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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亲,向来是大事。一般在腊月之后,小年之前。官话说是“娶媳妇”,用枫桥方言说,则是“讨新妇”,其主语是公婆,谓其娶得儿媳妇进门,用词颇为雅致。要是说男子娶妻,我们就叫“讨老婆”,显得有些粗鲁。
“新妇”一词用来称儿媳,渊源甚古。
刘宋范晔《后汉书·列女传·周郁妻》:“郁父伟谓阿曰:‘新妇贤者女,当以道匡夫。’”清人黄生《义府》“新妇”条云:“汉以还,呼子妇为新妇。”那么,这是汉代就已经有的称呼了。
《后汉书·何进传》也说:“让向子妇叩头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
宋代洪迈《夷坚甲志·张屠户》:“新妇来,我乃阿翁也。”
明初瞿佑《剪灯新话》卷三:“新妇异日有子有孙,皆如新妇之孝敬。”
清人蒲松龄《聊斋志异·小翠》:“翁无烦怒,有新妇在,刀锯斧钺,妇自受之,必不会贻害双亲。”
从上面的例子,可知“新妇”一词从汉代到清代都在使用,并且一直延续到今天,依然保存在我们的方言里。因为旧时的婚姻,都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不被接受,所以婚事与结婚的男女反而关系不大。想来正是“讨新妇”的注脚。
推算起来,农历戊寅年(1938)的腊月某日,就是钱家山下人黄长清择定的娶妻日子。当时长清的父母均已不在世,所以不是“讨新妇”,而是叔父主持,为其“讨老婆”。
新娘王文雅,来自二十里外的王家宅,传闻家境颇为殷实。前去迎亲的轿郎一早就出发了。直到将近黄昏时分,远远望见一队轿舆,越过新石桥,沿着老网山脚迤逦而来,于是喇叭(唢呐)顿起,锣鼓齐鸣,长长的迎亲队伍,从村口鱼贯而入,全村二十来户人家,男女老少,倾家而出,夹道观看。
但见嫁妆丰厚,光箱笼就有十来扛。前头抬的是大红棉被,中间有是木制的脸盆、脚盆、马桶箱,一口大钿橱(木柜,可装棉胎,也可装稻谷),还有一个铜火熜,一应家用物事,无不具备。婆娘们扳着指头,记点箱笼、物件的数量,相互印证嫁妆名目,眼热不已,嘴里更是啧啧有声。
一顶大红花轿才抬着新娘进门,门口就开始向外“撒糖”,花花绿绿的纸包糖,那时还是十分新奇,混杂在染成红色的花生中,在石板地上翻滚,引得孩子们惊叫追逐,争相抢拾,场面十分喜气。
长清是德顺太公的长子,是年二十九岁,家徒四壁,并且四面漏风,结婚的屋子是向叔叔借的。人倒是老实巴交,平日连说话都带着些结巴,却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居然有这般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
据说媒人去做媒,女方问其家境,媒人只甩出一句:“谁不知伽(他们)是‘开窗一百亩’!?”王家人就不再言语了。
长清的爷爷是元相太公,是村里少有的念过私塾的人,人极聪慧,善于经营,挣下不小的产业,当时村子周边百余亩水田都是他家的,所以有“开窗一百亩”之言,广为流传。只是他的儿子德顺早逝,所以未能保持。到了长清手里,已经彻底衰落,剩下的只是山边的几丘薄田而已。但媒人的嘴,蜜样的甜,不知王家人是真的被蒙了呢,还是有别的缘故,总之,王家宅大户人家的囡仔头,嫁到了钱家山下这个小山村里的长清家。
村子里那两年也不太平。前一年日本佬就打到了钱塘江北,才三个月,就把上海与杭州都给占领了。幸好钱江辽阔,把日本军拦在了江北。据说有小股日军渡江至萧山、绍兴一带侵扰掳掠,弄得诸暨这边也是人心惶惶。所以这桩婚事给村子带来了喜气,大家都等着热热闹闹的“吵新房”(闹洞房)。
吃喜酒时,本族各家都有代表来了,坐了五六桌。
酒席还算讲究,共有八碗。
当头是一大碗青菜炒年糕,切成一寸半长的细条,还夹杂一些些肉丝,经过酱油调芡,色浓汁稠,糕白耐嚼,适于垫胃。
接着是大豆腐,瘦肉打底,鸡杂切粒,豆腐成丁,再以番薯淀粉勾芡成羹,让人吃了热乎乎的,不再觉得天公寒冷。
接着上“大汤”,将精肉切过剁碎,捏成鸭蛋大小的丸子,装得满满的一大碗,另有金黄色的鸡蛋皮镶边,看着就十分诱人。再之后是鸡、鸭、鱼肉之类,都是热辣可口。
最后是一碗皮卷炒菠菜,皮卷里裹着肉末,先在镬煎过,色泽微黄,散落在青绿的菠菜叶子中间,十分爽口。
酒,则是自家酿的米酒,因呈青白之色,所以村人叫“白酒”,虽然酒精度数不高,却极易上头。
长清家境,大家都知,所以大家也都“守”着吃,没有放开肚皮,也没有展露酒量,只是多盛一碗米饭,多加一勺肉汤,便都吃饱吃好了。
——那时村里“人家好”(家境好),才会有十二碗头。至于十八碗,听说是那些“大人家”(大户人家)才吃得起,这小村里似乎还没有先例。
喜酒吃过,轮着“自房头”(同族)的年轻人来“吵新房”,争着要看新娘子的模样。
吵新房,其实并不在洞房内,而是在堂间。
排开三张八仙桌,点着几支红蜡烛,把堂间照着光影憧憧。桌上放着些碗碟,里面有葵花籽、番薯糖、染了色的花生,还有去皮切成一寸长的甘蔗,垒得高高的,装了好几碟。
桌子两边各坐六个青壮男子(村小人少,来人不多,通常为八人、十人、十二人),中间一只筷筒,放着十二根筷子,当作筹码。吵房的核心是“发拳”(猜拳),每赢一轮,便得一根筷子,输方则吃一碗酒。待一方将十二根筷子全抢拢了,便告吵房结束。
周边挤满“看闹热”的妇孺。新娘子和两个伴娘则是坐在上横,监督发拳,并负责每巡倒酒。新娘子穿着红棉袄,须得全程陪坐。所以吵新房的要义之一,便是大家都来看新娘子,看客们在旁边品头论足,或是窃窃议论新娘容貌,或是品评伴娘举止。
新娘则多是低头垂目,不敢张望。伴娘显得稍微活跃,先要安抚好“小工”,例如点一根烟,送两粒糖,否则小工捉弄,故意将酒热得滚烫,令其执不住酒壶。新郎反倒无事,只是在旁迎客寒暄。
我们村的拳令,有一点芽头,二度梅,三星高照,四季发财,五魁手,六六顺,七(乞)巧,八仙庆寿,九九归一,全家福。要是大家都只伸拳收指,则还有一令叫做“平拳对”,猜中亦赢。
发拳,须是口到指到,极为考验反应能力。常人发拳,手指弹发,不免生疏,或是习惯先喊某令,或是二指之后便来三指,便会被人抓住破绽。所以要出令无常,弹指多变,方能随机应变,出奇制胜。是为高手,定是最后压阵。
但高手却怕碰上生手,因其全无规律,就怕一伸手便被碰死。只要挨过前三拳,必能觅得破绽,出拳制胜。
发拳开始,他处先须抱拳拱手,道是“哥俩好哇”,或是“全家好哇”讨个吉利,然后才开拳,我们村却是双方对过眼神,直接开拳。诸暨方言短促,发拳时多用拳令的前二字,越喊越快,越喊越响,便只用一字,伸手于前,指头伸缩跳动,手心上下翻动,令人几不可辨。其声渐高,几至声嘶,忽被猜中,声未及出,戛然而止,便见输方满面涨红,赢方则将尾音拖长,或是顺势放出全句,伸手高举,亮着那获胜的手指,得意洋洋。
眼看一方连赢数人,逼出对方主将,那主将却是心中有数,出拳便中,连扳五局,倒过来一人取胜,独得双筹。于是众人跺脚叫好,气氛更是热烈。
但米酒不醉人,发拳喝令,挥手弹指,令人越加清醒,不易分出输赢,新娘便入不得洞房。于是令小工在温酒时掺入烧酒,混酒易醉,过得三巡,那些壮汉便已醺醺然,舌打结而语不贯,声愈嘶而指不应,话渐俗而语多荤,赢者得意,输者不服,动静渐大。加上来发拳的年轻人,原本就是对长清既有些羡慕,又有些想要看其“好看”(难堪),所以这一“吵”便不免有些过头,让新娘子很是不安,蛾眉频皱。
长清的远房堂弟槐安,时年二十,还未娶妻,正是精力旺盛得要溢出的年纪,在那里犟头倔脑,乘酒起哄,很是有些“坏”(音wai,方言与“槐”同音)的味道。
新娘子似乎是有点看他不惯,瞟了他一眼。
槐安当即跳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奈个(怎么啦)?眼睛斜带转,白眼看人家!”
这本是有些像晋代阮籍看人用青白眼的典故,却不晓得,年方十九岁的新娘子文雅,还真的是个“白眼”——一只眼睛先天残疾,眼白多而黑瞳少,这是她最大的心病。若非如此,也不会“下嫁”到这小村子里来,她父母更不会让她嫁给一个穷汉。她其实只是平平常常地看了槐安一眼,槐安却觉得是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于是有了那句十分难听的话头。新娘子当即就哭了,这新房再也“吵”不下去,最后连夜点心也没有给人吃,就把人赶了出来。
槐安、炳水等一伙年轻人,本就闲得无聊,兼以带着醉意,被赶出来后,都不愿回家,就一起转到了我家台门里。
我们这小村子里的人,心理似乎有些自卑,总觉得王家宅是大村,一定是看不起我们这“小村堂”,不仅没察觉到自己的话头戳着人家的痛处,反而对吃了一记白眼,耿耿于怀,嘟嘟囔囔,念叨个没完,话里话外都是“倷(你们)有啥了不起”的意思。
炳水很有些文才,识工尺谱,能唱绍兴高腔(今称绍剧)。平时也参加草台班子,逢年过节,搭台演戏。他即兴编出一篇快板,来作嘲讽。后面的句子都已经想好了,但开头第一句,却怎么也放不落轴(不妥帖)。于是就跑来问我爷爷:“汉标叔,汉标叔,伢(我们)下头有几句话说来着,这抬头你看奈个(怎么)写?”
我爷爷那时四十来岁,已是“场面上人”(绅士),且儿女成群,所以不会去掺合“吵新房”这些事。他正抱着才几个月大的我小叔,听得来问,随口说道:“伢不是四十九都瓜山村么,开头一句,介个(这么)写就好。”
于是炳水编,槐安写,把一首七言快板写在我小爷爷汉江家的墙上。我堂兄仕浩小时候还看到过,记得开头四句是:
四十九都瓜山村,
王家府上攀高亲。
高亲攀着小长清,
十笼十箱抬进门。
……………………
我从父亲与仕浩哥这里多次听到这个故事,今略加剪裁,记录如上。
我翻查父亲所编家谱,文雅阿嬷,1919年出生,活了九十四岁,也是难得的高寿了。我小时候有时会在在村里碰见她。她住在何家台门里,长得瘦瘦的,像是风中的芦杆,似乎随时会被吹倒。我看见她去生产队夏天出活,也许是因为没有穿鞋,赤脚走路,所以显得小心翼翼的。
那时她的头发已经很疏稀了,但梳得很整齐,穿一件黑色对襟,我记得和她说过几句话,她的声音细细的,腮边微微颤动,像是在斟字酌句似的,待人极是温和。我依稀觉得她有一只眼睛眼白要多一些,看人时有一愣一愣的感觉,大约便是天生有眼疾的缘故。
她娘家土改时被划了地主,但长清家却是不折不扣的贫农,所以解放后的日子倒比娘家兄弟过得还好一些。长清与文雅夫妇育有五子二女,因为儿女众多,一生过得极是清苦。大女儿被送给了吉竹坑某家,便是我写的那篇《买树记》里的女主人。次子做过生产队(小队)的队长,三子做了兽医,三儿媳姓邵,名字与家母完全相同,所以村人喊她,是连姓带名一齐喊的。
按村里习俗,做父母的要负责为每一个儿子讨新妇,而每一位新妇来谈的条件,是至少一间楼屋。讨新妇的开支或借欠,也由父母承担。所以长清夫妇带着日益强壮的儿子们,自家打沙墙,在自留地上建起了五间楼屋,从而拥有了讨新妇的条件。讨得一个新妇,便分出一家。
当她为二儿子阿冲讨新妇时,我已经十来岁,也跑去看了闹热,所以印象如昨。后来听说,新妇出嫁之日,提出必须有两间屋,否则不起轿。为父的只好与儿子打好商量,写下字据,名义上给两间,结婚之后仍要还的。但新妇既已得屋,自不愿让出。而接着就要为三子讨新妇,那新妇有样学样,也要求独得两间。
这类事情也算是当时的乡俗所致。如果是独子,反正所有财产都能继承,只要人看对了,其他从简。恰是儿子多了,女方便会提出额外要求,以求在析家分产之前,多争取些“利益”。于是便苦了两位老人家。
当小儿子结婚时,长清阿爷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夫妇一生操劳,不曾有空歇口气。幸好改革开放之后,农村条件有了改变,文雅阿嬷的儿子们也都开始翻建新房。在她的第三代后人中,有读了大学的,文雅阿嬷在一生最后的十来年里,还是享受到了子孙满堂的福气,也活出了高寿。
【附考】
因为有这个讨新妇的故事和这首快板,顺便也让我确定了钱家山下村名的变迁。
我们村在清代和政府时,属于诸暨县第四十九都,村名叫“瓜山村”。我堂兄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淇江家的门梁上还钉着门牌,写着瓜山村某号,他小时候看到过,大概在“”中被弄掉了。
但我们村现在的名字却叫“钱家山下”,因为村子就在一座山北边的山脚下。
这山,村人习惯称其为“老网山”。其实原名应为“㫰网山”。“㫰”,意思是晾晒。因为从北边看过去,这山很像正在风中晾晒、稍微撒开的渔网,故有此称。㫰,通“朗”,音亦同,所以也有人写作“朗网山”“浪网山”。比如杨村清代郭氏族谱,就记作“朗网山”。
我们村里人发lǎng这个音不全,发作lǎo,于是就成了“老网山”。村里也有人把它写作“老马山”“老梦山”。其实这些字在方言中的读音都很相近。1950年初,县里做地名调查,由本村上报,“老网山”一名被载入《诸暨县地名志》,成了通用名,印在了地图上,标注海拔为197米。
人民公社时期,我们大队叫“网山大队”,就是由这山而得名;后来撤社改村,就叫“网山村”;现在则与杨村、下西湖等合为一个大行政村,叫做“阳春村”。
爷孙俩背景里的老网山(黄仕忠摄)
卫星地图上的钱家山下
“网山”的称呼,其实也是晚起的。古代的名字,应是“瓜山”。可能是因为远远看去,此山很像一个梨头瓜。
明万历《绍兴府志》卷一《疆域志》载:
诸暨县……第四十八都领图二(元四图),第四十九都领图二(元三图),第五十都领图三(元同。以上宋为长宁乡,旧名永宁。领里五:步溪、大坑、石砩、马塘、黄山。元初增丰义、瓜山、高湖三里)
从秦汉以后,中国实行了郡县制,县以下以“乡”统“里”。延至宋代,变为以“都”统“图”,不过“乡”级行政区划也依然保留着。明代实行“里”“甲”制,以“都”统“里”。所谓“里”“图”,实是一物。《明史·食货志二》说:“以一百十户为一里,里分十甲,曰里甲。”
据《府志》所载,“第四十九都”在宋代辖二图(里),元初才增加了第三个“图”(里),名“瓜山里”。此“里”因山得名,地处瓜山周边,可能包括现在的小溪坞、钱家山下这一带。
只是永宁江从石砩谷口冲出,水势直下,河道翻卷滚动,溪谷间时而成溪流,时而为田地,村落位置也屡经变迁。就像我们村口旧有一丘田叫“庵塘独庙”,便是因此地明清时(也许还要早些)曾有一座尼姑庵,庵边有一口池塘,后来被废止了。“”中改造水田,在地下一米深处,挖出了此庵遗址及石子铺成的道路,是我亲眼所见。
我们村的位置,处在瓜山之下,所以村名又叫作“瓜山下”。正如周边的一些村名,有横山脚下、白果树下、择树下、庙背后,都是这般叫出来的。
说起来,瓜山之形似瓜,但这瓜的形状却不是很圆润,其间有一微凹处,让这瓜像是被扭了一下,稍微有些变形。也许因了这个缘故,村子又被称作“qian瓜山下”,这“qian”,方言是“扭曲”的意思;“瓜”,喊作“guo”,与家(go)的发音很近。50年代乡里登记地名,农协的人不识字,提供了一个大家都在喊的称呼,乡文书以音记名,写作“钱家山下”,于是村子便有了新名字。
现在,只要输入“钱家山下”四个字,就很容易找到村子在地图上的位置,通过卫星导航,可以直达村口。
其实,从古到今,从没人叫这山为“钱家山”,这山也从不属于钱家人,周边更从没住过姓钱的人家。但从“瓜山里”到“瓜山村”,再到“瓜山下”,又到现在的“钱家山下”,一个小村子村名的变化,却也从一个侧面见证了时代的变迁。
【回音壁】
黄绍辉(堂侄):看到我们小村的这些人文变迁,熟悉的事,熟悉的人,炳水爷爷、槐安太公、长青太公、还有你老父亲炳超爷爷,都已转世轮回,很多事情还历历在目。
炳水爷爷是独居老人时,我发现他颇有才艺,会吹笛子,他的住处放着一本“工尺谱”,注着上、尺、工、凡、六、五、乙,是手抄本,也听他吹过,模糊记得不是昆曲南调、江南丝竹一类的调子,节奏有点明快,应该是西路乱弹一类的秦腔韵味,我们离东和的左溪村不远,那里形成的“西路乱弹”已经是国家级非遗项目,炳水爷爷能吹这些曲调也有可能。
还有炳水爷爷很调皮,欺负长江太公没有文化,长江买了新凉帽,让炳水在凉帽上代写名字,他写了“冷水黄鳝,蒲草盖卵”,人家路上碰到问长江,问长江这个字谁写的,他没文化死要面子,说是他自己破笔头随便戳戳的,结果笑喷。
好了,我把想到的事情发给你,也好做个素材。不过我的年纪更小一点,对先人的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一些记忆。
小菜(自由职业者):讨新妇,我们嵊州话也是这样说的,不只是枫桥方言吧?但我一直搞不懂“讨新妇”怎么写,还以为“新妇”是“媳妇”的方言呢。小时候的疑问,大了没有方言环境,没去考究。
我是75后,感觉我小时候的迎娶仪式已经大量简化,但是白事保留的仪式还完整一些。
吉竹坑,哈哈哈,这个村名有意思。我们乡下老家附近有个地方叫做“苦竹坑”。再网上一搜,叫吉竹坑的,似乎诸暨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而浙江丽水、福建三明、广东潮州、广西钦州等地都有“苦竹坑村”!
曾庆兰(学生):广东韶关方言当中,娶媳妇也是“讨新妇”,可以说某某家讨新妇,也可以说某人讨新妇,前者是以公婆为主,后者则是本人。粤语当中,新妇又叫“心抱”“新抱”(sam1 pou5),网络上常常都是这么写,但感觉只是记音,不是本字。后来我琢磨,本字会不会是“新婆”呢?但婆(po4)的发音又是不一样。再查资料,才发现原来粤语说的就是“新妇”,只是古无轻唇音,粤语当中保留的是古音,所以声母不是f而是p,如同番禺的“番”在粤语里读pan。
吴真(中国人民大学):村名的变迁,也浓缩了一部乡村变迁史。“瓜山村”“㫰网山”的消失,正好说明地理名称在进入地方志等官方叙事过程中,不断地被雅驯、被正名,于是有了现在的“钱家山下”。
李舜华(广州大学):小试了一把考证功夫。迤逦寻来,便是一部村落变迁史。我倒是喜欢那“瓜山下”。您现在可不就是瓜老说史。
林华勇(中山大学):地名相对于语音或语法结构来说,通常比较固定,不容易发生变化。所以地名通常隐含不少社会变迁的信息。罗常培先生的《语言与文化》举了不少例子。如广州地名中的“涌”或“冲”,“和”或“禾”,粤西地名中的“那”“洞”(或“垌”)、“谢”等字,大致是南方少数民族语言的底层语素。乡下有个山,写作“谢鞋山”,还编出了个感谢赐鞋的民间故事,反映出当地人知恩图报的朴素情感。实际上“鞋”为“下”(同音)之误,“谢”应是个地理名词性语素,否则无法解释另一个地名“谢鸡”。也就是说“谢”“鞋”都是记音字。似乎跟您的“钱家山”(有钱人家的山,反映民间对富裕的追求和向往)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刘勇强(北京大学):村名史和造屋记两篇相得益彰,又与此前的茅坑记等互为补充,构成了钱家山下乡村变迁的实况,是难得一见的基层国民生活图景。经兄充满真挚情感的记述,一切鲜活如在目前。此虽与我早年的经历区别很大,但感受实有相通处。期待早日结集出版。
杨海文(中山大学):大家写村史。
董春晓(杭大同学):开头闹洞房一节非常生动。
任平(杭大同学):对一地名的考证,引发不少故事,是写随笔散文的好方法。杭州不少地名皆有故事,且反映历史渊源,城市变化,值得写。我儿子美国回来后,做了不少乡村改造项目,我鼓励他也做点地名文史调查,这个很有意思。
岑宝康(杭大同学):我辈两代以前,乡村的祠堂、庙宇的碑记石刻以及家谱、族记,林林总总,多多少少记载了一些乡土文化的片断花絮。现如今,乡土文化的传承已难以为继,中国社会几千年来赖以维系的传统伦理分崩离析,连本来能自动上位的迷信巫术也逼仄受阻。前几日,我们村几位长者找到我,要我帮村里写一篇村史。我欣然应允。看了你这篇东西,我更觉那是我对村庄的应尽义务。
程芸(武汉大学):写得真好!把我也带回了遥远的童年,还有肯定已经面目全非的乡村世界了。
裘新良(中学学弟):@黄仕忠教授写家乡的旧事写得真好,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这些旧事因为文明的变迁许多会彻底消失,后代人再也不会有类似的经历了,记录这些旧生活真好。
郭巨松(中学学弟):黄教授用文字的碎碎念念,记录上个世纪江南小山村生活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让我们温馨、共鸣。
蒋志毅(表侄):钱家山下、小溪坞的前世今生,我也很有兴趣,可惜没有老的文字,而老一辈已经凋零,可能永远是个谜了。
郑尚宪(厦门大学,福建仙游人):我发现有一个奇怪现象:许多地名的读音和文字差别很大,像我老家,文字是“森林村”(据说是因为旧时树林极为繁盛),读音为“内篮”,问过村中老人,也不明所以。我下午再仔细回想了一下,莆仙方言中“林”有三个读音,分别谐音“泥”“淋”“篮”,我家乡的读音应为“内林”。离我们村五里远还有一个大村庄,叫“林内”。
曾庆兰(硕士生):从一个故事到一个村庄,这样的叙述很有趣。
蒋思婷(硕士生):之前老师用“钱家山下”为微信名,我还以为那山是被姓钱的氏族所拥有的,所以叫“钱家山”。现在看了这篇文章,原本居然是“瓜山”,似乎跟着穿越了历史的时空,令人忍俊不禁。太有意思了。
王茂根(中学校友):你写了很多家乡村史的题材,大大的点赞。网山、小溪坞,从小就知道,小时候去过好多次。钱家山下以前不晓得,今天读了这篇文章才了解了完整的村史。
高伯齐(中大校友):看到村名登记那个草率,很无语,想起大学同学说起当初民族分类登记时那个随便,可以想象那时的文化氛围和风气。这几十年乡村合并过程大刀阔斧,村名的改变,或者更多的是湮灭,更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比如我故乡的小山村,以前叫“下河西村”,大概十几二十年前和另外三个村合成“四河村”,小组已经标到了十几,让故乡陌生了很多……
徐大军(杭州师大):黄老师对家乡村名的考证,是一个典型案例。一代有一代对音传村名的理解。“钱家山下”,既有村名的前代读音的痕迹,也有一个时代周边村名习称的影响,如周边的一些村名有横山脚下、白果树下、择树下、庙背后。
庄初升(浙江大学):写写这种文字挺好的。怀旧、思乡。
顾黔(南京大学):瓜山里—瓜山村—瓜山下—钱家山下,感慨!
高薇(中山大学):读着读着,老是会勾起对老家的回忆(尽管并没有那么丰富多彩),但是关于这种种回忆,我现在才知道是有些可琢磨之处的。以前听不懂的,好像现在也能明白了,细节串联得上了,或者再借着您笔下的描述,对应过来自家长辈的讲述,哦,原来如此!
关瑾华(毕业博士):小孩子时,父亲汇款或寄衣物给爷爷奶奶,只能通过邮电局,地址是:“阳江市江城区大魁大队吉树村”,我由此知道了故乡那条村子的名字,“魁”字也是。我一直好奇“吉树”到底是哪棵树?遗憾的是直到爷爷和父亲离开人世,我都没能鼓起勇气向他们讨个答案。看了“钱家山下”得名缘由,恍然想起那条已被港口开发整体征用的小渔村。多少有趣有情的地名,就这样湮没在滚滚发展的大潮里……
周红霞(硕士生):初夏午后,得读此文,仿佛置身瓜山下之树荫旁,听阿嬷、阿公用乡音讲“古”。这个鲜为人知的地名,似乎在我眼前活了起来,诱惑我进入那个独特的时空。开端已是这般吊人胃口,其后事如何,更是令人期待。
张志峰(博士后):中国的自然村落正在快速减少,传统的村落文化也日渐消失。文章三言两语,就将大家带入了那个时代,陌生的往事,家长里短,村落变迁,便现于眼前。期待后篇。
王蒙(毕业硕士):我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庄叫“李建村”,村里也无人姓李。读初中时曾翻出一封八十年代的信,是爷爷的表哥从台湾寄来的,地址写成“李鑑村”。问爷爷,才知道这就是原先的写法。我妈总是愧疚,让我在乡下躲了几年“计划生育”,好像是耽误了几年学业,可正因为在乡下生活的这几年,让我觉得自己和这个村庄血脉相连,有着更加丰富的人生体验。也很感谢老师,这篇文章让我暂时从“新手妈妈”的焦虑抓狂崩溃角色走出来,想起自己在村子里生活的美好童年时光,腾出空来给爷爷打个电话,聊一聊旧事,暂时回到曾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的日子。
刘洋(毕业本科生):印象中,冠以姓氏命名的村庄十分常见,比如我的故乡就叫“罗家台”,可罗姓却远算不上我们村的大姓,这是心里一直都有的疑惑。看完“钱家山下”村名变化的来龙去脉,发现小到一个地名,原来也大有学问。乡文书以音记名,由误写造成的村名变化,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人们将错就错,对“木头做成了船”已成定局,无奈只好认可。
李慧(广西大学):小小村庄名称变化隐含假名安立之大义。读老师近日文章,体会到道并非高高在上或在古书中,道在村庄、在日常、在民间传说等等。
王芊(中山大学):钱家山下,没想到和钱姓人家毫无关系,只是音记方言的结果。无论是卫星地图中的“钱家山”,还是族谱中的“朗网山”,地志中的“老网山”,这些官方、正史、家族文献中记载的文本内容,似乎都和民间口耳相传的地名有些许差异。诧异官方正史文献居然是这样产生的,所谓“正统”,反而掺杂了太多偶然甚至儿戏。而㫰网山、瓜山下这些让乡人真正具有归属感的口传地名,以及地名有趣的内涵,尤其是文雅阿嬷被闹新房的故事、老屋墙上留下的七言长诗,这些鲜活的真实的“历史”,也很难进入官方、正史文献中吧。
原创:麟稀
原创不易,不要吝啬给个鼓励~~
一提起迎亲遇土匪,轿夫救新娘,立刻能想到张艺谋导演的《红高粱》,其实还有部电影叫《五魁》,但相同题材命运不同,《红高粱》一举揽获金熊奖、百花奖、金鸡奖,载入影史,《五魁》平平无奇,早已无人提起,导致贾平凹的原著小说也无人问津。
贾平凹是和莫言并驾齐驱的文学大师,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贾平凹获得茅盾文学奖,巧的是,两人都写了土匪抢亲导致轿夫少奶奶的情爱纠缠,莫言的《红高粱》带着股粗狂气,彰显民族血性精神,而《五魁》看的人莫名其妙,连导演也不理解,把原著改成个四不像的跟风之作。
常言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贾大师笔下,有情人却成了悲剧,让人不禁追问,为何五魁能几次为女人死,却始终无法亲近,贾平凹的写作角度很特别,他重点写五魁的人性异化,这种细微心理不好传递,也不好懂,却真实存在着,令人不甚唏嘘
对美女复杂态度的根源是极度自卑五魁家境贫寒但体格强健,他十六岁时就力气很大,迎亲时由他驮背新娘,一驮就是十年,鸡公寨所有新娘都是他驮的,但自己娶亲依然遥遥无期,他今天驮的是柳家的媳妇,柳家有权有势,新娘子美艳动人,只一瞥五魁就呆了:贫穷的茅草屋生养出个观音,真是奇迹!
柳家少爷娶美人,自己还是孤身寡人,驮嫁妆的后生们心理不平衡,故意磨蹭让新郎着急,以便和新娘子多待会儿,他们甚至嫉妒起背新娘的五魁。五魁老实敦厚,心疼新娘子大半天不能吃喝,不一会儿就催促启程,以免遇到土匪。
其实五魁也有戏谑之心,但念头一起他立刻压下去,他穷他知道,别说美人,连像样的女人都娶不上,就算娶了,他也给不起好吃好穿,他看透了这是命运,能驼这美艳女人一回就是福分,他很满足,那群后生们同样不敢再造次,戏弄起半老的麻脸陪娘。
五魁背着女人往前走,女人看着他头顶,他登时觉得发旋痒痒的,头洗的很干净,但他担心身上的虱子爬上去,担心双旋拆房卖砖不吉利,他还感到发旋部有微微的风,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女人的鼻息热气,或者是女人在轻轻吹拂,女人突然叫道“蜂”,五魁故意不赶,头上被蛰了个包,女人蘸了唾沫抹在发旋上,能被女人这般疼爱,他永远要感激那只蜜蜂
土匪要抢新娘,后生们只想跑,陪娘挥手抵挡,结果手指被砍掉,五魁背着女人一直跑,女人吓得木木呆呆,双手双脚死缠在五魁身上,刚停下喘口气,五魁就发现女人手在流血,他责怪自己太大意,他把女人的鞋穿好,女人感谢他救了命,夸他“好行哩”,他很自豪很激动,准备过会儿把人送回柳家。
土匪追来,五魁护住女人,他宁愿自己被带走,土匪一脚把他踢倒,他又扑过去,土匪再踢开,他满脸是血又扑过去,土匪举刀就砍,这时女人大叫不让杀五魁,自己愿意去,刀刃这才翻成刀背,五魁被砸晕过去。
五魁被前来收尸的哥哥惊醒后,一定要去找新娘,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哥哥让五魁回家睡觉,可他非常坚决,哥哥抽他耳光想让他清醒,他却疯了般还击,他一定要把新娘找回来,这不是他女人,可这不是一般的女人,柳家少奶奶不能做土匪婆,自己又穷又丑,可女人信任自己,还救了一命,做人要对的起良心
五魁体力不支后明白单枪匹马抢人很难,还会送了小命,但他看着落日,思想升华到新的境界:死前能再见女人一面,表明自己的心意,他虽死无憾。
五魁如愿见到土匪头子唐景,他变的不仅勇敢而且机智,他编了通话正中对方死穴,抢人是手下干的唐景不知情,五魁敢一个人闯山寨令人佩服,一个驼夫为表明真心敢喝下毒酒,这番胆量连寨主都赞赏,两人被原封不动放回,女人见到他又惊又喜,他连夜把人送还柳家。
在贾平凹笔下,一个年轻壮实的汉子,隐隐有些反常,他对漂亮女人只有爱慕没有占有,家境贫寒身份低微让他很自卑,听到女人说话他宁愿被蜜蜂蛰,贾平凹有些心酸地写出五魁的心理:
蜜蜂是为女人的香气而来的,女人却把最好的香液抹在了自己的头上!对于一个下人,一个接嫁的驼夫,她竟会有这般疼爱之心,这就是对五魁的奖赏。
五魁正值壮年,但娶亲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十年间他常看别人娶媳妇,自己一无所获,当然会很难受,但他善良老实,他把原因全归咎于自己无能,越发认同有权有势有能力才配娶好女人,好女人要好吃好喝当菩萨般供养着,即使女人已对他表露好感,他也觉得自己不配。
其实五魁并不差,他体贴细心会心疼人,关键时刻聪明果敢,女人夸他“好行哩”,土匪头子夸他“是条好汉”,但深深的自卑让他不敢正视感情,他不停揣度女人的想法,他变的超常敏感,他敢一个人去土匪窝抢人,都是因为他恋爱了,但他意识不到这点。
五魁没有真正实际地待过女人,导致他决意为女人去死时,竟把轰轰烈烈的爱情升华为崇高的道德感,他明明有两次机会带女人远走高飞,但他一定要把人送还柳家。蜜蜂蛰他时,女人对他的好感已经很明显,土匪抢亲时,两人生死相依,土匪杀他时,女人拼命救他,再见面“又惊又喜”,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但五魁竟毫无察觉。
见到少男少女调情,五魁也羡慕,但爱情降临到身边,他竟如此不开窍,亲手把爱人送到别人手里。
再次冒死拯救的根本动力是爱情也是使命五魁千辛万苦把人送回去,柳家却怀疑女人的清白,两次验证无误后才放心,女人很失望,原来婆家早就放弃她,就算她冒死回来,在意的不是她和她的心,而是清白,更令她猝不及防的是,新婚丈夫已成了残废。
新娘被劫的消息传来,柳老爷的烟惊落在地,柳太太吓的从桌上软溜下去,柳少爷气极反笑,甩了下人一通耳光,有钱有力新娘却被抢,柳少爷要拿炸弹把土匪轰走把人抢回来,雪了这番奇耻大辱,没想到意外发生,炸弹响了,两条腿炸没了。
五魁得知女人要和没了双腿的丈夫过一辈子,后悔不该英雄救美,土匪好歹是个完整男人。他痛恨自己,也惋惜女人,突然担心女人会不会怀疑他动机不纯,他等了几天终于见到,女人侍奉汤药照料病体,苍白憔悴了,但丝毫不怪他,还请他常到家里坐坐。
柳老爷让五魁来当牛倌,工钱极低工作极累,但能日日见到少奶奶,他欣然同意,见到女人他就一天心情极好,万一没见到就掉了魂般烦躁,他怕女人洗衣服冻手,从河里一担担挑来水温好,女人看他裤子破了,把少爷的旧裤子改好给他穿,还找借口让他吃鸡肉。
女人服侍少爷晒太阳,准备好茶水、烟袋、核桃,五魁恭恭敬敬去请安,少爷看着高高大大的人闭上眼睛,女人赶紧让五魁蹲下,少爷这才睁开眼,但一见自己的旧裤子就怒了,厉声让五魁滚,少爷连声骂女人,一手把小桌子推翻,把核桃砸在女人脸上,女人委屈的哭了,柳太太却责怪女人:哭什么?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心情不好吗?
女人每天殷勤服侍,但少爷的脾气越发暴躁,他在时不能有人走动,后来牛羊猪狗都不能,他看到任何有腿的东西都大发雷霆,女人就是出气筒,有泪不能流只能往肚里咽,五魁没想到少奶奶的日子竟如此艰难,听说柳老爷给少爷买两个粗壮丫鬟,这才松了口气,有丫鬟帮忙就轻松了,女人却大哭起来。
夜里女人一直哭,少爷大声骂、扇耳光,一晚又一晚,哭泣中夹杂着殴打声,再后来,大白天都让女人梳好头发敷粉敷胭脂,女人些微不从少爷就大闹,柳太太也抽女人耳光,喝令两个丫鬟把人架回去,五魁这才明白少奶奶已然沦为隶。
五魁很担心但没主意,该怎么救呢?女人披头散发跑来,扑到他怀里求救,当尼姑,去要饭,也强过做柳家少奶奶。在柳家院子抱着柳家的媳妇,五魁是下人,他不敢,更不知道该把女人带到哪儿?女人想抓破脸让柳家休了,但柳老爷已领着人来捉奸,五魁被赶出去,女人被捆起来用鞋底打脸。
三天后女人瘫痪了,有腿的少奶奶整天躺在床上,五魁知道少奶奶成了活死人,怎么凌虐都不能反抗了,他很后悔没把人带走,他不能让女人在苦难中沉沦,晚上他把谷草堆点着,趁全村人忙着救火,溜到柳家把少爷打晕,把少奶奶带走。
英雄救美的佳话在贾平凹笔下成了悲剧,天之骄子的少爷突然成了残废,这场灾难导致他性情古怪暴虐,这些常人都能想到,贾平凹高明在往深处挖掘,身体残缺会逐渐导致心理变态,柳少爷就是典型
少爷的残疾一目了然,五魁的残疾却很隐蔽,他身强体健,在感情上却迟迟不开窍。少爷瘫了少奶奶日子苦点,他却想到会怪罪自己,这分明是想见女人找的借口,他当牛倌,给女人倒温水,都是爱的证明,女人给他裤子和鸡肉是对爱的反馈,两人撒娇说情话,女人哭了他无声的流泪,女人生气他能发半天呆,他却想不到自己恋爱了。
在五魁看来,女人是女神,为了心中的神幸福,他情愿把双腿给女神的丈夫,但女人被虐待得生不如死,不顾身份向他求助时,他却退却了,他死都不怕,却不知道怎么安置神,把女人往哪儿带,带出去做什么?
供奉女神是五魁的使命,当少奶奶因出逃双腿瘫痪,他不再胆怯,毅然放火把人救出来,但这次成功出逃,并未改变心中的神和实际中的普通女人的错位尴尬。
有情人双双成悲剧并不仅仅是五魁自卑五魁把女人背到深山老林,住在废弃的土地庙,他盖好房子找来果子,给女人做了张松软的床,还唱起了小曲儿,荒天野地只有他们两个,可五魁非要在屋子中间扎起一界墙,女人为他的坦白实诚感动。
天黑了,五魁把女人安置好,叮嘱夜里放心安睡,狼来了熊来了都不怕,他会在身边一直守护,女人很感动让他快歇着,五魁浑身骨节都酥软了,瓷眼看着女人,女人也看着他,五魁伸出双手把女人的背子掖好,回到界墙那边睡自己的窝。
五魁劳累了一天却不疲倦,他莫名的兴奋激动,仅仅睡觉太辜负这良夜,他突然想看看月光下的睡美人,他刚要走过墙猛然惊醒,不能当流氓无赖啊,五魁从罪恶深渊返回,为自己的隐忍自豪,保护女人才是身为男人的真正意义
山里蚊子太多五魁半夜被咬醒,他立刻想到女人也被蚊子欺负了,他轻声轻脚为女人驱蚊,女人却醒了,原来女人一直没睡着,五魁赶紧回去,他睡不着却不敢多想,但越不想越摆脱不掉
女人看五魁一脸的包哭了,卸下首饰让他换些吃穿,五魁也哭了,他到女人老爹家报平安,老爹只得接受闺女没福气,五魁买了锅碗油盐在深山安居下来,他勤劳能干,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
女人皮肤明显粗糙但精神很好,她不能帮着干活,于是唱歌给五魁解乏,她知道女人美在头上,不停梳各式好看的发型,五魁折一朵花给她戴,女人偏要五魁戴,五魁很为难,女人生气了,五魁就夸她“生气也好看”,还一连翻了五个跟头,女人看那憨样忍不住笑了。
过了几天,女人让五魁给她分发畔儿,五魁握着柔软光洁的头发心就跳起来,看到圆滚白腻的脖子禁不住浑身战栗,他越控制战栗的越厉害,于是坐在一边掏耳屎,女人要给他掏他不肯,女人揪着耳朵把他摁到怀里掏,他赶紧把头抽出来,女人脸飞红却不好说什么,长长吁了口气
这口气吁得太长,五魁赶紧用话岔开就说起接嫁,女人突然说唐景不是坏人,五魁也附和不像土匪,于是两人常聊起土匪,几乎每次都是女人起头,五魁猜女人寂寞了,就给她买了条四眼狗。
四眼乖巧的像个孩子,五魁说“四眼是咱的一口人”,女人立刻说五魁是“狗的爹”,自己是“狗的娘”,五魁不让胡说,女人羞的不敢再说,眼睛却看着五魁,五魁也就看着她,四眼向五魁吼叫,女人觉得还是狗向着她
女人不再寂寞却日渐消瘦,五魁猜是伙食差,唐景年轻英俊事业有成,供的起好吃好穿,他准备把女人嫁给唐景,自己作亲哥哥,一切困难由他解决,他打定主意后就喊女人“妹妹”,无拘无束地分发畔、洗头、洗脖,还洗了脚,结果女人不仅消瘦,还疏远了他。
五魁看到女人和四眼依偎着很气愤,为保护女人他要杀死四眼,结果女人抓破脸跳涧自杀,五魁大受打击,一年后他成了暴戾放荡的土匪,单是压寨夫人就抢了11个。
一对深爱的男女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在世外桃源安居,再没人能拆散他们,连女人老爹都默许他们,五魁却建起一堵草墙,把自己和爱人生生分开,实体墙难跨越,心中的那堵墙更难逾越。
五魁当然有欲望,但念头刚起就被自己压制住,他把本能当邪念,这种冲动不符合他做人的规矩,即便女人主动诱惑,明明四周没一个人,他却觉得石头树木都是人,都在用眼睛瞧他,他没法再往前一步。
五魁拼命殷勤,拼命保护,却完全不懂女人的主动是什么意思,他甚至不敢想,那个念头太不恭敬,想一想都是亵渎,他想象的亲近和身体无关:
如果自己能变成个蚊子就好了,那就飞过去,落在她的脸上叮她,这叮当然不要她疼的,那该多好哩。或许,她能变个蚊子又过来哩,那怎么叮怎么咬也都可以了,即使这叮咬会使他五魁中毒,发疟疾,他也是多么幸福的啊。
女人出身贫寒,只因相貌出众嫁入豪门,她理解五魁的自卑胆怯,强调自己不是少奶奶更不是皇后,女人明白五魁性格老实木讷,在两人的交往中她更主动,女人用美艳风情让五魁心动,见五魁不敢正视欲望,又用家庭的温暖让五魁放松,女人含情脉脉,五魁只会呆呆的回看。
女人是过来人,明白五魁的心结,夸赞土匪是想让他不要顾忌太多,五魁却理解成女人喜欢唐景,他能把心爱的女人二度拱手送人,却从未想过作对平凡夫妻,他认定女人想要的是好吃好穿,匹配的男人要有钱财有权势有声望……,他样样不如
其实,女人不要那些,嫁入豪门不一定会幸福,女人在柳家被谩骂侮辱,在土匪窝随时会没命,经历一番苦难,只想找个会疼人的丈夫,但不管怎么证明,五魁都认为女人一定要供养起来,而自己根本供不起,即使女人已瘫痪,已危在旦夕。
五魁把女人不断神话,当他发现女人也有欲望时,又把女人贬低为烂泥,转而走向另一个极端,可惜啊,他深爱过一个女人,抢了11个女人后,都没意识到那是和他一样的普通人,他始终不能和异性正常相处。
作者贾平凹生于五十年代,青春期贫瘠荒凉,情感断裂导致的压抑、隔膜、幻想,烙在大脑深处无法磨灭,也无法修复,造成的悲剧少有人在意。
#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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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刀贰
香港演员里面,吴孟达的小角色是无可比拟的。
台湾演员里面,张世的小角色也是无可比拟的。
你可能会忘记他的名字,但是不会忘记他的角色。
堪比吴孟达的张世,为何在演技巅峰期隐退?
一、1966年,张世出生在中国台湾。
父亲是一名军人,又老来得子,所以对张世极为疼爱。
小时候的张世调皮捣蛋,书念得不好。
父亲觉得张世的个性挺适合表演,所以把张世送到了国光艺校。
国光艺校早期在台湾颇为有名,与电视台电影公司的关系都非常好。
导演需要演员都会去学校里挑人。
张世是国光艺校的第三期学员,大美女王祖贤是他的师妹。
15岁时,张世因为好友的引荐,去侯孝贤导演的《风柜来的人》试镜。
因为一双像熊一样的眼睛,被导演挑中了。
那时候的张世全然不知表演为何物,只是在侯孝贤的调教下自然的出演。
人生的第一部戏是侯孝贤导演执导的。
张世从进入表演行业开始,就知道了真诚的、好的作品是什么样。
《风柜来的人》这部影片提名了第21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剪辑。
这部电影也被誉为侯孝贤创作的割裂点,从此告别了青春的迷惘。
张世的第二部影片是《第一次约会》。
导演是华裔导演王方正,带着整个美国的班底来到台湾拍戏。
王方正,王朔曾经这样评价他:
“王先生虽然久居美国,但是他对北京的历史文化,民俗典故的了解,透彻到以致于任何一个北京人和他聊上几句,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正统的北京人”。
那是台湾第一部现场首映的电影,受到了广泛的关注。
这次拍摄经历让张世大开眼界,对张世的冲击极大。
他第一次知道电影原来可以这么科学。
这种专业的团队、专业的设备在张世心里埋下高标准的种子。
人一旦见识过好的东西,又怎么肯再和差的东西为伍呢?
这部电影大获成功。
参加了纽约影展、洛杉矶影展、西雅图影展、多伦多影展、蒙特罗影展。
还在电视网频道和美国商业戏院映演。
1989年,张世的第三部电影《香蕉天堂》让他摘获了金马奖最佳男配角。
成名要趁早,得奖的时候张世只有22岁。
那时候的他整个人好像得了“大头症”,急速膨胀。
获得金马奖的第二年,张世离开台湾,只身赴美寻找电影梦。
当时的张世愤世嫉俗,看不上台湾的电影环境,他向往更科技、更完善的电影工业。
张世只在美国呆了不到2年,可以说一事无成。
在美国的他语言不过关,前期靠着积蓄过活,后期跟着朋友打黑工,刷盘子。
落魄的张世找到了《第一次约会》导演王方正,希望能够帮助自己一把。
王正方看着落魄的张世,困惑不已,“你怎么来美国了,现在都流行到中国去”。
并且丢了一本书给他,张世念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恍然大悟。
张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是不是应该回归到简单生活,自己不就是想好好地拍戏吗?
张世在前无进路,后无退路的时候,不断规劝自己。
这个时候,导演黄建新要开拍《五魁》。
一部纯粹表现内地黄土高原风味的文学电影,导演挑中了张世。
张世回到台湾,预备重新开始。
二、但回到台湾后,面对台湾的环境,张世内心又起波澜。
在拍某部戏时,张世与制作方签订了4个月的合同。
最终合同到期,戏还没有拍到一半。
制作方整天吃喝玩乐不好好拍戏。
原本4个月的戏要拍9个月,还要求张世就维系4个月的合同。
张世耿直地提出不满,要求解决问题,最后被公司“”。
而此时,张世已经酝酿来内地发展很久了。
95年拍摄《风月》的时候,张世来过上海。
被上海的发展吓了一跳,跟自己以前对内地的印象全然不同。
1999年,张世揣着2000块钱,带着女朋友来到内地闯荡。
当时张世的工作没有一点点着落,只能不断地拜托自己的朋友帮忙。
一天,张世正和朋友吃饭,正巧沈阳台台长从旁边经过。
台长与张世朋友寒暄,朋友顺手介绍了张世。
台长认出张世是电视剧《真情告白》的演员,并且这个电视剧在电视台的收视不错,所以请张世过去做节目。
大年初二,张世飞到沈阳,赚了来到内地后的第一笔钱。
之后通告排得满满的。
那时候的张世,发誓再也不要回到台湾了,他以后就要好好挑剧本,好好演戏。
来到内地的张世并没有延续他在电影上的辉煌,而是一头扎入了小人物的世界。
在台湾,谁不认识张世,而在内地,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在台湾,张世凭借悲剧获奖,在内地,张世用小人物喜剧站稳脚跟。
“我自己知道我的长相不占优势,所以我要比别人用功十倍、努力十倍。”
“能走到现在,我一直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因为有很多人帮助过我,鼓励过我。”
“我能继续从事演艺工作就是要把这些人给予我的展现出来。”
2003年,张世在《粉红女郎》里面饰演了一个好色又善良的房东。
主演们都是帅哥美女,长相平凡的张世硬是凭借演技让观众记忆犹新。
张世曾带着爸爸在内地逛街,遇到张世的影迷对着张世喊“龚喜,你的小人物演得真好。”
父亲用四川话夸他,“你演得这个小人物,深入人心哦。”
2005年,央视大剧《汉武大帝》备受瞩目,由陈宝国、焦晃、归亚蕾主演。
其中的宰相田蚡一角,央视放弃了其他一线演员,指定张世来演。
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张世的“田蚡”把国之蛀虫的虚伪、狡猾都演绎的淋漓尽致。
他的演技,就算在众多老戏骨中,也是不容小觑。
张世还有很多经典角色:
《县令黄马褂》里的黄马褂,《神话》里的高要(赵高),《钟馗传说》里的北斗星君,《梦回唐朝》里的袁天罡。
一个个小角色,让观众记住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台湾演员。
2008年,张世发布一张单曲《小人物进行曲》。
小人物,让张世真正从内心有感而发的角色。
张世有两个最为人所知的角色。
一个是《粉红女郎》里的房东龚喜,一个是《神话》里的太监赵高。
龚喜一角极大地打开了张世在内地的知名度。
而奸臣赵高一角则直接将张世送上了演技的巅峰。
“我再也不想受欺负了,我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最高,我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高!!!”
张世的精湛演技,连搭档胡歌都赞不绝口。
也因为这段表演太过精彩,还被北电写进了教科书。
张世在演艺事业上的成功,主要来源于他的认真与严格。
他说:
“你只要看看我拍过的剧本就知道了。”
“我从来不会只用荧光笔画几条就算了,通常都是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而且剧本都被翻得破破烂烂。”
“不管我的戏份多少,我都会用‘我是男主角’的心态来对待,即使只有一句话,我也会认真对待。”
在角色处理上,张世一直有着深刻的认识
他拒绝用二分法处理角色,世上不会只会有好人与坏人。
而是要看你用什么角度和视角看待事情。
在被人认为是喜剧演员时,张世也说过:
“我最讨厌人家说我搞笑。我很讨厌那个‘搞’字,明明我在认真地做一件事情嘛。我这个人做事就喜欢吹毛求疵,在表演上也喜欢斤斤计较。”
从进入演艺圈开始,张世一直与内心的高标准挣扎。
张世追求艺术性作品,而在当下,有艺术性的作品不多。
张世几次三番地与世俗抗争,皆没有大获全胜。
在张世心里,自己一直是个没有出息的孩子。
三、在2005年时,台湾综艺节目《国光帮帮忙》上。
朋友爆料张世上学时暴打女友,将张世身为军人的父亲气坏了,进了医院。
之后,老父亲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同时又饱受着糖尿病的折磨。
对于这场风波,张世在接受采访时说:
“我自己看完以后,经常就想,也许更多的是我自己做得不好,才落下话柄给人家,爸爸常说一日三省。我想自己也有原因。”
年轻时候的张世,确实是一位浪子,与朋友厮混逍遥。
少年时的放纵终于在不经意间给了张世重重一击。
之后两年,张世减少工作,专心陪护父亲。
后来,张世接到邀约,回到大陆拍摄一部周期只有40天的戏,并告诉父亲,自己很快回来。
但是张世到了大陆只10余天,父亲就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父亲去世前交代张世的弟弟,“告诉张世希望他事业顺利”。
那个时候是2007年,张世还没有等来他的巅峰角色“赵高”。
张世感到万分遗憾,他觉得自己的事业没有顺利过。
拍摄《淘气包马小跳》时,张世接受采访,说了一句:
“我奉劝天下儿女抓紧报恩,别有后悔的那一天。”
2011年开始,张世就开始减少拍戏,似是要践行当初的那一句“我奉劝天下儿女抓紧报恩。”
“从我来的那一天,就告诉自己,我绝对不要像观光客一样,转一圈就回去。”
“这也是我的个性。所以,从1999年起,我就在这里安了家,一直住在这里,直到2007年父亲去世,他临死前嘴里还念着我的名字。”
“而我却因为工作,没能陪在他的身边。这件事情让我一直很愧疚。”
“父亲去世后,我就回台湾陪母亲一起住了,但是主要的工作重心,还是在这里。”
总有人感慨张世演技那么好,怎么不拍戏了,他去哪里了?
年迈的母亲在台湾,自己的女友詹婉妮也远离故土,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二十余年。
减少拍戏,回到台湾生活其实并不是一个难理解的选择。
2020年,张世在网剧《唐人街探案》中客串了一个小角色,又重回大众的视线。
6月,他接受采访,浅谈现在的低调生活——老婆想回归山林。
所以张世在新竹买了900多坪的地给老婆种菜。
张世很少上综艺节目,因为母亲告诉他“很多事情就留在心里感受,说多了都是是非”。
如今的张世还因为年纪大以及吃了15年的素,患上了肌少症,不得已开始吃荤了。
他并不贪恋镁光灯,只想与家人共享田园生活。
对于观众对他回归荧幕的期盼,他只是说“一切随缘”。
尽管观众不断地为张世的几个小人物角色,津津乐道。
但对于张世而言,那不过是事业中的几处闪光时刻。
对于张世来说,父亲、母亲、妻子以及生活,这些情感与牵挂才是生命里更重要的东西。
生活是一场集寻找,探索、博弈的修行。
张世前半生浪子逍遥,与世俗针锋相对,后半生皈依佛道,与家人共享年华。
就像他曾在书里读到的那样。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如今,54岁的张世如愿修得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看完记得关注@文刀贰 图片来源网络 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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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和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恶的方式爆发出来。——弗洛伊德
一直会将贾平凹、陈忠实、莫言、王小波归为一类作家,他们的作品中总会穿插一些过于大胆直白的描述,有时候会想,“性”是不是有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必要性?之如贾平凹笔下的西夏,陈忠实笔下的田小娥,莫言笔下的上官鲁氏,王小波笔下的陈清扬……
这些女性角色都有超脱于时代束缚的主动和勇敢,恰如其分的情和欲的表达,的确令这些女性角色更为生动鲜活,有一种原始的蓬勃生命力。在压抑的大环境背景下,美好与现实难以交融的割裂,进一步突显出这些女性群体的女性美、人性美和悲剧美。
相比而言,贾平凹的作品更令人难以理解,人性像是被放逐在荒地,失去了约束一样失控。除了《废都》带给我强烈的不适与震惊之外,他的几部短篇小说在性质上也不遑多让。比如《五魁》,贾平凹一改奔放的文风,而是用收敛的笔调和节奏娓娓叙来,但是呈现给读者的,是越思考越沉重的惊涛骇浪。
他不再是简单地刻画人性,而是展现命运的宏大和无可奈何。像是倾倒的多米诺骨牌,一念之下,引发了一重重悲剧性的连锁反应,身在其间的人物,眼见大厦圮塌却无能为力,被时代的局限死死地扼住咽喉。
一个新娘,为什么到死都没能成为新娘?《五魁》的故事很简单,地势崎岖的陕北高原,山高沟大,没有花轿走的路。一个叫五魁的年轻驮夫,专门替新婚的人家“背媳妇”,一切要从他帮鸡公寨的大户柳家“背新娘”开始,这女人惊人的美貌让十六岁的五魁第一次体会到怦然心动的感觉,五魁在内心天人交战,为这么美的女人只能嫁给有钱人家而愤恨,又自责自己身为下人没自知之明,为这辈子能背到这么个观音似的人而陶醉不已。
女人的鼻息喷在五魁头顶的发旋上,像春天的暖风。他突然冒起一个“歹念”:要是土匪出现就好了,他就背着女人逃到天涯海角去……扛着嫁妆的后生们也磨磨蹭蹭,故意拖延时间想多看几眼这天仙似的人。
几十里的山路一直慢悠悠走到天擦黑,果然和白风寨的土匪不期而遇,美丽的新娘被抢去给土匪头子唐景做“压寨夫人”,背着新娘一路的五魁,因为胸腔中涌动的爱慕,凭空生出一股“英雄救美”的勇气,孤身一人打探去白风寨救人。
五魁对多疑又迷信的唐景撒了一个谎,说女人是“白虎星”,女人万没想到五魁会来救她,意外又感激。五魁沉溺在自我英雄主义中,他觉得能让女人一辈子记得自己这一回,也不枉此生。然而,彼时柳家少爷听闻新媳妇被抢,气冲冲站在凳子上去取猎枪,结果凳子倒了枪走火,他的两条腿都没了。五魁以为自己将女人背向了幸福生活,没想到却将女人送进了火坑。
柳家少爷因为没了腿而性情暴戾,看着美貌的媳妇越觉得憋屈恼火,想方设法地折磨她。为了约束女人,柳家特地招了两个身体强健的丫鬟。五魁在柳家谋了个牛倌的事务,就为了天天可以看到柳少奶奶。女人脸上新伤添旧伤,五魁内疚又后悔,当初如果他不将女人从唐景那里救出来,唐景不仅年轻帅气,更是个有能耐的人物,女人至少比现在的境况好上百倍千倍。
在女人的腿被打断的前一天,她哭泣着跑进了五魁的牛棚,央求五魁带她走。面对柳家老太爷盛怒的脸,五魁内心的奴性下意识屈服了,夹着铺盖卷逃一般地走了。良心难安的五魁在几天后烧了柳家的粮仓,借机将已经瘫痪的女人救了出来,带着他心中的“女神”躲进了深山。
朝夕相对中,女人几次三番暗示想和五魁过日子,然而贫穷又丑陋的他深深的自卑,女人是主,他是仆,女人是高不可攀的仙女,而他是污泥烂淖,他极尽回避,为自己的克制而自我感动。
在一次偶然间,五魁发现自己视若神明的女人居然抱着一只捡来的狗相拥而眠,那一刻,五魁为自己编织的信仰崩塌,他当着女人的面杀了那只叫四眼的狗,女人绝望地抓毁了自己的容貌,跟着那狗滚进了冰窟窿……
女人死了,五魁换了个人,他在那片山头安营扎寨,成了声名在外的土匪头子,而抢在寨子里的压寨夫人已经有十一位。女人的命运和五魁紧紧纠缠,五魁像是上帝之手,他在无意识中设置了女人的人生,从这个绝美新娘被背上的那一刻,女人的路已经不在自己的脚下。最后的死亡最接近于她真实的选择,这有限的选择,极其卑微又心酸,原来她可以掌控的唯有死亡。
人欲和礼法的角力之下,是被压抑的天性五魁和女人最后已经躲进了深山,社会语境中的地位、身份已经约束不到他们,那到底是什么横亘在五魁和女人之间,让两个互生情愫的人走向无可消解的对立?
整篇小说读下来,最切实的感受就是压抑。五魁对女人在情感上的压抑,其本质上是极度的自卑。他化解自卑的方式就是不断地为自己的精神堆砌道德感,在最接近于“完美”的道德趋同下,找到一种微妙的心理平衡。当一个属于人的欲望冒出来,就用神圣的礼法去压制。
五魁嫉妒有钱的柳家少爷可以娶到天仙似的媳妇,又为有这种想法而羞耻,一再提醒自己的出生不配有这样的想法。女人被唐景抢走后,为了向女人证明他的勇敢,他独闯白风寨。不得不承认,白风寨这段与唐景的交锋,五魁的表现可圈可点,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他撒了个谎言,信誓旦旦地说女人如何不祥,冥冥中将她的命运定了性。
五魁把女人背向柳家的时候,他光是想像着女人在背后感激的目光就豪情万丈,他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让柳家的少奶奶、美若天仙的女人对他刮目相看,剥离牺牲式的英雄主义,内里是被掩盖的私欲:他要让女人永远记住他。五魁从一个驮人的“工具”,实质地撬动了自己的命运,将自身的存在感刻进了女人的情感里。
一方面五魁将女人完好无损地交给了柳家,他觉得自己是拯救女人的英雄,另一方面他又不甘让女人忘记他。于是制造了偶遇,再找机会进入柳家做长工,他一直在若有似无地给女人一种希望,用一种悲情的暗恋去自我感动。最后的逃离他又一次成为女人的“英雄”,这个柔弱的女人,未来的命运都掌控在五魁的手中。
失去行动能力又身处荒山,面对女人对他的依恋,五魁却搬出了世俗礼法的那套约束,在感情和欲望一次次涌动出来时,决然地摁灭在心里。五魁将女人塑造成一个只可远观的神,纯洁而完璧,他小心地捧着这个“神”,怀着敬畏的虔诚,因为这样的女人才能照见五魁的伟大,不趁人之危、不逾矩,一个完美的“好人”,这样的形象,是他希望让女人看到的。
“我是为了她好”,抱着这样的出发点,五魁在精神上为自己建造了一个道德的牢笼,关着身而为人健康的天性,在努力扮演一个完人的过程中,五魁完成了由内而外的升华,他不再是低贱的下人,不再是丑陋的粗人,而是拯救女人的英雄。人欲和礼法的角力之下,最终没能冲破禁锢,将女人推进了一重又一重的悲剧中去。
作者以自身经历对时代的想象,书写出20世纪女性之灵与欲的血泪贾平凹曾说:“文学书写的是记忆的生活”,作为50年代生人,他经历过那些压抑天性的时代,基于那种情感断层上的想像,这个时代出生的作家,或多或少都会将个人的欲望缺失补偿到小说的人物中去,塑造出那些敢爱敢恨、忠于自我感受的女性形象。
在历史背景的框限之下,作家赋予女性无限的美感,是对生存空间无比狭窄的女性的一种致敬。在《五魁》中,女人至始至终没有名字,用女人这个群体性的宽泛称呼,正是代表的是女性群体的命运。
女人的美,呼应着她的善良和勇敢,她见五魁被蜜蜂蛰,关心地用唾沫替他擦拭,在土匪要杀五魁时,勇敢地让他们放过他,自己跟他们走。五魁将她送给断腿的柳家少爷,她任劳任怨地照顾丈夫。在经受夫家的虐待后,抱着必死的决心公然走进五魁住的牛棚,请求五魁带她走。
纷乱的时代里,一个弱势女性的美就是原罪。女人的美,将她不断推进命运的旋涡,被送亲的后生门各种理由拖延,误了时间才遭遇土匪。土匪本来是为劫财,女人露出的半张脸却让他们改变了主意。柳家少爷因失去双腿而性格扭曲,女人的美就像对他的嘲讽,所以把一腔的愤恨都迁怒到女人头上,打断了她的腿。五魁臣服于女人的美,所以救她,又因为畏惧她的美,而拒绝她热烈的情感。
女人最后滚进冰窟窿时抓毁了自己的脸,就像贾平凹所写的《地》中的四姨太,亦因为太美丽而受尽命运捉弄,最后用石片从左额划到右腮,壮士断腕般的决然。女人的死,是因为她无瑕的形象从五魁心中崩塌,她尽力活着的人生意义也就荡然无存了。
她身为一个健康女性的正常情欲,在迎合五魁的想象中被压抑,她提到当年白风寨年轻帅气的当家唐景,如果五魁没带她走,她应该有着一个女人正常的人生。然而,唐景前任压寨夫人的死又是一层悲凉。那同样是个美丽的女人,在高空中快乐地荡着秋千,结果裤子上的腰带散了,寨子里的土匪们仰头看着避之不及,唐景阴沉下脸,想都没想一枪打中了她。
在那样的年代里,女性的欲望是无处安放的。唐景对贞洁的在意,柳家少爷对女人的仇恨,是表层意义上的道德约束,而五魁对女人摒除一切人欲的想象,是深层的集体无意识中,对女性守贞的约束。女人从未逃离,这才是读罢这本小说,让人沉重到难以喘息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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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十年代,涌现了很多讲述旧时代女性的电影,演绎被压抑的人性、自由、欲望等。比如说,《大红灯笼高高挂》、《红高粱》、《菊豆》等。
在男权社会,女性是男人的附属品。讲述一个男人成功,除了有宅园田地,还经常会说有几房姨太太。万一男人去世呢?女人要压抑、守妇道,去世后可能得到一块贞节碑的嘉奖。即使男人在结婚当天去世,女人也要守一辈子寡,这才算是贞洁烈女。
今天小编要说的这部电影,成婚当天,新郎意外去世,新娘跟一个雕刻成人形的木头人成亲,这部电影就是黄建新导演的《五魁》。
小编查了很多这部影片的评论,都是评论少奶奶(王澜饰)的压抑、对祖宗规矩的反抗,却很少有人分析到五魁(张世饰)。今天咱们就来讨论一下五魁这个人。
少爷娶亲,五魁当了背新娘的人,路上,看到新娘的容貌,五魁愣神了一会儿。可能在一刻,这个未来的少奶奶就成了五魁心中的女神。五魁家里穷,连背新娘子特意穿的一身好衣服,都是向大哥借的。衣服都没得穿,还能奢望娶到像少奶奶这样美貌的媳妇吗?
白风寨的土匪出现,少奶奶又救了五魁一命。当五魁被土匪拿刀顶住时,他犹豫了,少奶奶主动站出来跟土匪走了。为了还少奶奶这份恩情,五魁独身闯进了白风寨,顺利要出了少奶奶。这是五魁第一次的救赎,他后悔面对土匪时自己的懦弱,良心受到谴责,因此进行了补救。
补救成功,五魁是受益者,柳家除了工钱,还送了一口袋小米;还进柳家当了长工,去豆腐坊磨起了豆腐。少奶奶跟木偶成亲,自此过起了守寡的日子。
实际上,五魁并不算从骨子里就反叛封建礼教。他遵从着下人的规矩,老老实实呆在磨坊里,虽然喜欢少奶奶,也不敢有逾越。只有深夜到少奶奶门外,劝说逃跑没成功的少奶奶,这一次才算是一次超出预想。原先他的本意,也是劝说少奶奶不要寻短见,老老实实呆在柳家。跟少奶奶有了男女之情,也是少奶奶先主动。如果五魁反抗封建礼教,就不会在事后后悔,想尽办法躲着少奶奶,甚至自己深夜出逃。
五魁和少奶奶的事,终究还是败露。五魁肯定知道少奶奶要面对宗族的处罚,可五魁没有能力去做补救。因此,他当上了土匪,带着人马又回到柳家。这一次,五魁也是在成全自己,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少奶奶早就说过,让五魁带自己走,可五魁都没有同意。他回柳家,就是为了弥补这份愧疚。这一次,五魁尝到了打破“规矩”的甜头,他有能力带走少奶奶,把少奶奶正大光明地背出柳家了。
从一个遵循规矩的下人,到破坏规矩的土匪,五魁的转变可以说是一个自我救赎的成长过程。第一次的自我救赎存在着侥幸,多亏白风寨寨主宽厚。第二次的自我救赎,即使少奶奶已经不在人世,五魁也会毁掉柳家,否则他会一直愧疚、良心不安,无法完成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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