我?
活着时便与他不和,如今我死了自然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只可惜……我已经死了,再怎么折腾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我段遥清就是个缺根筋的人,做了鬼也不甘心自己斗不过他,便是死了也要看他过得不顺才好过些。
他高兴我就不高兴,他不高兴我就高兴。
我就是不愿意早早超度,我偏要窥探他是不是如同我一样痛苦难熬,才能放得下心中那口恶气。
如若没有,那我想方设法也要将他的好日子搅一搅才好。
反正我如今已是孤魂野鬼,光脚不怕穿鞋的。
我是打算要尾随他的,不然我可找不到回都城的路了。
可他赖在这坟头不走,气得我跑过去转着圈地踢他。
什么用也没有,但我至少心情好些。
天将要明了,他才起身。
若不是我这鬼踢不到他,他现在早就鼻青脸肿,骨头散架了。
沈知栩啊沈知栩,我真的是恨透你了。
借着天光蒙蒙亮,我才真切地看清他的样子。
形销骨立,痴若木偶。
我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他过得还不如我这个死鬼嘛。
真是好极了。
我没想到他竟是一个人来的,连副马车都没有,太子殿下你怎么混成这个鬼样子?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我如今见不得光,平日一见光我就躲到林子里去。
他倒好,只牵了一匹马来,若备了马车,我还能躲在轿帘里。
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毕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难不成还指望他下回天亮来给我上坟,天黑回去?
想都不要想!
我知道,没有人会来坟前看我,带我回春花烂漫的都城了。
我赶在他前面爬上马背,光是这样就已经气喘吁吁。
总归是有点委屈的,怎么如今还是我见不得光了呢?
他上马总是稳稳当当,我也没有被惊着,就像小时候那样。
只不过他现在看不见我罢了。
沈知栩驾起马来跑得飞快,小时候坐惯了,倒也不觉得可怕。
马一跑,他的披风就被风扬了起来,猎猎作响。
我恰巧低头缩在披风下,好躲点阳光。
因是怕我这一缕孤魂被风吹跑了,我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角。
马颠呀颠的,颠得人有些昏昏的想睡觉。
都城……竟那么远吗?
二
「知栩哥哥!这是我哥哥从百越带回来的糖,你快尝尝。」
沈知栩放下手中的箫,伸出手扶我,「阿清你慢点。」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沈知栩最爱在这样的季节里吹箫,凯旋的大军遥遥地听见春城杨柳声,哒哒的马蹄踏得更急。
「鹤临兄回来了?」
我点点头,将剥好的糖递给他。
「你呀你,鹤临兄大老远带给你的糖,你倒来送我。」
「想让你也尝尝,甜甜的。」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反应,沈知栩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春风拂面,叫人看了心情极好。
「甜到心坎儿里啦!」他摸了摸我的头,将我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
虽说是将军府上的小女娘,可我向来不会骑马,坐到马背上就害怕得很。
但我不怕哥哥的马,也不怕沈知栩的马。
沈知栩总是先上马,然后伸出一只手拉住我,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将我轻轻带上马背来。
他一碰我的腰,我就忍不住笑。
每当这时头顶就会传来他清澈爽朗的声音,「阿清,坐稳了。」
沈知栩的马跑得像哥哥的马一样稳,有他在背后护着,跑得再快我也不害怕。
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总要行军打仗,我只能留在将军府等他们回来。
有时想他们想得狠了,我自己跑去马厩里牵匹马出来,气鼓鼓地说我也要学骑马射箭。
可我终究是没有那个能耐,总是势在必得地上马,哭哭啼啼地被家仆抱下马。
每每父亲启程,沈知栩都会来将军府为他们送行。
其实说是来送行,倒不如说是受哥哥所托,来哄我这个爱哭鬼的。
沈知栩精通音律,善于乐器,风声雨声,蝉鸣蛙叫,他都听得有滋有味,他说这些也能奏一曲荡气回肠,清幽高雅。
为了哄我开心,他常常变着花样给我奏各种曲子。
饶是他有耐心,怎么折腾他都依我。
便是这样哄了,我有时还是想学得一身武艺,有一天也能随军。
怎料想那年我上马,不小心惊了它,摔得不轻,在床上躺了不少时日。
沈知栩日日别了夫子便急着来看我,每次来都带了黏豆糕,桃花酿,槐酥糖这些小吃食。
我躺在床上嗷嗷叫,说再也不骑马了。
「你若是要学,我可以教你,万万不要一个人去骑了。」
沈知栩的耐心被我探得明明白白,毕竟谁愿意从早到晚教我这么个呆瓜骑马,死活学不会。
可是他愿意,他总说我又长进了些,很快就能学会了。
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却总是笑笑的,「阿清已经很棒了。」
五日,我真的学会了。
骑马学倒是学会了,但我一个人从没骑过,我总担心再给我摔个三长两短。
也就在父母亲还有哥哥回来时显摆显摆,然后得意地说,「是知栩哥哥教我的。」
说起来,我和哥哥有一回把沈知栩害得不浅。
他在家被陵阳王用家法伺候着,我和哥哥也没好到哪去,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
父亲拎着我们两个小兔崽子去陵阳王府上请罪,正好撞见沈知栩在祠堂挨鞭子。
我也顾不得膝盖疼,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抱住沈知栩。
「陵阳王,求您别打他了,遥清知道错了。」
陵阳王没想到我会突然跑过来,鞭子没收住,我腿上也挨了一鞭子。
我向来怕疼,哭得震天响。
沈知栩死死地把我抱住,恶狠狠地看着陵阳王,脸色苍白,额前布满了细密的汗。
陵阳王气得丢了鞭子,忙着叫人来给我上药,却被我父亲给拦住了。
「小女该打,陵阳王不要管她,让她哭!」
那天父亲给陵阳王赔了好些不是,又在沈知栩家里收拾了哥哥一顿,可怜我鹤临哥哥差点没被父亲给打死,陵阳王拦都拦不住。
鹤临哥哥习武惯了,挨点打倒也不打紧,只可怜沈知栩一个文弱书生,早就晕了过去。
家仆来抱他时,他还紧紧抱着我,脑袋搭在我肩上一动不动。
沈知栩身上衣服破了好几道痕,沾着骇人的血,早已不成样子。
我以为他要死了,吓得又哭起来。
「小妹,你不心疼你哥哥这幅惨样,倒去哭他了。」
我那时不懂,哥哥不过是教了他几式段家枪,我也不过是拿了本兵书给他,怎的就遭了这么大的罪?
我祸害沈知栩还可不止这一次。
十六那年,都城里来提亲的人快把我家门槛给踩烂了。
不过他们不是为我而来,是为了攀上段大将军这根高枝。
哥哥堵在门口大声喊,「家中小妹已有心上人,莫要来提亲了。」
来提亲的人少是少了,就是哥哥屁股挨了父亲两脚。
娘亲高兴地问我,「看上哪家的好男儿了?」
我害羞地低头不说话,倒是哥哥神姿舞姿地,「还能有谁?可不就是陵阳王家那小子,沈知栩嘛!」
娘亲脸色霎时就变了,正色道,「阿清,这满都城的好儿郎,你谁都可以嫁,唯独不能嫁他沈知栩!」
我在家哭了几天,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哥哥急得团团转,父亲不让他出去,他就坐在墙头远远地看沈知栩来不来我家,四处给我打听消息。
沈知栩一直没来提亲,哥哥手里的小石头子扔了一把又一把。
「沈知栩那个混小子,说得好听要来提亲,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三日后,我和沈知栩成了全都城的笑话。
两个无知小儿过家家似的私定终身,双方父母都气得半死。
沈知栩在家又被陵阳王打个半死,在床上躺了几天能动了,又偷偷摸摸一个人想来我家提亲。
其实他是要来的,只不过半路被陵阳王逮了回去又打了一顿。
哥哥说他也算是有骨气,皮开肉绽动弹不得,不是不折腾了,是实在折腾不动了。
陵阳王气得胡子都歪了,把病得怏怏的沈知栩拉到我家来赔罪。
「段将军,是我教导不周,竟叫这竖子胡作非为,扰了令千金的名声。」
哪里教导不周?沈知栩明明是这都城里最有教养的公子。
沈知栩却又犟嘴,「我如何娶不得遥清?怎的就安了个谋逆的罪名?说到底还是父亲你疑心过重!」
我和哥哥在别院躲着听,听到沈知栩说这话差点没站住。
若不是亲耳所闻,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他能说出这番忤逆的话来。
陵阳王又要打他,却被父亲拦住,「打不得!打不得!」
客堂里好半会儿没有传出声响,后来竟听见陵阳王哽咽的声音,「你我不在意又如何?陵阳王府的人呢?我沈氏一族呢?」
我本来是要与沈知栩站在一起共进退的,可是几日后父亲下朝回来,「陛下缩减了陵阳王的封地食邑,遥清你若执意要嫁沈知栩,下场谁也说不好。」
也罢,那便不嫁了。
圣上多疑心,陵阳王家的公子习武是何用意?陵阳王家的公子要娶段大将军府上的千金又是何意?
直到那年我和沈知栩才明白,即使陵阳王毫无争权之意,即使陵阳王在都城的王公贵胄里几近无声,陛下也从未信任过他。
世人皆以为陛下疼爱自己的弟弟陵阳王,舍不得让他去偏远封地,实则是要监视陵阳王的一举一动。
陛下喜设宴席,听闻沈知栩喜欢音律也精于乐器,常请他到宫中为大臣百官奏乐助兴。
席间朝臣都以为陵阳王家的这位公子讨得陛下欢心,其实沈知栩自出生之日起,就在牢笼之中了。
我不愿再给陵阳王添乱,也不愿再见沈知栩受伤,更不愿给将军府上蒙羞,惹来横祸,决心要随军去大漠。
临走前他托人送了我一支玉笛,我又不会吹,沈知栩你也没把我教会,我要它有何用呢?
睹物总是要思人的,那支玉笛被我放在楠木盒子里,从没打开过。
「小妹,别发呆了。你在都城见惯了春光明媚,哥哥带你去见见大漠的落日和飞雪好不好?」
「好。」
三
我醒来时浑身痛得像要裂开似的,鬼哪能见得了这毒太阳。
若不是借了沈知栩的披风避一避,我怕是用不着他动手就直接魂飞魄散了。
我一扭头就见沈知栩正躺在我旁边,几乎是弹起来,我直接踩着他的身体跳下床。
他半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我如今拿他是真的没辙了。
不过一会儿,沈知栩醒了,捂着胸口咳嗽几声。
难不成我把他踩出内伤了?
家仆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来,他这是病了吗?
好!真是太好了!看他这幅样子定是活不久矣,苍天有眼啊!
沈知栩这会儿倒是老样子,房间里总爱摆各式各样的笛和萧,他小时候总将这些物件擦得干干净净的,如今却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他没有碰药,只伸手欲取一支笛来,手到边上却又收了回去,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哪个无礼的仆人摇了门口的铃铛,吵得我耳朵疼。
「进来。」
仆人走到他面前行礼,「陛下,太医来为您把脉。」
沈知栩并未作声,只轻轻摆手,示意他退下。
那仆人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太医说您的耳疾并非没有希望治好,还望您珍重身体。自段家千金走后,您瘦了好多……」
「不妨事,退下吧。」他声音轻得我都有些听不清。
等等!
陛下?!他什么时候竟然登基了?
得,白高兴一场。
不过耳疾又是怎么回事,他生了什么病吗?
听他意思是放弃治疗了,有病不治的话……会死的吧?
沈知栩,过不了多久你也要跟我一样做鬼咯!
他干起活来还挺像模像样的,奏折批了一封又一封,没见他歇过。
沈知栩的身体似乎变得很差,有些时候我看见他的帕子上有血,可他就像没看见一样,接着批他的奏折。
他无趣得很,整日坐在书房不出去,我可呆不住。
可天公又不作美,日日大晴天,我哪敢出去透气。
只有夜里我才敢去院子里赏赏月,沈知栩总来煞风景,也总坐在院子里呆望着天。
我偏爱新月,像少女细弯的眉毛,笑盈盈地叫人心动。
这天上挂的月亮要圆了,亮堂堂的。
沈知栩坐在哪里我就不想待在哪里,只好飘到树枝上睡觉养身体。
这些天我犯困得很,懒得动弹,白天在屋里睡觉,晚上便出来睡觉。
「施主,七月十五中元节,百鬼夜行,你点了这炉子……」
我从睡梦中惊醒,脊背发凉,总觉得有谁要害我。
一睁眼就看见一和尚在跟沈知栩说话,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无意间挂在了沈知栩背上,被他带到寺里来了。
我可是鬼啊!来寺里不要命啦!
早晚睡觉把小命都得睡没了。
沈知栩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寺,我听都没听过,叫什么清云寺。
他与那小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神神鬼鬼的,吵得人不得安宁。
我不知道被他带出来多久了,被太阳晒得几乎要散架。
正愁着沈知栩打算何时打道回府,迎面却走来一疯癫和尚。
「借尸不得还魂,人死不能复生,生死有命,逆者天谴。」
我本以为与我何干,可那疯癫和尚偏偏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我确信他看的是我,而非沈知栩。
毛骨悚然,沈知栩不会真要找什么邪门法子叫我魂飞魄散吧。
「大师,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我生平第一次见沈知栩求人,不知道求的什么。
「阿弥陀佛,施主,你做的已经够了。」
那疯癫和尚自始至终没有看沈知栩一眼,一直在望着我,眼里饱含杀意,似是警告我若是胆敢把沈知栩怎么样,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啧啧啧,害怕死了呢。
我再醒来时天上月已圆了,周遭阴森森地冒着一团团黑气。
想来应当是到了中元节,百鬼夜行。
我听见那些鬼在我耳边低语,狡猾又阴险。
一鬼怒然,愤恨地在我耳边嘶吼,「凭什么你能还魂?!不如让我来替你?」
俄顷又一女鬼趴在我耳边低语,「小女子,别回去了,来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又一幼鬼扯我衣袖撒娇,「人家好无聊啊,姐姐留在这陪陪我好不好嘛?」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这些鬼叽叽喳喳,个个都在说话。
我在人世时就怕鬼的很,即便自己也是鬼又如何?
这会儿却被鬼围着,那些个鬼拿手指戳我的脸,掐我的腰,扯我的头发,拉着我的手足往下拽……
我想挣脱之时才发现四肢和脖子都被红线系了起来,越是挣扎就越是痛苦不堪。
而我在烟雾朦胧之中却看见沈知栩跪在一鼎香炉前,似是虔诚地祈祷些什么。
那疯癫和尚在他边上念经,一念我就头痛欲裂,浑身如同被野兽撕咬,百鬼也在我耳边嘶吼惨叫。
我痛苦难耐,拼命想挣断那些红线,却怎么也是徒劳。
「沈知栩!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死了你也不放过我!」
我确信我如今这幅样子全是拜他所赐,他竟恨我恨得连我死了变成鬼都要折磨几番才过瘾。
「沈知栩!你放开我!你不得好死!」
他无动于衷,只跪在那里祈祷,眉头紧锁。
末了,他竟呕出一口血来。
那疯癫和尚以掌示我,怒喝一声,「破!」
千根万根纠缠的红线尽数断开。
我没了束缚便从天上高高地往下坠,就算是知道坠下去也不会疼,我还是害怕得很。
只见沈知栩跌跌撞撞地朝我奔过来,想要接住我,但他扑了个空,我还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沈知栩碰不到我,但他不知做了什么,如今已经能看见我了。
我见沈知栩如见恶魔还惧三分,连连后退。
「沈知栩,我前世到底如何得罪了你,你要害我至如此地步?」
他本想伸手来抱我,见我如此便急着后退,眼神痛苦,声音破碎,「我不过来……我离你远远的,阿清你别怕。」
我实在是看不透沈知栩到底要做什么,他见我竟不怕我来索他的命,倒是从他眼底见到了些许欣然的神色。
再说那疯癫和尚,何时竟不知去哪了。
「沈知栩,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他颤抖着唇,眼尾透红,「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四
大漠之于都城是别样的风景。
沙海如潮,一眼望不到头,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人口舌干燥。
暂别都城客舍窗外青青的柳色,一路隐约浮现几声胡笳与羌笛,沈知栩若在,他一定喜欢这异域的乐音。
我刚来这座大漠古城时,心情一直不太好,没什么精神。
「小妹你真不去看看?别后悔哦。」
「哥哥你骑马带我我就去。」
他带我去看大漠天空中掠过的几只罕见飞鸟,又叫我看落日红霞轻落在沙漠的肩头,如何动人心魂。
久而久之,我算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其实,在古城楼里,我给沈知栩写过信,但他一封也没有回,我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
也许是这里离都城太远了罢,信迟迟寄不到也说不定,又或许他早就忘了遥清。
父母亲与哥哥去边疆打仗时,我便留在古城楼里学异族的女子跳舞,想等他们回来时,我也能伴着乐声为他们起舞。
战事吃紧,哥哥他们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某个寒冷的冬夜,大雪纷纷扬扬的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
我在睡梦中听见大军凯旋的声音,是父母亲和哥哥回来了。
我急着出去见他们,只随手套了件厚厚的外袍。
以往我奔出去迎接他们时,哥哥总会跳下马来摸摸我的头,「小妹,我们回来了。」
可这次,我只见到了父亲母亲满面的愁容。
「哥哥呢?」
我几乎是站不稳,只好扶着母亲冰凉的铠甲。
「鹤临他,找不到了……」
我不懂母亲的意思,她只是掩面泣不成声。
那个冬天,我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又多了一个。
哥哥带的军队伤亡惨重,活着回来的将士说鹤临小将军走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父亲母亲找了很久,只找到了哥哥心爱的马。
哥哥打赢了那场仗,守住了南梁的土地。
父亲只说,「我儿不辱使命。」
然后转身钻进风雪中去。
过年时我实在没忍住偷偷哭了,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我真的很想你。
从前过年时,我和哥哥还有沈知栩满大街跑着玩。
哥哥善骑射,把摊主的小玩意儿全赢来给我了。
只要沈知栩在,花灯的谜他都知道,我手中总是满满当当的。
每每走不动时沈知栩说要背我,却总被哥哥揍。
「沈家小子你想做什么?我妹妹还没嫁你你就想背我妹妹?美得你嘞!」他总一边数落沈知栩一边将我背起来走。
沈知栩脸红到了耳朵根,默默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在哥哥后面走,小声嘀咕,「我这不是怕她累嘛!」
天欲破晓,儿时的事催得我没有半点困意,早早起来趴在窗户边,遥遥地看着大军每次归来的路。
路雾蒙蒙的,其间景象忽明忽灭。
恍惚间我好似看见一个着红色衣裙的异族女子骑马而来,足踝的铃铛声在耳边似有若无。
应当不是做梦,我急匆匆地跑出去想看清来人是谁。
灰蒙蒙之中,我远远地看见那女子从马上将一个男人拖到地上。
她自己转身长鞭一挥,飞驰而去,裙袂翻飞,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我想那面纱之下的脸应当也是绝美的。
我觉得那定然是仙女将哥哥送回来了,便朝地上那个男人跑过去。
一见,那人果然是我鹤临哥哥。
我用力想把昏倒的哥哥从地上拽起来,边哭边喊,「阿爹阿娘,是哥哥,哥哥他回来了。」
哥哥说他身负重伤时是那位沙漠里异族的姑娘救了他,否则他当真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他总是怀着心事,我猜他的心里眼里约摸着全是那抹美艳绝伦的红色。
我故意也穿着一身红色裙子,「鹤临哥哥,你看我学的异族舞。」
他藏不住心事的,终于开了那金口,「那位阿姊跳得比妹妹你还要好看。」
我又问他,「那位阿姊叫什么名字?」
哥哥脸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她没有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只让我叫她……烟儿。」
惨啦,哥哥你坠入爱河啦!
五
年还未过完,都城传来了国丧的消息。
梁孝公九年,崩。是以新帝年幼,尚在襁褓之中。立陵阳王之子沈知栩为太子,辅佐新帝,南梁永昌。
太子辅佐襁褓之中的新帝,这种荒谬的法子也不知是朝中哪个能人想出来的。
谢氏从前便借先帝宠爱,一手能遮半边天,如今母凭子贵,位至太后,想必这其中少不了她的算计。
可这些与我段氏无关,段氏只效忠南梁百姓。
回都城的路上,哥哥突然骑马到我轿帘边,「小妹,我听说一个事儿,关于沈知栩的……你听不听?」
我掀开帘子露出半个脑袋,「何事?」
「沈知栩他…他父亲陵阳王在我们离开都城的第二年春天,薨了……」
我落了轿帘,没有多言,只觉得轿子里有些闷得很。
沈知栩从今往后,是一个人了。
「小妹?你还好吗?我只是偶然听说的,没有去打听他的事,真的!」
哥哥这辈子估计都说不来假话,一说就叫人看出来了。
路途遥远,到都城时已是一个月以后。
说是新帝召见百官,因之布设春日筵席,倒不如说是太后要见这些个朝臣们。
席间我忍不住看沈知栩,他瘦了好多,面容也冷峻了不少。
他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我与沈知栩或许早就不复如初了。
至于从何时起,许是自我离开都城的那一年,又或许是杳无音讯的那三年一点一点耗尽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羁绊。
筵席将散时,我和哥哥走到他身前,欠身行礼,「知栩兄长,近来还好吗?」
我从袖子里取出从大漠带回来的胡笳递给他,「这胡笳想赠予兄长。」
沈知栩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薄唇轻启,「原来是你,段家的千金竟也这般没规矩?你可知你当称我一声太子殿下才是。」
我没想到他与我竟生分到如此地步,到底是我僭越。
只觉气氛尴尬得难以喘气,哥哥反应倒是快得很,拽着我的衣袖与他一同跪下,「太子殿下,微臣惶恐。」
沈知栩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多谢美意,胡笳而已,不必了。」
言罢示意我平身免礼,转身便走。
我觉得自己滑稽得很,还将哥哥也搞得如此尴尬。
我早该想到的,三年来他未曾回过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信,我何以还要如此将他放在心上?到头来自己竟成了笑话,唯余难堪。
「这是段小将军和段家的千金?」
不知道从哪窜出一个小伙子,见着装应当也是哪家的小将军。
「这胡笳真好看,亏得阿姊你慧眼识珠,将它带回南梁。」
他自顾自地说,好像我们本来就认识一样。
「兄长阿姊好,我是谢将军府上的小公子,谢然。」
沈知栩早已走得老远,头也没回。
我看着手里的胡笳恨不得给扔了,我真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跑来给他送礼!
心里正生着闷气,欲将那胡笳扔进湖里,没想到却被谢然给接住了,惊得哥哥瞪大了眼睛。
谢然手里把玩着那支胡笳,小声说道,「段家阿姊,多好的胡笳就扔了,你若不喜欢,能不能送给我呀?」
我觉得这不合礼数,连忙摆手,「这怎么行?你若喜欢,我送你一支新的好了。」
他却笑得漏出两颗虎牙,「不打紧,我喜欢的很,谢谢阿姊!」
回去路上我同哥哥数落沈知栩,「你看见了吗?沈知栩?!他怎么这样啊?」
「也是,沈知栩这心里啊,怕是从我离开都城后就彻底把我忘了。」
「再说,是我要离开都城的,也怪不得他如今见我不顺心。」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你在气头上谁敢跟你说话?也就沈知栩敢。」哥哥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还有刚才那小子敢。」
「诶?哥哥你说谢小将军要那胡笳做什么?他真喜欢?」
哥哥白了我一眼,「人家哪是喜欢胡笳?人家那是看你被太子殿下拒绝了怕你尴尬,做了个大好人。」
我听了火又上来了,气呼呼地往前走。
「才不是!沈知栩他不喜欢,还不准人家喜欢了?哥哥你就偏心沈知栩!」
哥哥扶额又掌嘴,「我真是嘴欠!惹她干嘛?」
然后追着我一路小跑,「好妹妹我错了!谢家小子就喜欢那胡笳,与妹妹你英雄所见略同,慧眼识珠,不像我和沈知栩眼瞎……」
六
北陈向来同我南梁及邻族大漠部落关系不善,却也不至于针锋相对,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
三者之间,大漠的部族最弱,与我南梁相交稍好些。
昔年先帝想将从前失掉的大漠部族收回南梁,却一直没有成功,他们忘了自己的故国,自己称了王。
北陈倒是一直仗着国力强些,总招惹些是非。
如今大漠将其高贵的女儿献给北陈的王,两族和亲以交好。
北陈差使节来,传其天子旨意,希望南梁也能派几位王公大臣去北陈,说是借着天子大婚的好日子三族议和,永交于好。
沈知栩和哥哥一同去了。
据哥哥所言,他与沈知栩之间的气氛尴尬得很,一路上都未曾说过几句话,便是说也是关于此行议和之事。
大漠里那位去北陈和亲的公主殿下,是世间罕见的绝色,跳起舞来更是摄人心魂。
那日的风太过无礼,吹掉了公主殿下面纱的一角,叫旁人也得以一睹仙子的容颜。
北陈庄王笑得合不起来嘴,满面的油光刺得人眼疼。
大漠之王那粗犷的声音传进席间每个角落,想听不见都难。
「本王的四公主楼烟,今日就交与庄王你了,也愿三国永交于好。」
沈知栩要早知哥哥看清了那位公主是谁后便魂不守舍,倒不如不带哥哥去,徒增烦恼。
黄沙染血,大漠的飞雪飘啊飘,哥哥觉得很冷,冷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鹤临此生应当到这就要结束了吧。
正这样想着,眼眸迷离中似乎看见了一抹红色在向他靠近,耀眼得像火一般。
他又觉得自己好冷,要是有个火堆就好了。
来人像仙女一般,或许是临死之前做的些许怪梦罢了。
醒来之后,他的身子暖暖的,火盆烈烈地烧着,其间柴火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
那位红衣女子来看他,「你醒了?」
哥哥见她其人,分明不是梦,呆楞楞地不知言语。
半晌回过神来才轻轻说了声,「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是南梁的将士?」那女子生得一张妖艳的脸,眼尾一抹飞霞叫人看了脑子也不得清醒。
哥哥却正色道,「你们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背叛南梁的。」
她听了这话便笑得合不拢嘴,「我不过是巡着大漠而已,见你奄奄一息又狠不下心见死不救,管你是何许人也?」
哥哥将信将疑,问她叫什么名字。
「叫我烟儿。」
她看都没看哥哥一眼,自顾自拿着瓶瓶罐罐的药来到床前,欲将他的衣服解开。
哥哥觉得不妥,脸又红又烫,要自己上药。
烟儿轻戳了他额头的擦伤,嗔怪道,「这会儿还有什么好遮掩好难堪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
烟儿将哥哥照顾得很好,高烧不断时她日夜守着他,伤口化脓流血时她又为他擦洗上药。
日日如此,一月有余。
「我要怎么还你的恩情呢?」
她将哥哥摁在床上,红唇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我见你长得俊俏,心里喜欢得很,不忍心见死不救,不图回报。」
我那面皮子薄的哥哥又红了脸,「你家住哪?有朝一日我回来送上谢礼。」
她却不高兴,腾地站起来,「回来做什么?」
烟儿告诉哥哥,她是因为不想接受父亲安排的婚事,自己离家出走了。哥哥若是真心想报答她,便留在大漠娶了她。
哥哥又觉得不妥,「我不能留在大漠,我是南梁的将士,必须回去。」
她气得一甩裙摆,「你怎的如此呆板?」
烟儿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又问哥哥,「那你愿意娶我吗?」
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睫毛浓密且长,看着这双眼睛说不出来假话。
「想。那我回南梁告知家中父母,来你家提亲好不好?」
「南梁南梁,你就那么舍不下南梁?你就那么守着礼数?」
可怜段小将军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又惹她不高兴了,「因为我是南梁的将士,要保卫南梁百姓。」
烟儿听了没有生气,只是眼神黯淡了一瞬,似有什么难言的心事,又似是自言自语。
「你是南梁的将士,我是大漠的孩子。」
那夜哥哥正在帐篷里睡觉,却被烟儿喊醒,她趴在他胸口用食指摸着他的下唇,「段鹤临,你真喜欢我?」
哥哥狠狠地点头,「真的,千真万确。对天发誓,我段鹤临真喜欢烟儿。」
烟儿开心了,端过桌子上的药来喂哥哥,「最后一剂药,喝了身上就再也不疼了。」
哥哥睡得很沉,可在将梦将醒之中,他觉得自己的唇好像印上了一瓣柔软,有什么东西清扫他的脸颊,叫人心里痒痒的,然后留下了一滴温热的水珠。
他再醒来时,烟儿就像梦一样消失了,而他回到了南梁的土地。
楼烟跳舞时很美,眼波流转,可她眼里只有坐在席间的段鹤临。
面纱掉落时她在看哥哥,哥哥也在看她。
她知道哥哥的心思,却只是眉目传情,像是跟哥哥轻诉了一声,「我是大漠的孩子。」
哥哥在宴席上喝得酩酊大醉,沈知栩将他拖了回来,眉头皱得恨不得打几个结。
我去接哥哥回将军府时,沈知栩和他的随从一起架着哥哥,他没正眼瞧我,只对着哥哥恶狠狠地说了句,「有辱斯文!」
三月后,听闻北陈那位和亲的大漠公主,为大漠讨来了不少好处。
只可惜命薄如纸,身患恶疾,不多久就撒手人寰。
此事本是王公贵胄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哥哥听了回家后却大病一场,甚至还呕了血。
母亲传人来把脉,那人只说哥哥旧疾难愈,今又复发。
七
天气渐暖,稍有燥热时,哥哥又要出征了,这回是他自请去大漠戍守边关。
大漠里黄沙漫天,干燥难耐,旁人不愿去,哥哥自己要去便也没人跟他争。
都城里这样的时节最是美丽,也最为热闹。
春城无处不飞花,时有顽童嬉笑打闹,斗虫歇了又忙着放纸鸢。
一年一会,游园狩猎。
可惜哥哥不在,他最擅长打猎,没有哪家公子能胜得过他。
要说谁能与哥哥比得个不相上下,也就只有沈知栩了。
从前我最爱这种事,我只管为他们两个拍手叫好,也乐得自在。
如今哥哥出征,沈知栩见我比见陌生人还要生分,我只觉得着游园狩猎真是无聊的要命。
可我偏偏又走不得,一是父母亲没有那个闲工夫来,整个将军府就我一个闲人,二是母亲想让我去看看有没有看得顺心的公子,考虑考虑婚事。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像屁股生了刺,怎么也不舒服,满脑子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闲来无聊我就只能闷着头吃,桌子上摆的几块糕点我都不喜欢,可是除了吃东西我实在不知道干什么,龇牙咧嘴吃的一块不剩。
我刚端起杯盏要喝几口茶来解解腻,却听见旁边有什么噗呲噗呲的动静,扭头一看竟是谢然。
他笑得人畜无害,朝我挥挥手,「遥清阿姊,好巧啊。」
我竟不知谢然何时落座在我邻桌的,一见他差点没把我给呛死。
他却又恰好给我递了块帕子,「阿姊慢些,糕点不好吃的话我这有不一样口味的,你可以挑一挑。」
言罢要将他自己的糕点也递给我,我觉得他在取笑我,可一看他那张脸却又无比真诚,让人生不起气来。
我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因为觉得尴尬我又不好意思地问了句,「你刚来?」
他立马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我看着阿姊你落座的,只是你一直在吃糕点,压根头也不歪一下。」
好嘛,我真该死,问问问,这下更尴尬了。
「遥清阿姊,我觉得有些无聊,准备溜出去玩会儿,你要跟我一起吗?」
救命恩人呐!
我在这是半会儿也坐不下去了,一个人又不敢溜,这不是巧了嘛!
我立马点头如捣蒜,准备跟着他开溜。
屁股刚刚离了座,就听见了太后的声音,「段家千金,你这是要去哪?」
我只好假笑,「回太后,臣女…臣女不去哪,就是稍稍活动下筋骨。」
谢然此刻却好死不死没眼力见地偷笑,我恨不得打他一顿。
「太后,是我考虑不周,我本想叫遥清阿姊尝尝我的点心,没给她送去却要她自己来拿,该是我赔个不是的。」
我看了一眼谢然,心里有话说不出,「你最好是。」
若不是谢然替我解围,太后定要说我坐没坐相。
我本以为到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太后却又来找我的茬。
「段家女,你一家保卫南梁,驰骋沙场,想必你也是个骑射的好苗子,怎的不来露一手?」
「我记得你哥哥往年无人能比得过他,今日他不在,你不如替他来练练手。」
我如遭雷劈,还露一手,我给你露两手好不好啊?
我连马都骑不好,还说什么骑射。
再说了,我手无缚鸡之力,连弓都拉不开。
我一见那马就想起儿时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事,手不由自主地发凉还哆嗦。
太后此言哪里容得了我拒绝,看来我今日是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个丑才好。
我正准备硬着头皮去牵马,只听沈知栩缓缓开口,「太后您可真是说笑了,段家千金分明连马都不会骑,她来骑射不说把子一个都打不中,怕是要笑掉人的大牙才好。」
沈知栩虽说讲的句句实话,可他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说我。
笑笑笑,把你们的牙全笑掉才好!
我正在气头上,谢然何时站在我身前我都没发现。
「太子殿下,久闻您那双耳朵能辨声位,往年游园狩猎也与段鹤临将军不相上下,今日可否一见太子殿下的风采?」
谢然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呜呜呜!
「臣有个主意,不如您蒙上双眼,遥清阿姊站在靶子后面敲一声锣响,您来射中靶子。」
谢然我打不死你!
你聪明你好人你了不起,拿我小命开玩笑。
先不说蒙着眼了,沈知栩看我还不顺眼,万一他故意拿我当靶子怎么办?
席间却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拍手起哄叫好。太后也点头称是,问都没问沈知栩,就叫人去取铜锣和布条来。
沈知栩手握成拳,眉头紧锁,他这一副不好看的表情看得我是心惊肉跳。
沈知栩你行不行啊?不行别逞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是从高台上下来,径直走向了一匹马。
不是沈知栩你来真的啊?
谢然你个小王八羔子,我信了你的邪!
我哆哆嗦嗦在靶子处狠狠敲了一下锣,我自己耳朵都要震聋了,他总不能听不见吧。
我将锣挡在脑袋前,万一有什么不测,兴许还能救我一下。
沈知栩这人也不给个痛快,磨磨唧唧不放箭,我腿都要软了。
咻一声,是箭撕裂风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紧紧抓住铜锣。
只听一声箭扎在木板上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眼泪一下子就涌入了眼眶。
我强忍着泪,颤抖着声音说,「太子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我不敢抬头,怕叫人看出来我的泪意笑话我胆小如鼠。
没人有空关心我,全都在夸太子殿下好威风。
我也在这时才能安安心心地离开,还没寻到无人的角落,眼泪就已经不争气地啪嗒啪嗒掉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适合哭的地方,谢然又跟过来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扯着喉咙就开始嚎啕大哭。
「都怪你出的鬼点子,我都快吓死了。」
他却还没心没肺地笑,一笑我就来气。
「遥清阿姊,你是没看见太子殿下紧张的那个样,脸都气白了。」
我谢谢你?
「没想到太子殿下真射中了,他要是没射中可真丢人丢大发了,谁让他那样说你!」
「啊?没射中他是丢人,我是死人好嘛?」我一想到这又开始哭。
「不会不会,这不是有我呢?他若是瞄得不准,我会救你的。」
我揪着他的衣服擦了把眼泪,「那我谢谢你啊。」
「好姐姐别哭了,眼睛都红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谢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桃木镶玉簪给我,蹲着身子两只胳臂叠在膝上,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两颗虎牙可爱得很。
「姐姐你上次送我胡笳,我送姐姐一根发簪作回礼。」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刚刚就想给你的,可你一直没看见我。」
「你在哪里买的?还怪好看的。」我将簪子拿在手里细细地看,做工精致,是个不错的饰品。
谢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姐姐,这可不是买的,这是我自己做的。我娘说桃木能辟邪,我特意砍了根桃树枝来。」
「你自己做的?看不出来嘛,你还会做这些东西。」
他像个孩子一样得意地笑,「那可不。」
我将簪子还给他,「你这簪子比之我那支胡笳太过珍重,我不能收。」
他却急得站了起来,「如何收不得?姐姐你不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但你留着给你以后的新娘子也是好的。」
谢然将那簪子又塞回我手里,「遥清姐姐,我可不是特意为你做的簪子,我那是为我母亲做的时候多做了一支,你就收下吧,不是什么重要物件。」
我推脱不得,只好收下那根发簪,当着他的面别在了发髻上。
「遥清阿姊,你是都城里最好看的女娘。」
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恨不得寻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我与你不过见了两次而已,你怎么这么熟络,难不成你天生善交际?」
谢然神神秘秘地,「遥清姐姐见我是两次,我见姐姐可不止两次,只是你在那无数次里只记得这两次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我从前都像今日一样无视了他?
他只笑着,「天色不早了,我送姐姐回家吧。」
谢然没有骑马,是陪我一起走回去的。
他将我送到将军府门口时,欠身行礼要走,我进门后鬼使神差地又折回去探头看他背影。
谢然哼着小曲儿,走路轻跳着,手里拿枝柳条甩来甩去。
我听见路人轻声说,「谢小将军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八
娘亲急着我与哥哥的亲事,一个两个都叫她操心得很。
「清儿,你告诉娘你是不是还念着太子殿下?」
我迟钝地摇了摇头,托腮望着窗外的小麻雀,「早就不念了。」
我心里不会常念沈知栩可能是假,沈知栩早就不会再念着我却是真。
太后给太子殿下选了太子妃,丰州刺史之女成娇娇。
听闻那成娇娇斯文端庄,想来也适合沈知栩的性子,真真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啊。
我本以为太子妃会是都城里哪个美娇娘,没想到是都城外的姑娘,沈知栩你倒也真是好福气。
未来的太子妃早早来了都城,常有人因好奇借故进宫去看,我懒得去,免得徒增烦恼。
秋高气爽之时,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大婚。
沈知栩一手办的这场喜宴,当真是用心。
谢然问我去不去,他觉得有些无聊,若是我不去他也不去。
为何不去?白白吃一顿席不好吗?
我与父亲母亲刚刚落座,就看见了坐我邻桌的谢然。
还真是巧啊,怎的我三天两头都能见到他,来吃个席也能又恰巧坐他旁边?
我反正也习惯了,刚坐下来就与他交头接耳说小话。
「谢小将军,你知不知道今天有什么菜品啊?」
「阿姊,这我可真不知道。」
菜还没上,还没吃上一口,我就被太后点名了。
「段家千金,听闻你灵动善舞,今日大喜不如跳一支来助兴?」
太后你是有多喜欢我,什么破事儿都能想到我。
谢然看着我的眼睛,示意我若是不愿意,他有鬼点子帮我推脱。
不就是跳个舞,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我起身拜太后,「回太后,臣女去换身衣裳。」
不料刚回来就看见沈知栩和成娇娇两人郎情妾意,眉目传情,好不快活。
那成娇娇当真是娇滴滴的女子,面相看着叫人讨厌不起来,可我这心里就是堵得慌。
我卖力地跳了两支舞,虽说我也知道席间那些人不过是饮食祝酒,谈笑风生,也不见得有几位会真的看跳舞,但我还是极认真地跳着。
将将定住身子要退场,就听见谢然鼓掌的声音,「早就听闻遥清阿姊舞艺冠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然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从前先帝让沈知栩在宴席上奏乐,虽然没有什么人真的去听,但他还是认真仔细地奏乐,每次都如此。
我那时只要在场,便全神贯注地听,为他叫好称快。
我退下落座,发现已经有人为我布好了菜,我轻轻戳了一下母亲,指着菜笑道,「多谢阿娘。」
母亲却一脸神秘的笑意,贴着我耳朵轻语,「是谢小将军。」
哪里有没有地缝可以让我钻一钻?
我又转过身跟谢然说小话,「多谢了。」
谢然一笑叫人看了心情就好,乖乖的,干干净净的,他笑你便也想笑。
「阿姊,快吃吧。」
今天这席上的菜我都喜欢的很,看着都有食欲,心情自然也好了不少。
这桂花蜜藕我是怎么吃也不腻,吃了还想吃,只可惜这不是我家,不能胡作非为。
我正可惜着,眼巴巴地馋着母亲碗里头的,谢然又轻轻扯了我的衣袖。
「阿姊,我不喜欢吃甜的,这桂花蜜藕你吃不吃?」
还有这好事?
我却又拉不下面子,到时候叫人见了我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多不好,「你自己吃,小孩不能挑食。」
「阿姊,我要是没吃放在这里,到时候要引得旁人说我浪费食粮了。阿姊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谢然又开始用他那人畜无害的眼睛看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姊,你吃完偷偷把碟子递给我,就当是我自己吃完了。」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我本以为跳舞之后就没我的事了,吃的正开心,不知道哪个朝臣醉醺醺地说了一句,「段大将军,我记得太子殿下幼时与你家千金相交甚好,如今太子殿下已迎娶太子妃,你家千金何日嫁得郎婿?」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看了一眼沈知栩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再看太子妃,啧,难怪沈知栩脸色不好看。
我那父亲嘴笨脾气大,听这话搞不好只想干架。
于是我便抢着回道,「我与太子殿下不过年幼无知时的玩伴而已,今日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喜之日,还祝他们白头偕老。至于我自己嘛,不如您有空替我寻一寻郎婿?到时候接您喝杯喜酒。」
谢然却又坐不住,人家还没开口他便插话,「大人您有所不知,遥清姐姐这是谦虚,其实她的追求者甚多,看得是眼花缭乱,正挑着呢。」
那位大人约摸着正要措辞,却又叫沈知栩一句话堵了回去,「那便好生挑着,早日寻得个好夫君。」
他这话听着是跟我说的,眼睛却是看着谢然。
得,要嫁人的是我,却没有人管我的死活。
这茬好不容易过去,我闷头将那桂花蜜藕吃得干干净净,悄伸手把碟子往谢然那边递。
半晌他都没动静,不是谢然你在干什么?
我扭头正要唤他,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走了,想来应当是有事去了。
他在边上不觉得,一走我倒觉得气氛更加尴尬无趣,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指头。
我觉得头晕乎乎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这天儿上午还晴朗得很,到下午就阴阴的,我这舞衣更是单薄,叫人有些发冷。
谢然许久也不见回来,我便悄声告知阿娘身子有些不舒服,许是月事来了,先回家去。
言罢便悄悄将碟子放在谢然桌子上,猫着腰偷偷溜走了。
我回到将军府时天已经阴云密布,似要下雨。
沈知栩啊,你这选的什么良辰吉日?
我只觉得头晕眼花,身上热热的,软绵绵的没力气,回家便一头栽在床上睡觉去了。
半梦半醒地又睡不安稳,忽然听见银月在外面说话,「谢小将军,小姐她身子不舒服,这会儿在里头睡觉呢。」
「睡觉啊,那我在外面等她醒。」
谢然扯着嗓子喊,生怕我听不见,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我醒着,你进来吧。」
他动作倒是快,我刚说完他就进来了,隔着屏风坐下,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找我何事?」
「我不过是出去处理点事,一回来你就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觉得无聊就又来找你了,顺路钱多花不掉买了壶青梅酿你喝不喝?」
我被他逗得发笑,这是顺哪门子的路?
可我这会儿是真没胃口,实在不想喝。
「多谢,不喝。」
屏风后面一时没有传来声音,谢然放下青梅酿,「姐姐,我过来了哦,你是不是真不舒服啊?」
我没劲儿搭理他,支吾着应了一声。
他走到我床前大惊小怪,「姐姐脸怎么这样红?」
谢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姐姐,你真病了,我还以为你……」
我睁开眼看他,「以为我什么?」
他又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姐姐,我去给你抓药,等着我。」
谢然是跑着出去的,我只听见银月在外面喊,「谢小将军,伞!」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
他确实是去去就回了,带了大包小包的药,嘱咐银月去煎。
谢然身上全叫雨淋湿了,嘴里嘀咕着,「太子殿下选的什么好日子?」
我听了又忍不住笑,「你快些换身衣服吧。」
哥哥在家里留了几身衣服,谢然应当是穿得上,我便叫银月带他去挑了一身。
他走后没多久,阿爹阿娘就回来了。
「清儿,谢小将军来过了?」
「来过,阿娘你怎么知道?」我缩在被子里露两个眼睛看着她。
「谢小将军问我你去哪了,我说你身子不舒服先回家去,他听了便急匆匆走了,我想着应该是来找你的。」
三日后,我病得好的差不多了。
这几日谢然却难得没来找我,平日里他恨不得一天来三次。
我正这样想着,便听见银月的声音,「谢小将军来了。」
他来了却站的远远的。
「怎么不过来坐?」
「遥清姐姐,我不过来了,就站在这儿,一会儿就走。」谢然说话的声音哑哑的,好像是病了。
「你不会是病了吧?」
「让姐姐见笑了,我原以为习武之人身体好,不过一场雨算不得什么,看来还是练得不够。」谢然顿了一下又急着解释,「姐姐,我虽是小病了一场,但我可不比兄长们差,你可别小瞧我!」
我一见他就想笑,心情好得很,从前竟不知这都城里还有这般有趣的人。
「姐姐你笑什么?」
「觉得你可爱呀。」我笑眯着眼看他。
他倒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我看得便更想笑,「姐姐这是夸我?虽说更希望你夸我有男子气概,成熟稳重,可是姐姐你破天荒头一回夸我,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头一回?我只夸你这一回?」
「对啊,姐姐你眼里总装不下我,总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可姐姐说的话,做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可把你给委屈的!
「我今天来是还鹤临兄长衣服的,顺便看看姐姐病好了没有。」
「哦,顺便。」
九
若说从前我与沈知栩是生疏,相看两厌,可如今我却是最恨沈知栩。
大漠边疆从前骚乱得很,段家军去了安生了许多,现又由我哥哥守着更是不敢胡来。
因是大漠本就我南梁失地,阿父总说今生心愿便是收复大漠。
可就是这大漠却无端又生起了是非,阿父与阿母的大军早先接了旨去往江陵驻扎,谢大将军在东城戍边多时,兵力分散。
银月总安慰我,鹤临哥哥骁勇善战,定然能化险为夷。
可我还是日日在家中睡得不安心,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夜夜噩梦惊醒。
果真从大漠传了信来,是哥哥的亲笔书,请求都城下旨支援人马,粮草兵械。
可就是这道旨迟迟下不来,沈知栩不下,太后也装作不知道此事。
直到此信到都城的第二天,太后才出面挥了挥手,「送些粮草兵械去吧。」
其间我一直未见沈知栩,如今这朝中就指望他做主,难不成还指望得了新帝那三岁小儿?
我实在着急,便匆匆进宫去求见沈知栩再下旨派些人马,脚还没踏进东宫的门就被侍卫拦住,「太子殿下身体抱恙。」
血气涌上头来,我不想与他多纠缠,想着去寻太后。
正转身欲走却见太子妃来,我想请她帮我传话便也顾不得许多,「太子妃,请帮臣女转告太子殿下,大漠急需支援人马,还请殿下早日下旨。」
成娇娇理了理松垮垮的衣裳,「太子殿下在歇息,你若是知道好赖,便懂得殿下不想管此事,你不如寻旁人去。」
我真是瞎了眼竟与她来,浪费我好些时间。
我还没到太后寝宫便得了消息,原来她迟迟不肯下旨派人马支援,是有哪个佞臣此前谗言道,「段大将军欲行谋逆,过不了多久这大漠就要传来支援的消息,实则是要与都城外的大军里应外合。」
「届时,您只需送些粮草兵械,段鹤临若是打得赢这仗,那便是小人听信了谣传,任由太子殿下与太后处置,若打不赢,要那大漠蛮族踏上了南梁的土地,只怕是……」
真是可笑至极,想我段氏一族向来血洒沙场,忠心耿耿,高堂上的人却不知是看不见还是装作看不见,而今奸佞之人一句谗言却深信不疑。
旁人都可不信我段氏,唯独你沈知栩明明知道我族是什么品行,却非要无视。
难怪借病不见我,想来他也没有那个脸面来见我。
不过三日,段氏谋逆的事传得满城风雨。
我虽陈情太后,可她却只说再等等看。
粮草兵械虽至,大漠还是传来了噩耗,哥哥带的那支段家军伤亡惨重。
阿父阿母虽是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听王城号令。
又三日,大漠里的段家军折戟沉沙,无一生还。
听闻段鹤临将军的战马尸体和铠甲碎块虽在,却独独人找不到。
谣言揣测,「段鹤临怕是丢盔弃甲逃跑了。」
我只得再次去了东宫,在宫门前跪了一天,求太子殿下念在往昔情分,救我双亲与兄长。
沈知栩却从未出来见过我。
终是阿娘以死明志,阿父生平第一次想违抗圣旨,也是因着大漠蛮族入侵。
可阿父又不能,若是动了身去大漠,反倒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经大漠一役,好像每个人都相信战无不胜的段家军怎会失手?
遭奸臣构陷,南梁本可以收复大漠,父亲一辈子的心愿经此功亏一篑。
父亲始终没有动身,可我却没有办法接受这莫须有的罪名,一时血气涌上心头,牵了匹马,带了些随从亲自去晋城号令另支军队。
一是营救阿父,二是为段家军平冤昭雪。
星夜启程,行至晋城外却遭伏击,只听一声喝令,「活捉段遥清!」
乱箭如雨,我苦笑一声,想我今日便是死在此处也算是解脱了吧。
我这样想着,霎时间又杀出一队人马,黑暗之中我看不清来人是谁。
只听见一声,「阿姊,别怕。」
惨白的月光下散着浓厚的血腥味,谢然带着他在都城的护卫军与那些人厮杀。
忽的一箭朝我射来,谢然眼疾手快将我拉进怀里,我对上他的眼睛,他似是眼神闪烁了一瞬,叫人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他替我挡了一箭,那箭再歪几寸,便可要了他的命。
谢然疼得满头大汗,却不吭一声。
他只将下巴搭在我肩上,轻抱着我,「姐姐,别去晋城。」
那伙伏击的人叫他的人手收拾干净,月光清亮亮的,照的他脸色更加苍白。
「你别说话,我带你去包扎。」
他却红着眼,不知是疼得还是委屈得,轻轻捏住我的手,「姐姐,你为何宁愿去跪着求太子殿下,也没想过来找我呢?」
我摇头没说话,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自顾自解开他的衣裳,叫人来将箭取出。
可他却是犟着脾气不听话,伸手给我擦泪,追问我,「姐姐,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点啊?」
只此一言便疼得晕了过去。
刚才那伏击的人告诉我,父亲已被处斩,来不及了,我所做皆为徒劳。
从今往后,我也是一个人了。
十
既是说段氏谋逆,罪该万死,可沈知栩与太后却都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太后抚着护甲,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念你段氏从前护国有功,你又不知情,便饶你。」
转眼又是漫长的寒冬,我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将军府。
阿父阿母若是还在,此刻我与他们当是在围炉下棋。
哥哥他……应该会去雪地里抓野兔子吧。
哥哥他,会不会又在大漠的黄沙中看见一个红衣女子朝他走来,这次也真的跟她去了。
只不过那是梦还是真,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我总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新意,可是又不甘心冤屈未洗,总想着有朝一日,如若能为他们平冤昭雪了,也不枉我活得再久些。
有一日我遥遥地望见了沈知栩的背影,便也顾不得许多,喊了他一声,「太子殿下!」
他没有回头,只自顾自地走着。
我本想追上他,面对面地向他陈情,为段家军探查平冤。
可他没有理会我,既是如此,我对他自此便是万念俱灰。
他已经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知栩了。
那时我只恨他两眼不识忠心,恨他昏庸,听得谗言,后来却是彻底恨进了骨子里。
娘亲去江陵时还嘱咐我,「快快寻个郎君,谢家那小子不是好的很?」
这下她是真看不见我出嫁了。
看这天应当到了时辰,我得去看看谢然了。
谢然因救我伤得很重,谢将军府上的家仆来找我,说是病重的谢小将军吵着要来看我。
家仆实在没办法,只好备了马车来请我。
他总要让人不省心,那便日日去看他一次,我这百无聊赖的日子也好有些奔头。
谢然先前还气得不理我,怪我宁愿去求沈知栩也没想到他,如今却又非等我到了才肯喝药。
天寒地冻,他这伤口更难愈合,常常疼痛难忍,换药时总颤抖着抓紧我的手,每每此时我心便如刀绞。
段遥清,你怎的这么没用?
他这箭伤迟迟不愈,我总心急如焚,都城里的郎中我都找过了,大大小小药庐也都去过了。
那日我正欲打道回府,谢然从床上坐起来喊我,「姐姐,等我伤好了,你愿不愿意嫁我?」
我站在原地出神许久,末了走到床边,附身吻了他的额头,「嫁。」
自那以后谢然的病就好得极快,我也才想到我或许是中了他的苦肉计。
他找我找的更勤,脸上总挂着笑,也不知道这腮帮子酸不酸。
我绣嫁衣时他就在边上看着,两只手撑着下巴哼着小曲儿,快活的很。
「姐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的眼睛干净澄澈,我信他不会骗我。
只是我视线向下一移,却看见他手指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几道血痕。
我拉过他的手来看,他却红着脸抽了回去,「不妨事,练功时不小心。」
我与谢然成婚那日,已是春日多时,都城里各色的花开得艳丽,孩童又开始嬉笑玩闹,仿佛那个冬天什么也没发生,困在那个季节的只有我自己。
我与谢然并肩前行时,我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说了一声,「太子殿下。」
只此一句我便觉得反胃地很,身子也稍有些僵硬,谢然轻轻捏紧我的手,「姐姐,专心些。」
我将手与他的手紧扣,我以为他可以带我走出那个冬天。
我在盖头下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跟着谢然走。
突然人群惊呼,近处传来剑出鞘的声音。
我惊得急忙揭了盖头,几乎是与此同时,我听见剑捅进谢然胸膛的声音,血溅了我一身。
谢然紧紧抓住我的手,倒在了地上。
我又急又怕,脑子里空荡荡的,他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支发簪给我。
「姐姐,这是我做的,送给你。」
那簪子略有些粗糙,不如他第一次送我的好,我伸手接过叫他别再说话。
谢然却还有心思笑,「这个好丑啊。」
「不丑,我喜欢得很。」
我颤抖着手要将这簪子别在头上给他看,却怎么也别不上去。
他还没看到我戴上这簪子的样子就去了。
我此生从未如此恨过沈知栩。
我从头上拔了一支金钗狠狠地扎进了沈知栩的胸口。
他抓住我的手使我动弹不得,我觉得所有的风雪都在那时朝我袭来,实在是喘不过气了。
我朝他嘶吼着,「沈知栩!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沈知栩却将我抱的更紧,我只觉得恶心,狠狠地咬他。
「阿清,谢然他配不上你。」
这话听起来真可笑,「他配不上?难不成太子殿下你配?」
外面早已打了起来,看来他今日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了。
「阿清,不是这样的,你等我回来好不好?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他言罢便匆匆将我交给两个侍卫,我的神魂早就跟着哥哥,阿娘,阿爹还有谢然去了,如今不过是一副行尸走肉。
沈知栩将我囚禁在东宫的一间屋舍,整整三天,他没有来过。
外面想必早已是血流成河,他与太后,早晚要做个了断的。
他要我等他,可我就是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也不想再看见他那张脸了。
我只觉得很累很累,短短一季的时光耗尽了我所有的情绪。
恍惚之中我看见了哥哥,他说他要带我去看大漠的飞雪与落日。
哥哥,这次去了,我们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十一
明知我段氏满门忠心耿耿却见死不救的人是沈知栩,大婚之日杀我新婚郎婿的人是沈知栩,囚禁我将我逼得走投无路自缢的人还是沈知栩。
沈知栩,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可我更恨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我而去,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我好似做了一个长梦,迷迷糊糊醒来时,香炉里那根香折了一节灰烬。
沈知栩在床上躺着,脸色苍白得很。
我走近他,他一汪死水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颤着声音问了一句,「阿清?」
他竟看得见我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冷着脸看他,并不想跟他多说话,只问他一句,「你将我召回人间的?」
沈知栩眼睛红红的,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要抱我,可惜扑了个空。
他想做什么却又做不成,实在合我心意。
那香又断了一小节,我觉得我的魂魄好像更结实了几分。
他一直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旁人都叫他一声陛下了,想来他当时与太后应当是斗赢了。
既是斗赢了怎么这幅样子?真是苍天有眼,遭了报应。
「我该给你个交代的,是我晚了。」
他刚说完,我这魂似又被他拉进什么梦境中去。
「阿清,都城下雪了,不知道大漠里又是什么光景呢?我真想也随你去大漠,离了这陵阳王府再也不回来了。」
夜深霜重,沈知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披着衣裳又起身点了灯,拿出笔墨给段家的那位小姐写信。
「阿清,大漠里冷不冷?都城里快要把人的骨头都冻碎啦。你冬天手总是冰凉,要多添些衣裳。说起衣裳,你最喜欢的花色,张四娘家最近又出了好几匹呢,我给你先买了一匹回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时还喜不喜欢这花色。」
写到此处,沈知栩顿了顿笔,又接着写道,「都城里太冷了,你若是在大漠过得好,还是不要回来了罢。」
沈知栩搓了搓手,将那卷竹简在架子上码得齐齐的。
满满一架子都是他给遥清写的信,只可惜他每每想方设法托驿使送信时,陵阳王都差人拦下了。
他没有收到过遥清写的信,沈知栩总想着,遥清有没有给他写信呢?
若是写了他自然是开心的,只是这信要是被拦下了,他没有办法回信,遥清该不高兴的。
这样想着,沈知栩又觉得,遥清还是不要给他写信的好。
他不是没有找陵阳王闹过,为此也挨了不少家法。
沈知栩越发觉得,这陵阳王府像是个牢笼一般。
他常常羡慕寻常人家的孩子,也想像以前一样骑马出去玩一玩。
可他的两个玩伴都不在都城,沈知栩又觉得没意思,久而久之竟习惯了一个人待在家中。
沈知栩想,我不会已经习惯这牢笼了吧?
他一直想逃,可在陵阳王薨了的那天,他却又变了个人似的。
沈知栩没有逃,反而像是一夜之间彻底长成了个大人。
他只告诉自己,陵阳王府上下,沈氏一族,今后只能靠他一个人背负着向前了,就像父亲从前那样。
沈知栩谨慎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却也明白若是像父亲那样,终有一日会重蹈覆辙。
沈知栩要在面上学着父亲的委屈求全,也要为自己为陵阳王府留些翻盘的余地。
世事难料,先帝驾崩,竟轮得到他来做太子。
沈知栩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太后立他为太子,不过是找个无足轻重的人来掩饰自己把持朝政的事实,今后他便与幼帝一样,傀儡而已。
太后见他总是脸色阴沉沉的,比先帝还要憎恶他几分。
东宫是比陵阳王府更大的牢笼。
自从沈知栩入了这东宫,他再也没有机会摸过箫与笛。
太后见不得他开心自在,只要他和新帝一样听话。
太后逼得越紧,沈知栩便是越紧地在暗处培养着爪牙,虽是孱弱,却总比没有的好。
沈知栩在这都城里早就无牵无挂,只不过是背着陵阳王府在无边暗夜里跋涉,倒也不算太过难熬。
可是段家的那位小姐回来了,他既开心又忧心忡忡。
沈知栩三年来没有一天不想见她,没有一天不想离开这都城去大漠里寻她。
那些难熬的日子里,他每每想起遥清那张笑脸,便觉得也不算太难。
太后设席那日,他在席间偷偷看她,却又怕叫什么眼尖的人发现,给她平白招来是非。
沈知栩没有想到遥清会在宴席将散时送他胡笳,他心里又惊又喜,可那太后在背后死死地盯着他。
他不能收,沈知栩喜欢什么太后就要毁了什么,亲近什么人,什么人就要遭殃。
他只得丢下一句难听的话,落荒而逃。
是夜,沈知栩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
「知栩兄长……」
遥清叫他知栩兄长。
沈知栩从来没有那样恨过自己,如何这般无用?他从来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积攒力量,不为别的,只为有一天面对她时,可以言语由心。
沈知栩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同鹤临一起共事,倒也是亏得太后讨厌这个差事,才轮得上他来出面。
他虽然不知道段鹤临经历了些什么事,但他也猜得几分,鹤临兄与那楼烟公主定然有些交结。
席间沈知栩并未多言,自如地应付着北陈庄王与大漠之王的勾心斗角,博弈斡旋。
车马归来时,段鹤临的酒竟还没有醒,沈知栩也猜得几分他的意图。
也罢,那便就势做个好人,将他送回将军府,捡个机会见遥清一面。
只此一面,他心里便是对段鹤临感激不尽,可当着随从的面,他又要说些违心的话。
便是他千防万防,太后依然是总疑心他与段氏有所勾结。
沈知栩觉得,自己如同蝼蚁一般,洪水将他冲得飘飘摇摇,可他还是自不量力地想护着谁人。
游园狩猎,当真是要吓掉他半条命。
只要段遥清在,沈知栩的目光永远悄无声息地追随着她的背影,无人知晓。
他不是不知道谢然喜欢阿清得很,可他没有嫉妒,只有羡慕。
沈知栩常想,自己若也是哪位将军家的孩子,是不是也能像谢然这样大大方方地陪在她身边?
沈知栩觉得谢然比自己更适合爱她,她与谢然在一起总是笑,若是他们在一起岁岁无忧,那他便也是快乐的。
太后要她骑射,沈知栩急得握紧了拳头,没办法只好又用难听的话刺她。
他从未如此讨厌过自己,憎恨过自己。
谢然一出现,总是能轻松地为她解围。
可他怎么能拿她的命冒险,沈知栩在这点上看谢然很不爽,便是几天几月过去了,想起这事还是心中烦闷。
沈知栩好久没有骑马射箭过,他担心自己的手生疏了,又担心自己的耳朵不灵光了,他最担心的是她受伤,又担心吓到她。
他射箭时从未如此不果断过,也从未如此紧张过,以至于手竟稍有些颤抖,脸色也惨白的很。
沈知栩觉得谢然这小子出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可他又觉得可笑,自己不是更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他想,只要我在,她总是要倒霉运的。
如果谢然对她好的话,他会尽自己所能去护着他们,祝福他们。
太后许是察觉到了些什么,想方设法要束住沈知栩的手脚,限制他的力量。
成娇娇之父是个不起眼没权势的小官,这正合太后的意。
他本想着还要如何同成娇娇斗法,可那姑娘怕他得很,她说她想活着,不想做太子妃。
沈知栩猜她在太后面前也哭过一番了,也是个可怜人。
原来飞在天上的鸟,也会走了霉运被抓进笼子里吗?
「你安分些,他日有机会的话我会放了你。」
沈知栩与成娇娇做做恩爱两不疑的样子,骗不得太后却骗过了段遥清。
太后只盛气凌人地看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些什么,你最好是老老实实的。」
「不敢。」
沈知栩早就习惯了太后这幅样子,只可怜那成娇娇吓得腿软。
可沈知栩不管这些事,他想着依阿清的性子,定然会来婚宴的。
上次游园狩猎,他见她皱着眉头吃那些糕点,如今自己的大婚他总算是可以自己安排。
沈知栩忙得不可开交,精心选择菜肴,想要她到时候吃得开心些。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是真的开心,太后见了倒以为他真的喜欢成娇娇,当日就传了成娇娇去问,「太子殿下有什么举动?」
成娇娇又颤抖着,「没有。」
沈知栩绝不愿在暗处苟且偷生一辈子,他与太后之间是仇深似海,他已决心要扳倒她。
只是这时机迟迟不到,他不能急于求成,盲目地去搏,否则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沈知栩得了暗信,太后自己布了局要给段氏安个罪名,好除掉这一支不听她话的军队,把南梁的大军全交给她谢氏。
太后并不在乎收复大漠,便与大漠作了交易,借机除掉段家军,而大漠不必归南梁。
什么粮草军械,不过幌子而已。
虽是时机未到,沈知栩还是准备暗中调自己的兵马去大漠支援。
就算是阴沟里翻船了,便也罢了。他总不能眼见儿时的玩伴永远留在黄沙里,眼见阿清失去哥哥。
可百密一疏,成娇娇竟知晓了此事,背叛了他。
太后与沈知栩,她终究是更信太后。
沈知栩遭了埋伏,若不是还不能杀了他,太后当真要他曝尸荒野。
沈知栩觉得耳朵疼得厉害,有温热的液体在往外流,耳边嗡嗡的尖锐声吵得他头疼,便昏了过去。
太后将他软禁了起来,叫成娇娇看着他。
沈知栩醒来时见成娇娇怒极了,便拼尽全力去拉扯她,却终究是伤得过重,又昏了过去。
他想他小时候若是不听话就好了,跟着鹤临再多学些武功,再借些兵书来看,今日会不会就不至如此?
这是沈知栩最恨自己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活着没有半点意义,一事无成。
过去的每天每日,他都能咬牙忍受着,可到了今日,他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
那个冬天过了,他没有再见过段遥清,他的耳朵也听不见远处的声音了。
但段遥清与谢然两人相处得有多么快乐,他都听心腹一一说了。
沈知栩听着每件事都觉得心口隐隐刺痛,却还是固执地觉得,只要她快乐,他便是快乐的。
谢然与段遥清大婚,他本想送些贺礼去,可他想了想,自己是晦气之人,谁沾了他就要倒霉,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饶是他与太后的关系在暗处已是一根弦绷得紧,说断便断。
可就算是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知栩还是想拖一拖,至少不能在她大喜那日。
太后偏偏就是不饶他,偏偏就是要告诉他,「我的好侄儿,把我交给他的事做成了。」
沈知栩怒极气极,那剑杀了谢然,也将他与遥清之间的一切都斩的干干净净了。
事态紧急,实在脱不开身。
他只能念着,「阿清,能不能等我几天?又或是能不能信我最后一次?」
沈知栩心里隐约知道的,她不会了。
他与太后斗赢了,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与她对视,终于可以不用说违心的话了。
但这些,终究是他一个人的痴梦罢了。
沈知栩突然急切地想确认一件事,满身是血地跑到将军府,他在找一件东西,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苦笑一声,「她怎么会留着我的东西呢?」
可他又忽的看见一个盒子,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遥清她什么东西都喜欢往这个楠木盒子里放,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捡起那个盒子。
沈知栩果然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是那支玉笛。
他从玉笛里抽出小小的一张布条,那布条上书道,「千难万难,唯心悦遥清不悔。」
沈知栩知道,可是遥清不知道。
十二
「施主,人死不能复生。」
这句话沈知栩听了无数遍,可他就是不信。
人说陛下不是已经疯了也是快要疯了。
要么一头扎进奏折里,忙得不问三餐。
要么求仙问佛,他明明从前不信这些东西的。
沈知栩从未求过人,求过鬼神,他只是忍辱负重,一步一步地走到如今。
沈知栩就这样沉默寡言,疯疯癫癫地捱到了秋天,他总想着再见遥清一面。
他竟疯的什么鬼神之说都要试一试,直到遇见了那位坤玄和尚,他才觉得活着又有了些许盼头,才又稍微有点人的样子。
只是鬼已无阳气,若要见得鬼,需以命燃香。
沈知栩什么都不想,只知道他或许还能见遥清一面。
香不过才烧了半日,沈知栩的身体就有些垮了。
他坐在院子里看那树叶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呆坐了一下午,天上共飞过五只燕子。
沈知栩忽然看天边红了,院墙挡着他的视线,他看不清那落日,急惶惶地出去看,生怕晚了天就黑了。
那落日离他好远,沈知栩觉得那落日似在唤他,打马而去,竟不知不觉又来了遥清的坟前。
他不知道遥清正坐在远处的枝头看他,也不知道他已经成功了大半。
只等回去时,那和尚对他说道,「你做的已经够了。」
可沈知栩觉得不够,他还想继续燃香,他要见她最后一面,给她个交代。
眼前忽生了雾气,叫人头晕乎乎的,我睁开眼时只觉得神清气爽,眼睛却是湿漉漉的。
我急着去看沈知栩时,那香灰又折了一节,将要燃尽。
沈知栩费力地抬起手来想要擦我脸上的泪,还是擦不到。
「阿清,对不起,我来的晚了。」
沈知栩觉得好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阿清,见到你我就开心了。」
我附身在他耳边轻说,「遥清全都知道了。」
转眼已是深秋,神树在不停地掉叶子。
凡间历劫一趟,虽然不记得经历了些什么事,但总觉得身心俱疲。
于是看这树掉叶子,萧条得很,这心里更百般不是滋味。
我飞到神树粗壮的枝干上假寐,却遥遥地看见哪位仙人长身玉立,手里拿着一支长箫。
我确信我在天庭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位神仙,却不知怎得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抬头也见到了我,笑着朝我施了个礼。
我觉得我这样有些不礼貌,又飞下树来落在他边上。
「这位仙人,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他竟与我一齐说出了这句话,或许我们真的在哪里见过,只不过是忘了。
那不如我们今天重新认识一下吧。
(正文完)
谢然番外
段家那位千金,谢然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心里总是喜欢不起来的。
无论谢然如何在她左边右边前面后面晃荡,也总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可谢然必须要娶她。
南梁的大军几乎都在段氏手中,谢氏的军队比之实在算不得什么。
姑姑在朝中一手遮天又如何?背后没有大军,她这位置总是不稳的。
生在谢家,就要处处为谢氏一族着想,谢然生来就被教熟了这个道理。
段家军向来中立,既不依着太子也不依着太后,只知道南梁哪里有难,便去哪里。
姑姑说若是不能将段家军为己所用,留着也是祸患无穷,若是让沈知栩占了去,更是无路可走。
「然儿,你只需多些花言巧语哄她,娶了她,日后就算不能将段家军为我谢氏所用,也能借借威风。」
这有何难?
谢然先前是这么想的,可她压根没将他放过心上。
这差事实在难得很,他几乎要放弃。
他知道如何哄她开心,如何叫她对自己心生愧疚,这些伎俩谢然无师自通。
第二次见面,他送她发簪,说是他自己雕的,其实不过是在阿伯那买的。
阿娘说,「小女娘喜欢心上人用心为自己做的物件,便是再丑,她都说喜欢。」
谢然不过胡诌了一句,她便信了。
他以为多献些殷勤,她总会嫁的,他也完成了这份苦差。
可她这眼里总是沈知栩,没有他,真是麻烦得很啊。
姑姑说指望不上他,要亲自了结了段家军,谢然若有点出息,便趁她失魂落魄之时将段遥清娶了,剩下的段家军也定然听她的话,瘦死的骆驼再怎么说也比马大。
谢然当真是气坏了,他怎得就是没出息了?
她去晋城搬救兵,路上的伏击是他安排的,姑姑要做的事,不能让她给毁了。
谢然也灵光一动,若是借此时演一出英雄救美和苦肉计,她总要心生愧疚,届时再磨一磨她,总会嫁他的。
事先与下属说好了的,他替她挡一箭,射中右肩,不是什么重伤,却也够她愧疚一时。
那便够用了。
可他见到她时,对上她那双眼睛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一晃神竟忘了事先的约定,忘了要躲闪射来的箭。
许是我谢然作恶多端,遭了报应吧,他想。
若是……若是我没生在谢家,我或许也不用骗她了吧。
他突然竟有些羡慕沈知栩,毕竟沈知栩只是坐在那里,便可以被她炽热的目光注视着。
谢然觉得自己真叫人憎恨,是他对不住她,心里难熬的很。
那时谢然认为时机已到,「姐姐,等我伤好了,你愿不愿意嫁我?」
可他问出这话时,心里竟然还有些许紧张之意。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又想她答应,那他便完成他的使命。可他又怕她答应,他见她那双眼,便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她说她嫁他,谢然真的打心眼里开心得很。
可他又知道,她并不是因为热烈地爱着他,才嫁他。
那又如何?
既是我对不住她,那谢然以后便真心地爱她,那时的他是真的真的想要对她更好些。
谢然真的自己去砍了根桃树枝,拿着刻刀偷偷地雕,想赶在大婚之日,将那发簪亲手给她戴上。
他是平生第一回为女孩子做这种物件,并不熟练,又急着赶时间,不小心竟将手划了许多小刀口。
谢然好似不觉得疼,心里反而是乐滋滋的。
即便是到了大婚那日,谢然还是心中愧疚,他觉得自己这样的人真配不上这位姐姐。
但他很快又说服了自己,「日后要对她加倍地好。」
谢然死时她哭得不成样子,他见她如此,想着她或许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的吧?
这样想着,竟笑了出来。
直到这一刻,谢然才觉得自己这颗难熬的心总算是得到了解脱。
姐姐,谢然这辈子给你的爱太脏了。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我一定捧着一颗干干净净的心来。
(全文完)
江苏著名作家赵本夫1986年在《青海湖》发表中篇小说《枯塘纪事》。
同年被《小说选刊》转载,在国内外产生很大影响。
名家就是名家,《枯塘纪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至今读来,仍然余味悠长,特别是里面的主人公“刘师长”,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掩卷沉思,人们不禁对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老军人充满好奇,难道真有这样的人?
答案是肯定的:“刘师长”,在江苏丰县确有其人,他的名字叫袁正梅。1967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南海舰队航空雷达独立六团参谋长。
由于身体的原因,1970年袁正梅带薪、带职、穿着军装,回到老家丰县暂时疗养。
于是,就有了作家笔下的那个“疯疯癫癫”为民请命的公仆形象。
在建党100周年之际,笔者采访了“袁参谋”身边的亲人,还原了这位刚正不阿、正义化身的传奇一生。
此文为纪实作品,小说是艺术加工,中间有许多和小说情节雷同的情况,更加增强了人物的传奇性。
请读者诸君细细品味。
袁正梅整治废坑塘时留影
甘洒热血写春秋
一一一记原南海航空雷达独立六团参谋长袁正梅传奇人生。
文/田效民
一、英雄辈出的“袁家军”
在苏鲁两省四县交界处,有一块红色根据地,今被誉为湖西小延安,她就是原丰县县委书记葛步海的办公地张后屯村。
县委办公地东南部一里处的袁庄村,便是县长王效斌的办公地,又是抗日流动高小的策源地。
县委、县政府两地距湖西地委约8公里;距湖西军分区约5公里。
1940年冬至1945年冬,王效斌县长在袁庄村袁锡正家里待了5年,(办公的土房子、桌椅、木床、柜子均在)王效斌的长子难产,在村里老中医袁锡荣的精心调理下,才保住了母子平安。
原丰县公安局局长王元品,住在袁庄袁汝运的家;县民政科长刘尹齐住在袁锡存家里;县银行负责人王子丰住在袁锡考家里;县财政科长孟逸东住在袁汝江家里。
袁庄这个只有53户人家240口人的小村庄,解放前竟然有8位袁家弟子兵牺牲,他们分别是:袁锡久、袁锡宝、袁汝运、袁汝溪、袁汝翠、袁锡章、袁汝义、袁正坦。
袁庄村解放前老党员37人,(其中有5名女党员);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与解放战争的武装战士达52人。曾经涌现出正军级干部1人;正师级干部3人;正团级2人。
袁庄人受早期革命思想的影响,全村成年人全部投身于抗日救国和民族解放大业之中,袁庄村民自卫队拥有长枪34支,曾经被县长王效斌誉为“袁家军”。
被县委书记葛步海称为红色战斗堡垒村。
袁庄又是苏北出了名的红报村,从1938年秋季至1949年10月间,涌现出专职情报人员9人,分别是:袁汝广、袁正梅、袁运海、袁锡成、袁锡存、袁锡宝、袁锡东、袁汝义、袁汝茂。
袁汝广是丰县县委成立之后首任情报站长。
情报员袁正梅最小,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埋下了革命的种子,他经历了无数次艰难险阻,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在绝处逢生。
1944年,华山县委在全县开展各项活动,县情报站紧跟县委的部署,在中集村(李寨六座楼前面)秘密发展党员,便把情报站办公地点,设在了王金山的父亲家中。
站长袁汝广配有战马,身挎双把盒子枪;刘参谋、小情报员袁正梅也有贴身武器。
他们多在夜间开展活动,常乔装打扮,深入到敌后,神秘地开展工作。囯民党派以及地方邪恶势力,如惊弓之鸟,纷纷离开该地,窜往白区。
不久,情报站被一个小恶霸发现,他把情报站的工作地点报告给了还乡团。
这是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人们刚刚入睡,还乡团一帮人,便堵住了王金山家的大门,只听得一阵“咣咣”的敲门声。
王金山的父亲感到情况不妙,立即通知地下室的袁汝广、袁汝义、刘参谋、袁正梅,赶快从后院逃出。
袁正梅年龄虽小,却有一把力气,他蹲下身子,让袁汝广等人,先后踏上他的肩膀,他用手扶着墙壁,硬把他们托上了墙头。
战友在墙上伸手拉他一同脱险时,不料手一打滑,袁正梅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王金山母亲,已经发现袁正梅摔倒在地,她又知道丈夫在前院故意拖延时间,一个激灵,把袁正梅拉起往回走,并低声对爬上墙的袁汝广、袁汝义、刘参谋说道:“你们放心走吧,这小孩交给我了,我会想办法保护他的。”
逃脱的战友点了点头,他们相信王金山的父亲和母亲,有这个能力保护袁正梅,便轻声说:“谢谢大娘。”瞬间,就听见疾飞的声音,眨眼间,三人消失在夜幕之中。
机智勇敢地王金山的娘,急忙把袁正梅领到自己女儿的房间里,喊醒两个刚睡下的女儿,告诉她们,有位小哥哥将钻进她们的被窝里。
懂事的姐妹,把袁正梅藏在了被窝中间,姐妹俩各睡一头,佯装入睡,她们不敢动弹,袁正梅大气不敢喘,三人知道,若有丝毫闪失,袁正梅就会命悬一线。
还乡团终于把门敲开,迎来的是王金山的父亲,他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深更半夜的,有啥要紧的事,不能明天说吗?”
还乡团成员,就有六座楼的恶霸势力,他一推王金山的父亲,“少给装蒜,听说的情报人员常到你家聚头,把他们交出来,省得惹上麻烦。”
王金山的父亲装着委屈的样子,“情报员……,怎么会藏到我家呢?”
还乡团成员不相信王金山父亲的话,还乡团头子把手一挥,“给我搜。”
王金山家的房里房外被搜了个遍,就连院里的柴垛都推倒了,根本没发现情报员的影子。
当一名还乡团成员搜到老王家女儿的住处时,只见两个未成年的女孩已经熟睡,王金山的母亲,正坐在床沿上,双脚在盆里泡脚呢。
返乡团成员在屋里瞅了一阵子,也没发现异常现象,吼叫着:“窝藏,全家杀头。”便扬长而去。
还乡团没有抓住情报员,气急败坏地离开了王金山家的大院。王金山的父亲担心他们杀个回马枪,让这帮人搬走了两筐黄梨。
过了一个时辰,王金山的父亲确认没有埋伏了,便急匆匆来到妻子房间,只见袁正梅双膝跪地,正给夫人磕头,口里念叨着:“救命之恩,今世难忘,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王金山的父亲把袁正梅扶起来,“孩子,你那么小年纪,就参加了革命,是一位有志的少年。我们救你,是应该做的,我们都是一家人,这点小事,不比您情报员,只有把你保护好,才能向袁汝广站长交代。孩子,这地方不能再待了,我送你离开这里,把你交到袁汝广站长手里,我就放心了。”
于是,王金山的父亲领着袁正梅,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了大半夜,终于在套楼另一处的秘密情报点,找到了袁汝广和刘参谋。
只见袁汝广、刘参谋二人正抱头痛哭,因为和他们一起逃出的袁汝义,半道被还乡团打死了,年仅22岁的袁汝义同志,为了革命的情报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袁汝广一看王金山的父亲把袁正梅送来了,并且毫发未损,他俩停止了伤心难过,对王金山父亲的英勇行为感激不尽,忙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王金山父亲的手,“太感谢您了,把小情报员送过来了。”他们的目光全落在了这位老乡身上,久久地注视着王金山的父亲。他们深刻地体会到,军民融合是那么的重要。
解放之后,袁正梅走向部队,他始终把王金山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一样对待,常请假去看望他们,还给他们买了平板车、自行车。
在王金山父母有病期间,袁正梅拿出自己的工资,邮寄给王金山的父母看病。王金山的父亲去世后,袁正梅专程前往,给王金山的父亲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木,表达自己的感恩之心。(这是后话)
1945年,袁正梅调往北京做守卫工作,由地方情报员,转为正规部队,实现了身份的转变。他不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在部队吃苦耐劳,苦练杀敌本领。
1950年至1953年 ,他又调到山东文登101师海防团工作。
新的岗位新的使命,袁正梅苦练军事技能,严守党的纪律,做到了作风纪律严明,单兵训练过硬,他连续三年,荣获三等功,这是全团仅有的全能技术兵。
并于1951年加入中国,同年被提拔成排长。
1957年,袁正梅又次转到了新的海军特种兵岗位,南海舰队航空兵雷达三团任情报站站长。这是一个陌生的岗位,从技能素质到思想觉悟,都要有很大程度的提升。
袁正梅很快适应了新的技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官。
为了纪念军种转变的特殊日子,他为儿子起名叫袁海青。
意思是说,他在青岛转成了海军,儿子又在青岛出生,纪念意义非凡。
袁正梅在海军航空雷达部队中,精通业务,怀着对党无限的忠诚,被党组织派到四川阆中雷达学院深造。袁正梅在学院如鱼得水,从基础知识学起,由于他勤学好问,在校期间,成为学习的尖子人才。
毕业后,他从航空雷达情报站长,升为航空雷达连连长。
他四年又迈了三大步,升为独立营参谋长、独立团参谋、正师级团参谋长。实现了他人生的大飞跃!
在他当了参谋长之后,深感自己责任重于泰山。
一次在南海执行任务时,值夜班的一名副参谋长,出现“漏情”事件,被上级提出严厉批评。袁正梅深感责任不能推卸,长期自责自己,造成精神压力过大,出现间歇性精神病。
部队心痛这位军事人才,忍痛做出决定,让袁正梅同志,暂回到丰县老家进行疗养。
二、为民请命的老军人。
1970年春季,丰县城内忽然来了一位魁梧的老军人,穿戴整齐,连风纪扣都扣得严丝合缝。老军人鬓发斑白,面色凝重,神色冷淡,下巴的胡须剃得干干净净,走起路来生风。
令人奇怪的是,此人威严里透着几分痴相。他身后还跟着一条凶猛的德国种狼狗。这条狼狗像一条警犬,机警地嗅着军人前后左右。
更让人生疑的是,老军人在县城西北角一处枯塘边转悠,连续一周,人们都能在枯塘沿边看到老军人的身影。那条凶悍的狼狗,寸步不离老军人,让人望而生畏!
于是,县城有了传闻:说枯塘内发生了案,上级部门派人侦破来了。但这一传闻又有许多破绽,因为没有听说发生案。即使发生了,公安局破案足够了,也轮不到部队派神探侦破!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早晨,枯塘内外突然热闹起来,几百名民工,有的抬土筐,有的推着土车子,有的拉着平板车,有的挥舞着铁锨;还有七八辆拖拉机,正往返如梭,热闹非凡!人们喊着震天的号子,整个施工场面一派欢腾,笑容挂上眉梢。这是北关村的施工大军。
人们有些纳闷,三年前,县委常委会研究的项目建设,却因归属纠纷停摆了。后来县人大代表联名提议,又次得到县委的重视,整治这个千亩的枯塘已迫在眉睫,净化城市环境,减少污染物堆放,已经到了非治理不可的地步。
又因利益纠纷和资金不足,枯塘再次遭遇滑铁卢。
现如今,枯塘在无任何先兆的情况下,突现施工大军。县城里的东、西、南关村及利益攸关的单位,有些沉不住气了,愤懑地说:北关村仗着谁的势力,强行开挖枯塘谋求私利?
这些村派出了侦查人员,到处打听,终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是一名来丰不久,进行疗养的师职参谋长袁正梅撑腰,才让北关的驼背村支书有了胆量开挖枯塘。梦想把枯塘变成养鱼塘,独吞好处。
他们不服气呀!同是城关村,这枯塘谁也说不清道不明,是哪个朝代的产物。离你北关近,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于是乎,这些村便有了共同的话题,把这些人联系在一起,他们成群结队去县委大院,找县委书记评理去。
县委书记早已知道,丰县武装部来了一名师职参谋长袁正梅,此人间歇性精神病,上级特安排他到丰县疗养。
不料这位参谋长是位闲不住的人,又爱管闲事,还拿出自己的两万元积蓄,带领北关村民挖枯塘养鱼,废塘利用,净化城市,这是县委想干都没干成的大事,县委书记暗地里支持袁参谋长。上访的人员,理所当然地吃了闭门羹。
有些身高马大的汉子,不服这口气,三俩成群地去见袁参谋长,想讨个说法。
第一波去的领头人是姓宋的大汉,此人长得满脸横肉,身似铁塔,说话常带口头语“我日年”。
他第一次见老军人,试探性地问袁参谋长:“我日年,这枯塘说挖就挖啦?也不商量商量?”
袁正梅正和驼背支书看施工图纸,猛然间听到“我日年”几个字,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心里很是不爽。他只是抬抬头,看了看宋大汉,没有理睬他,又继续观察施工图纸。
宋大汉“我日年”了三遍,袁参谋长有些不耐烦了,他把狼狗脖子上的锁链摘掉,又忙着去看施工图纸。
宋大汉也是急性子,近前一步说道:“我日年,老军人给个痛快的回话呀?”
他话音还没落地,那狼狗“嗖”的一声,扬起前爪,牢牢地搭在了宋汉的肩膀上。狼狗张着血盆大口,伸着舌头,从舌尖上还流着黏液,怒目圆睁,与宋大汉对上眼了。
宋大汉哪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吓得哆嗦起来,差点尿了裤子,“这这这?”“我日年”口头禅不见了。
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让人作呕,这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差点给袁参谋长跪下了。
袁参谋长喊了一声“虎子,放肆!”宋大汉惊魂时刻,又听参谋长喊虎子,他差点屙到裤裆里,他的绰号也叫虎子,和狼狗同名。
那狼狗听话地移开前爪,又坐到了袁参谋长身边。袁参谋长视线离开图纸,“你找我有事吗?”
宋大汉哪敢再言,摆着手,倒退着:“没事,没事,惊到老军人了。”他一看狼狗不再扑他,向伙计一招手道:“还不快走,在这里等死呀!”
宋大汉是城里出了名的“虎将”,在县城是呼风唤雨的狠角色,这次他栽了,栽到一条狼狗手里,“我日年”,太他妈窝囊了!
后来,宋大汉又打听到,这位袁参谋长,患有间歇性精神病。
这方面的法规条文宋大汉略懂一二,如果惹怒了袁参谋长,他放开狼狗,把你咬死,也是白送一条性命!罢罢罢,惹不起,躲得起,不去招惹这位参谋长还不行吗?
县城一时炸开锅了,宋大汉差点被狼狗咬死的传闻,已经妇孺皆知了,更多的场合成了大家休闲交谈的话柄,从此,再没有人敢来袁参谋长的找事了。
月余施工,枯塘变成了鱼塘。北关村开始往塘里抽河水,又购买了一万条鱼苗放到塘里,还确定了管理人员。
为了美化水塘四周的环境,开始栽树植草,很快,枯塘变了模样。
鱼儿在塘内戏水,蛙声阵阵。
好景不长,在水塘的一侧发现了一个排污的管子,附近的水面上有死鱼漂浮。人们知道,这是丰县国营化工厂的排污水管,谁敢给国营企业较真?
刚入水塘的鱼最怕污染,一旦大面积污染,一万条苗鱼将会死掉。
驼背老支书心急如焚,立即把这一情况反映给了袁参谋长。
袁参谋长一不做,二不休,立马牵上狼狗,到现场指挥民工,坚决把污水排放管给堵上。
正在民工干得起劲时,国营化工厂的厂长带人来阻拦了。民工赶紧告诉袁参谋长:“这位厂长是军转干部,有个外号,叫一律,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一律他说了算。”
袁参谋长一听来劲了,“我要会会这个一律厂长。”
一律长厂气势汹汹地往旁边一站,“一律给我停了!咋堵上,咋给我扒开!否则,让您一律难堪。”
这话硬邦邦,掷地有声。
袁参谋长可不吃这一套。他把狼狗的锁链解开,又拍了拍腰间,听好了,是军人就要听从命令:“ 立正,向前看!向右转,跑步走。”
对军人来说,命令如山倒。参谋长下达的命令,一律厂长你敢不听吗 ?借给你个胆你也不敢。师职参谋长,要比营长高几级?
一律厂长第一幻觉,好像又回到了部队,他毫不忧虑,习惯性地抱紧双拳,猛提到腰间,头也不敢回,向化工厂跑去。
当一律厂长跑到化工厂大门时,才敢停下脚步,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对一同跑回的人说:“看到老首长的小口径了吗?那可是真家伙!”
随行人员一听,一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
袁参谋长频出绝招,轰动了整个县城。男女老少,都在议论这件事,化工厂早该搬走了,那难闻的气味,把周围居民可熏苦了,远离县城,杜绝城市污染,是件大好事呀!
新塘、新水、新气象,鱼儿清水长得快。
半年时间,大的鱼儿已有半斤八两了。驼背书记喜上眉梢,他算计着,到年底,城里人都能吃上新鲜的鱼。
但他又犯起愁来,喂鱼的麸皮跟不上。县里有个面粉厂,麸皮论计划,养鱼这档子事,没有麸皮计划,驼背老书记只能东拼西凑,才勉强地走到现在。
要想到面粉厂拉麸皮,比登天还要难!驼背书记又找到了袁参谋长,道出了他的难处。
次日,袁参谋长有人领着,一帮人拉着20辆平板车,从面粉厂后门进去了。
仓库保管员一看从后门来了一帮人,像打狼一样,有些诧异,“谁让你们从后门进来的?”
袁参谋长松了松狼狗铁链子,“是它领进来的。”
保管员是个愣货,“老天爷爷让进来也不管用,我认厂长开的条子。”
袁参谋长有点不乐意了,“你怕厂长是吧,怕担责任是吧!我不难为你,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逃脱责任。”说完,袁参谋长招了招手,“来人,只能委屈这位小同志啦,把他绑了,省得担责。”
随行的几个小青年,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把这位哥们捆了。当然,仓库的钥匙也交了出来。
20辆平板车装得满满当当,袁参谋长让驼背书记找会计付款。
面粉厂的厂长知道此事,气不打一处来,脸气得像紫茄子。来到一瞧,差点气晕过去。只见袁参谋长牵着狼狗,巡查厂子里安全隐患哪!每到一处,用手指点着,这里需要安装灭火器…
厂长气急败坏,“这这这?还有王法吗?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仓库保管捆了,我到县委告你去。”
这事反映到县委书记那里,厂长挨了一顿训,“你是个榆木脑袋,袁参谋长是你招惹的人吗?我遇事都让他三分。”
袁参谋长在小小的县城,上演了几场滑稽剧,被一些人解读为“风风火火”的参谋长,甚至有人喊“袁魔道”。
他,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
尾声
“脑子正常,干不过脑子失常”,袁参谋长凭着他的“魔力”,完成了许多人想干没有干成的事情,值得我们深思。
如今,可爱的“袁魔道”已经作古,他会活在未来的我们中间吗?
2021年6月26日,写于帝王之乡丰县。
本文受访人简介:
从左到右:袁正良、渠爱芝(袁正梅的夫人)、袁海青(袁正梅的儿子)、袁文华
渠爱芝、女、88岁、初中文化、中国党员,原在丰县商业局饮食服务公司任主任,1991年退休。现身体硬朗,思路清晰。(袁正梅夫人)
袁海青、男、64岁、高中文化、中国党员。1976年12月应征入伍,在边陲新疆巴伦台服兵役。1980年12月退伍,被安置在丰县自来水公司工作,2017年丰县水利局退休。(袁正梅的儿子)
袁文华、男、66岁、大学文化、中国党员,中国老年书画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网会员、军转干部、袁氏英模及八烈士事迹编纂筹划委员会主任。转业后,历任丰县政法委办公室主任,丰县公安局主任科员退休。(袁庄村人)
袁正良、男、64岁、中专文化、中国党员,徐州良辰建设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资深社会活动家;袁氏慈善事业发展中心主任;袁氏英模及八烈士事迹编纂筹划委员会秘书长。(袁庄村人)
袁正义、男、74岁、大专文化、首羡镇小学教师,2009从教师岗位退休。袁氏英模及八烈士事迹编纂筹划委员会副主任。他和袁正梅是一个奶奶的弟兄。(袁庄村人)
附:袁文华书法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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