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崇友去市里出差,办完了单位的公事后,便提着从县里带去的几兜瓢菜到市文联看望他的老师高贺年。 高贺年是德高望重的市文联主席,又是久负盛名的老作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曾因一部描写李宗仁的长篇小说名噪一时,遂成西南一隅文坛领袖。 高贺年视吴崇友为人才,对他悉心指教,多方提携。 吴崇友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几年来佳作频出,多次登陆全国各大文学期刊,有几篇还上了小说的权威选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吴崇友每次来看高老都带几兜瓢菜,是高老特意的吩咐。 他知道城里人早就吃坏了胃,一张嘴特别难伺候,嗜好所谓的绿色食品,视瓢菜这种猪食为美味。 而且,他的几兜瓢菜通常能换来一桌饭店里的真正美食。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初夏中午,吴崇友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好。 他兴冲冲地提着瓢菜上了三楼,正要敲高贺年办公室的门,却见旁边厕所的门先开了,高贺年一边走一边低头整理裤口。 可能是拉链的问题,高老手上的动作有些夸张,幅度很大,样子也不雅,抬头见到吴崇友,力度遽然加大,“吱”地一声,反而拉上了。 高贺年有点儿尴尬地冲吴崇友笑道:“小吴,你都看到了,唉,人老喽,该硬的地方不硬,不该硬的地方都硬了。 ”吴崇友笑着不出声。 高贺年又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打电话找你呢。 ”
进了办公室,高贺年递给他一份电话传真,他接过一看,是省作协的衔头,脸上一冷,便退了回去:“高老,您知道的,这不关我的事,我从来不关心这种事情。 ”高贺年伸手挡住了他:“你先看看再说,不要急着下结论。 ”吴崇友只得有心无意地瞥了一眼,原来是一个招聘签约作家的通知。 “高老,说实话,我还是看不懂。 ”吴崇友依然满脸懵懂。 高贺年指着吴崇友骂道:“你这家伙,真是不识好歹,不是个猪脑壳,就是得了脑膜炎后遗症。 ”接着高贺年摆了摆手说,“算了,那是复印件,你先收好,拿回去再看,现在去吃饭。 ”高贺年拿起手机打电话找人。
饭局就在下面一楼,是市文联承包出去的饭店。 吴崇友每次来见高贺年,几乎都在此就餐,也算熟门熟路了。 他跟着高贺年刚在包间里坐下,唐正文和张礼贤就一前一后到了。 唐正文是日报副刊部的主任,张礼贤则是《绿江文学》的主编,各有千秋,在省内都是排得上号、说得上话的人物。 吴崇友跟这两位脸很熟,关系不错,经常上他们主持的版面。 高贺年叫他们来,必然对此事有所安排。
菜齐后,高贺年叫了一瓶白葡萄酒和一瓶高度白酒。 高贺年不善饮酒,在应酬上只是装装门面,一番,跟文学圈里的人都虚与委蛇,装出一副君临天下的派头。 唐正文和张礼贤都是百分百的酒鬼,坐到酒桌上就心怀鬼胎,千方百计暗算别人,每次不弄醉个把人不肯放手。 即使实在没有办法放倒别人,至少也得搞醉自己。 高贺年知道这两个家伙的德性,因此在喝酒之前先做了交代。 他告诉在座的几个人,由于文联明年要换届选举,到时候他就该退居二线了,下个月他将受邀赴美国,在新泽西州的一座写作小屋休闲写作三个月,正好乘此机会享受一回最后的欢乐时光。 他要求唐、张二位对吴崇友签约的事情助一臂之力。 最后,高贺年的话里多少有一点儿动情:“第一届是你唐正文,第二届是你张礼贤,第三届呢,就是头发打疙瘩也该轮到他吴崇友了。 ”接着又给他们提示了具体的操作事宜。 吴崇友听了高贺年这席肺腑之言,也有些死去活来的感动,他站起来举起酒杯,态度极其虔诚而且礼节过于夸张地敬了高贺年,然后把半杯白酒一饮而尽。 这一下唐正文和张礼贤都找到了灌吴崇友的由头,轮流跟吴崇友干杯。 喝了两瓶后,正要开第三瓶,高贺年签了单,要先走。 吴崇友送出门口,高贺年忽然有些神秘兮兮地咬着吴崇友的耳朵说:“你的那部长篇我看了,立意很好,写得也不错,不过某些方面还需要大动。 这样吧,稿子先放在我这里,再推敲推敲,等我从美国回来以后再定,你看如何? ”“当然,当然,出版的事就拜托您了,只怕劳您老的神呢。 ”吴崇友频频点头,表示应允,“只是,只是,我没有留底稿。 ”他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喝掉第三瓶酒,人均一瓶,三个人基本上成了残废。 吴崇友想到还有几十公里路程,多少得保持点儿清醒,就多了个心眼儿,搞了点儿小动作。 所以最后他勉强走出餐厅直奔汽车站,找到厕所抠喉咙,吐了个一干二净。 紧赶慢赶,到县城的家门口还是过了半夜,放开公鸭嗓门大吼一通,隔壁邻舍全被他搞醒了,噼噼啪啪亮了灯。 四楼那个胖女人从窗户伸出一张马脸,对他破口大骂。 即使如此,他吴崇友的老婆仍然稳如泰山,像一头死猪睡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自己的老婆是个瞌睡虫,但也不至于睡得这般没有道理,便有些气急败坏。 一拍门,门开了,开了客厅的灯,沙发上扔着他的被子。 他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老婆懒得理会他,早就悄悄开了门,随他一个人发神经。 他老婆是个好人,但也经常把他当神经病处理,说他该吃的时候不吃,该睡的时候不睡,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像条关在笼子里头的疯狗,整天乱吼。 唉,都是让这该死的小说给闹的,看来现在的不少作家都不是什么好鸟。 吴崇友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倒在沙发上面,拉过被子睡了。
吴崇友平日很少做梦,这个晚上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的是汪曾祺老先生写的一个梦:三只兔子被圈养在笼子里,无事可做,它们想来想去,决定写小说。 两只兔子把一只兔子托着扔起来,像体操技巧表演“扔人”那样扔起来,这只兔子向兔圈外看了一眼,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落地了。 然后它们轮流扔,三个兔子都向圈外看了,它们就写小说。 小说写成了,出版了。
二
按照通知要求,吴崇友填好申请表,拟定两年的创作计划,准备了一些自己比较满意并且在圈子里多少有一点儿影响的作品复印件,包括两个被连载的中篇,三个入选刊的短篇,以及一篇多次获奖的小小说。 做完了这些能证明他吴崇友具有非凡文学才能的细致工作,正准备挂号寄到省作协,忽然接到县文联主席黎绍炳的电话。 黎绍炳告诉他,县里有一家做旅游业的公司为了扩大影响,正在搞一个旅游文化活动,邀请了省内文化界的一些知名人士,其中包括省作协常务副主席郎亚东来参加。 机会难得,要他也来参加这个活动,想方设法跟郎亚东正面接触一下,做好前期工作。 吴崇友得到这个信息后,第一时间与唐正文取得联系。 唐正文在电话中说,郎亚东是省作协的实权人物,掌管一份文摘类报纸和一本相当有分量的文学评论期刊,既有文化实力,又有说得出话的工具。 签约方面的事也归他分管,现在到了县里,实在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唐正文表示要亲自下来一趟,给他引见郎亚东,因为第一印象极其重要。
唐正文果然够朋友,为了赶时间,竟亲自火速开车来县城。 吴崇友根据唐正文的建议,已经在县城内三星级的度假饭店订了一个包间。 他一个人坐在包间里,觉得有点儿神经错乱。 他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如此大惊小怪地铺张浪费,不就是签约吗,还得撮一顿,真他娘的岂有此理。 他是个地位卑微的小职员,工资总数不足挂齿,老婆在路边摆个水果摊,得几个辛苦钱不容易,女儿正读高中,前几天一直闹着买件春装都是咬着牙根儿给的钱。 吴崇友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吃“阿公”是不可能的,找老婆报销也不行,只能打落牙齿自己吞下去算了。 所以他悄悄找一个同事借了三千元,说是自己不小心得了性病,瞒着老婆治一治。 同事笑他连找个借钱的由头都不会,还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在那里编小说。 狗屁! 还不如趁早去卖水果,也好弄几个票子补贴家用。 当然,同事说归说,钱还是分文不少借给了他。
现在,吴崇友小心翼翼地坐在豪华包间的沙发上,半边屁股悬着空,掏出捂在内衣口袋里有些体温的一沓票子,数了两遍,没错,整三千。 吃吧、喝吧,不撑死你们才怪。 刚收好钱,唐正文就推门而入,跟吴崇友轻轻碰了碰手,交代几句后,便叫来服务员,开始点菜。 到底是见多识广的文化人,点起菜来都一路遛熟,好像背诵祖冲之老先生的圆周率“山间一寺一壶酒”。 只是吴崇友受苦受累了,冷一阵热一阵的,特别是唐正文每点一个菜,吴崇友就心惊肉跳一次,手按住胸口,好像有小偷。 有那么一两次,他想问问服务员菜的价钱是多少,可是他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忍受这种折磨所带来的痛苦。 好在时间不长,否则他吴崇友不得心脏病才怪。
唐正文用手机接了一个电话后,扭头对吴崇友说:“快了,郎亚东主席一行快到了。 ”吴崇友的喉咙还是痒,想问唐正文“郎亚东主席”还外加“一行”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一个排,或者一个加强班。 但此时一个业余作家的素质就显示了出来,他只是十分委婉地问道:“他们人不多吧,嘿嘿,一共几位? ”“人,是不多,才十位。 ”吴崇友听了如雷轰顶,虽然有点儿眩晕,但毕竟还没有超出他作为一个业余作家的想象力。 他回过神来,反而咧嘴笑了。 一笑之后,他忽然觉得内急,想拉肚子,便慌忙进了包间内的厕所,唏嚯唏嚯地痛快起来。 等他解决了问题后出来,包间已经坐满了人。 他有些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定睛一看,唐正文也在坐,一颗心才回到肚里。 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已经把餐桌围得水泄不通,而且都在大声搞笑,没有人理睬他。 还好,唐正文够朋友,及时发现了他的存在,把他隆重介绍,并且引荐给坐在唐正文旁边的一位看上去有些像某位相声演员的中年男人。 此人牛高马大,额阔脸圆,只是一双绿豆眼与面相不太协调,而且白茫茫一片雾,恐怕是白内障后期。 “这是郎亚东主席,这是本县作家吴崇友。 ”郎亚东伸出手握了握,矜持地点点头:“请坐。 ”吴崇友很高兴有人在他请客的地方请他坐,即刻叫服务员从外面临时搬来一张椅子,加塞进去。 他与郎亚东主席中间隔着一位年龄不详然而细看至少不会低于三十五周岁的女人。 女人之所以显得特别年轻,吴崇友相信是“科技使人更轻松”的伟大成果,因为现代化妆术能把一只花狐狸打扮成美人,按这位女人的现身说法叫作“我们女孩子”。 这位秀色可餐的“女孩子”的确体形丰腴,凹凸有致,想必很容易使某些男人发疯。 她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香水味,几乎使吴崇友背过气去。 同时她不停地开人体某些器官的玩笑,既黄又荤,搞得一群男人控制不住放肆地大笑。 吴崇友本来想就此机会提一下他签约的事,看到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不要脸的女人,欲望大减。 接着又发现“女孩子”的一条腿跟郎亚东主席的一条腿绞合如藤蔓,只能彻底放弃了想法。
闹了一阵后,菜上来了,郎亚东主席问大家喝什么酒,大家都深沉起来,默不作声。 后来有人说随便,大家都跟着说随便。 郎亚东主席笑了:“诸位,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生产出名叫‘随便’的酒。 既然大家谦虚,我就不客气了,节约一点嘛,洋酒就不喝了,来两瓶五粮液,将就点儿算了。 ”大家都表示同意。 席间,吴崇友左边的那个老头活跃起来,拿出一沓硬纸片一一散发,他也荣幸地得到一张。 望着老头似曾相识的面孔,吴崇友脑子一阵搜索,终于想起这老头是本县一个退休了的鳏夫,编纂了一本家谱和一本自传,自己掏钱印了几百份,见人就送,成为小县城的笑谈。 忽然,几个男人对老头的名片产生了兴趣,纷纷发表溢美之词。 吴崇友一看,也哑然失笑:老头自称为“单身空巢山庄自由撰稿人”,又是“奥林匹斯客座教授”以及“义务游玩”; 背面自诩“著文八十万言,参编二百万字”,并赋诗一首,以“志未酬,人不还”作结。 郎亚东主席看了,大声叫好:“仅凭你老先生这张名片,我认为就可以加入省作家协会。 诸位,有没有不同意见,有意见的请举手。 ”大家都表示同意。 “好,一致通过。 你老先生吃完饭后跟这位女孩子具体办理。 ”老先生没有等吃完饭,而是立即拿出一千元终生会费、二百元工本费和一寸免冠相片给“女孩子”,看来这位老先生早有准备。 “女孩子”起身到旁边的茶几,打开随身小包,只两三分钟便搞定。 办事效率之高,出乎吴崇友的想象,仅用“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等现代汉语词汇显然无法表述清楚。
喝完两瓶五粮液后,有人表示不够,要求再上。 郎亚东主席及时制止了这种具有酗酒倾向的行为,提议在座的每个人讲一个故事,按现在的讲法叫段子,然后文明结束晚宴。 大家再次表示同意,按郎亚东主席的意思轮开了。 吴崇友心里一急一慌,肚子又闹起了意见。 他想正好,也许可以避开讲述那该死的无聊的倒胃口的段子,于是离座去了厕所。
解决了问题,刚从厕所出来,吴崇友立即受到一阵掌声的恭候。 坏了,还是没能逃过这场灾难。 吴崇友无可奈何,只得在催促下,装出无比高兴的做派开讲。 吴崇友说:“有三个人先后进到一家杂货铺,第一个人说,他要买一包花生。 由于花生在货柜的顶层,店主就扛来一架梯子,爬到上面拿了一包花生下来,然后问第二个人要买什么。 第二个人说他也要一包花生,店主不高兴了,一边责怪他为何不早说,一边仍然爬上去拿花生。 爬到一半的时候,店主问第三个人是不是也要一包花生,第三个人说:不,我不要。 店主便放心地拿了一包花生下来,然后把梯子搬开收好,过去问第三个人:先生,您要什么? 第三个人答:我要两包花生。
一阵哄笑。 只有郎亚东主席阴沉着脸,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三
第二天中午,回到市里的唐正文打来电话:“郎亚东主席昨晚很不高兴,怕是因为你。 ”“因为我? 难道我花了三千块钱,反而得罪了他? ”昨晚回到家里,因为钱的缘故,吴崇友的胸口疼了一个晚上,牙巴骨也老抽风,其他没工夫去想。
“还不是你的那个杂货店买花生的故事。 ”听上去唐正文本人同样在生他吴崇友的气,嘴里吐出的全是火药,“告诉你一个更加不利的消息,后来郎亚东主席说,他们准备内部做一些微调,考虑本届主要签约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年作者,老兄你好像已经过三十五了吧? ”“他妈的,这家伙为什么不早说,否则我才不花这冤枉钱呢! ”吴崇友激动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不过,郎亚东主席又说了,事情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任何变数都是存在的。 这样吧,你先把材料寄到省作协,过几天张礼贤去省城开会,到时候再想办法。 ”说完,唐正文挂了电话。 早上吴崇友曾经给高贺年去了一个电话,高贺年说下午出发。 他本来想说一说签约的事,但考虑到高老的灵魂早就在自由女神像那边神游了,哪里有心思理会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屁事,便忍住了没说。
当天下午,吴崇友按照唐正文的吩咐,把材料寄了出去。 此前,吴崇友对此事已不抱希望,所以很快就淡漠了。 大约十多天后的一个晚上,吴崇友正在屋里帮老婆挑筐子里头的烂苹果,忽然接到张礼贤打来的电话。 张礼贤说:“你的材料开始没有经过初审,所以到评审委员会的终审名单上没有你。 ”“没有算了,我不够资格,没有意见,只是有劳你了。 明天有个单位预订了一批货,我正忙着呢。 ”张礼贤骂道:“你真是个不开窍的猪脑壳,小农意识,不知好歹的家伙! 实话告诉你,你的材料已经上了终审名单了。 ”“真的? ”“真的! 骗你不是人,是畜生。 ”“是吗? 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谢谢啊,只是我拿什么奉献给你呢? ”“你看,你又呆了不是? 你以为你是谁啊,也不拿镜子自己照一照。 老实告诉你,老兄,这是有代价的! ”“什么……什么……代价? ”一提到代价,吴崇友就想到钱,一想到钱,就结巴,就胸口疼,就牙疼,而且浑身哆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礼贤在那边毫不客气地说:“你以为是什么,当然是钱,整整一万块,我先垫付了,回去后你可要还给我啊! ”不等吴崇友回答,只听“啪”地一声,那边挂了。 吴崇友手上的一捧烂苹果滚了一地,老婆骂道:“死鬼,是脑子短路啦,还是哪根神经又搭错了? ! ”
第三天下午,吴崇友下了班,刚回到家里,张礼贤也跟着到了。 张礼贤一进门,双手抱拳,满脸喜色:“吴兄,恭喜恭喜,今天我是特意来给你报喜,讨杯喜酒喝呢。 ”吴崇友大惊失色,怕老婆这时候回来看到,慌忙拖了张礼贤往外走:“我请客、我请客。 ”把张礼贤带进拐角的一家小餐馆里坐定,上烟,上酒,上菜,终于使张礼贤安稳下来,他才勉强心定了一点儿。
几杯酒下了肚,吴崇友的胆子壮了起来,他说:“说实话,我不打算去掺和这件事了,我又靠不住它来吃饭,从今以后我决定封笔了,免得自己放个虱子到头上自己去捉,多此一举。 ”张礼贤冷冷一笑:“我也说句实话,你干不干签约作家与我无关,你只要把我帮你送礼的一万块钱还给我就行了。 ”“我可没有叫你送钱。 ”“可你委托了我和唐正文帮你吧? 既然要帮你,不送钱送什么? 帮你就是帮你送钱,这是什么年头了,好像你是原始人。 ”“我没钱。 ”“没钱你也想办事? 天真! ”张礼贤喝了一口酒,面色缓和了些,“我也知道你老兄的经济条件不好,有难处。 这样吧,如果你暂时拿不出,先缓一缓,写个借条,怎么样? ”“写借条? 也好,你也是一片好心,不能为难了你。 写个借条,对,写个借条给你。 ”下了肚的酒上了头,吴崇友原本苍老失色的脸上一片血红,豪情万丈起来,去服务台拿来一张空白点菜单和一支油腻腻的圆珠笔,刷刷几下就写了借款一万元的条子。 张礼贤接了,看都不看,却又很仔细地叠好,小心地放进钱包里,举起一杯酒,说:“祝你好运! ”吴崇友也举起一杯酒,说:“祝你发财! ”
付了饭钱,送走张礼贤,走着之字形路线回到家里,老婆正就着辣椒炒酸豆角吃饭,见了他的样子,知道又喝醉了,嘟嘟囔囔地给他倒了一杯浓茶,侍候吴崇友坐下。 虽然吴崇友动作有点儿迟缓,脑子还是比较清醒的,他说:“桂花,今晚上你把我的笔全部烧掉。 ”然后回里屋睡觉去了。 她听了吴崇友说的话,愣了半天不得要领,只有继续吃她的酸豆角炒辣椒。
次日清晨,吴崇友醒来,想起昨天的事,整张脸成了一只苦瓜,心疼得要命,但又不敢出声,要是老婆知道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他妈的,上个星期三千元,昨天一万元,一共一万三千元,老婆在水果摊守半年都得不到这个数,他反而像个大款似的到处撒钱。 一万三千元,到哪里去弄啊? 他不停地擂自己的脑壳,恨不能一头撞死了事。
四
吴崇友就这样寝食不安地过了一个多月。 开始是头痛脑涨,然后是全身不适,甚至有一点儿大小便失禁的先兆。 吴崇友本来体质差,又经常熬夜写小说,如今又摊上这么一件倒霉事,当然是身心俱疲,骨瘦如柴,形容枯槁了。 一个多月了,其他东西都没写,只写了一篇悼词。 悼词是为借给他三千元的那个同事写的。 同事是好人,慷慨地借给他三千元就是一个证明。 可是好人命薄,汽车轮子要了他的命。 吴崇友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因为同事是带着他吴崇友未还钱的印象死去的。 为此,他主动给这位热情洋溢但不爱动脑子的东北汉子写了悼词,又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又是“呜呼哀哉”,又是“愿上帝保佑你”,有点儿不伦不类,有点儿中西合璧,但他仍然认为是自己多年来写得最好的一篇文章。 虽然领导念悼词的声音被鞭炮声所盖过,几乎没有人听清说了些什么,他还是感到极大的安慰。 葬礼结束后,他乘车赶回农村老家,向在家务农的弟弟借钱。 弟弟卖了一头猪,又卖了几担米,凑够了三千元给他。 他回到县城,立即把钱送到同事的家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同事当时并不接受他写的借条。
接下来,他找了一份给建筑工地守料的零工,晚上值班,不算累,每个月有八百元收入。 不过,一个月下来,虽然如数领到了钱,人却瘦了一圈儿。 吴崇友想,按这个速度,攒上一万元给张礼贤,需要一年多时间,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活不活得到还钱的那一天。
还没有等他挣到第二个月的钱,签约方面的消息来了。 省作协的那位“我们女孩子”打来电话,通知他到省城参加签约作家培训班。 吴崇友开玩笑似的问她培训什么,是不是培训。 “我们女孩子”告诉他,来了,就知道了。
吴崇友挑了个好机会,在枕头边跟老婆说了这事。 老婆刚享受了他的一番温存,正是久旱逢春雨,感觉十分良好,人也柔顺了许多,而且立即投桃报李,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千元钱,说:“这是我私下积攒的一点儿钱,原来想买个洗衣机。 你用得着,拿去吧。 ”这时候,他觉得老婆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各人老婆各人爱嘛,他一激动,想再次表现一下,但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成事。 老婆“咯咯”笑着推开他,骂道:“秃尾猫。 ”
几天以后,吴崇友搭长途班车到了省城,在指定的招待所住下。 在房间里,除了看到同来的那位老兄忙着打电话托人找关系之外,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来参加培训的十五个人被召集到一楼会议室,一个姓施的处长在那里满嘴拌蒜,操着半生不熟的国语说东说西。 吴崇友侧过没有毛病的耳朵,听了半天,勉强弄懂了施处长的意思。 简单地说,他们在坐的十五个人这次不是来签约的,而是来面试的。 有人问面试是什么意思? 施处长解释道,面试,就是面对面的考试,就是考口头表达能力。 吴崇友一头雾水,张嘴便说这好像是演讲比赛吧? 施处长转过脸,眼光暧昧地望了他一下,说口头表达能力还是很重要的,也反映出一个作家的思维状态。 吴崇友的牛脾气上来了,他说一个作家是以他的作品说话的,至于他口齿是否流利,用嘴来说些什么一点儿也不重要。 贝多芬是聋子,博尔赫斯是瞎子,罗斯福是瘸子,霍金全身瘫痪,但并不能阻止他们成为伟大的人。 施处长显然见多识广,久经世面,对吴崇友的愚蠢行为不予理睬,视而不见。 “面试下午三点钟开始,现在抽签。 ”施处长说,“然后自动散会。 ”
吴崇友跑到街上,拿出那只老旧的功能机,打电话给老婆,告诉她不想在这里作秀了,其实签约的十个人早已内定,“这是一个圈套。 ”他口气很肯定地说。 老婆大约正忙着做生意,没有心思听他废话,“你就当成一次旅游好了。 ”老婆挂了电话。
回到房间,同屋的那位老兄正坐在床沿背诵一张早已打印好的东西,大概是下午要面试的内容。 吴崇友也不管,拉过被子蒙头便睡,可是那位老兄背得抑扬顿挫,像街边卖老鼠药的用电喇叭喊出的声音,相当地辛苦。 也许是那位老兄的小脑先天发育不全,几百字的个人简历,弄了一个多小时,还是结结巴巴背不下来,搞得吴崇友非但睡不着,还陪着他一起遭罪。 这时候,吴崇友忽然想到一个古代笑话:有一个小偷,溜到一个书生屋里正要动手,书生回来了,小偷只好躲到床下,准备等书生睡着以后再干事。 但书生精神很好,一直坐在桌子边背诵课文,一个晚上过去了,课文仍然没有背下来。 床底下的小偷挺不住了,哭着哀求书生,说请你不要背了好不好,我都能背下来了。 吴崇友想到这里,咯咯笑了,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学着小偷的声音说:“请你不要背了好不好,我都能背下来了。 ”人一乐,脑子也好使起来,一个闪念就想起了给张礼贤写借条的那几个字,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把对面那位老兄吓了一跳,以为他吃错了什么药。
这个多少有点儿像审讯的签约候选人面试开始于下午三点钟。 按抽签顺序,吴崇友第六个进场。 他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面前坐着十几个身份不明的考官。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令人窒息的场面,因为作为一个小公务员,他已经深深沉溺于体制内的生活方式了,除此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生活能力,自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尴尬。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面试,他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似乎突然间就掉进了这里面,使一些人成了考官。 他壮着胆子,用眼角的余光窥视对面,竟然找到了在度假饭店见过的那张熟悉的面孔,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士,以什么资格来考他,以及为什么是这些人而不是另外一些人等等。 在这些人面前,他的脑子老是发生短路。
根据施处长的要求,吴崇友用一分钟简介了自己,然后接受提问。 问:“你对当前文学现象怎么看? ”答:“一言难尽。 其实,我们怎么看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我们怎么做。 ”立即有人点评:“狂妄! ”问:“有些新生代作家和网络作家给自己起的笔名很奇葩,比如叫卖女孩的小火柴、收淫员、我想养只猫取名为狗、没胸也是娘们儿,等等、等等。 请问你对这种网络恶搞有什么看法? ”答:“我没有看法,我从来不多管闲事,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一阵哄堂大笑,有牙的,没齿的,全都张开了嘴。 问:“你能不能超越自己? ”答:“各位专家,说实话,我不知道,这得写一步看一步,事实胜于雄辩,我在这里说得再多,结果屁用没有。 ”点评:“避实就虚,狂妄自大,态度恶劣。 ”
几个简短的回合后,他被告知可以离开。 他如释重负,迅速站起来走了。 这之前,他用更加迅速的目光观察了那张熟面孔的表情,两人的目光甚至发生了短暂的碰撞,他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忽然想笑起来。
五
回到家里,此事在他的嘴里已经变成一个段子,老婆被他说得笑成一团面。 虽然老婆没有多少文化,而且体形臃肿,可是天生搞笑,喝水都长肉,性功能也好,还是很对他吴崇友的口味的。 他想着老婆的好,就反思自己的不好,反思了自己的不好以后,就想着如何对老婆好一点儿才是。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本事,空闲时候帮老婆守一守水果摊还是可以的。 这天下班后,他回到家吃过晚饭,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到那张破桌子前写字,而是打算出去守老婆的水果摊。 他穿了外衣刚要出门,张礼贤打来电话,说他现在手头紧,要吴崇友把借的一万元给解决了。 吴崇友爽快地答应了:“行,麻烦你明天来拿吧。 ”
第二天中午,张礼贤果然如约而至,吴崇友掏出一个薄薄的牛皮信封递过去。 张礼贤狐疑满脸,接过抽出来一看,是一张一万元的冥币。 “什么意思? 脑子有病么? ”张礼贤气上了头,嘴也有些歪斜,“白纸黑字,你跑得了吗? ”吴崇友客气地说:“请您再仔细读一读借条,如何? 当时你我都喝了酒啊。 ”张礼贤自言自语道:“即使我一直没有读过,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便展开一读,果然有假,气得当即将借条撕了个粉碎,扔进旁边的下水道里。 “您别着急啊,”吴崇友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对簿公堂,按司法解释,肯定您赢呢,嘻嘻。 ”张礼贤一言不发,晃着脑袋走掉了。
不久,“我们女孩子”来电,她告知,吴崇友是终审第十一名,但只要愿意付两万元钱打点关节,保证帮他搞定。 她信誓旦旦,说了半天,然后问吴崇友意下如何。 吴崇友说:“对不起,你打错了。 ”放下电话,他立即打了一个快乐的喷嚏。
过了几个月,吴崇友听说高贺年已经回国,而且出版了一本新著,圈子里反响不小。 得知这个消息,他立即到附近的养猪场要了几兜瓢菜,搭车去市里见他的恩师。 这天是星期六,全国人民都休息,吴崇友和全国人民一样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情很好。 他熟门熟路,很快找到了高贺年的家。 高贺年满面红光,对吴崇友的到来十分高兴,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说了不少有情有义的话。
然后,高贺年不等吴崇友问起,主动拿出那本刚出版的新书,并立马签名赠书:“写得不好,请多指教。 ”吴崇友恭敬地接过来,认真翻看。 他再傻,也看明白了:是的,题目改动了,首尾改动了,当然,作者署名也变了,一切都自然而然,恰到好处,没有什么使人生疑之处。 他捧着这本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却署着别人名字的小说,百感交集,他似乎要榨出自己内心的那个“小”来,并且斩草除根。
临走前,他说:“高老师,以后,我就不给你送瓢菜了。 ”
“为什么? ”
“瓢菜,应该我来吃。 ”
回到家,吴崇友又去要了几兜瓢菜,亲自下厨煮了。 “这是猪食,你也吃起来了? ”老婆好生奇怪,问道。 吴崇友一边夹了瓢菜送进嘴里一边说:“有点儿苦,有点儿涩,好吃好吃,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真蠢! ”
吃过晚饭,吴崇友忽然想起查一查“瓢菜”一词的含义。 翻开词典一查,上面解释果然明明白白:“瓢菜,二年生草本植物,叶片近圆形,向外反卷,黑绿色,有光泽。 是一种蔬菜。 ”
“你看,词典上都说,是一种蔬菜。 ”吴崇友扬着词典对老婆说,“本来就是人吃的菜嘛,你怎么说是猪食呢? ”
老婆笑道:“人可以吃,但只有猪才爱吃。 ”
吴崇友皱着眉头不说话,因为他又想拉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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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由心生”,老祖宗的话从来都不是信口而来的。一个女人在选择一个男人的时候,无论是丑一点的还是俊一点的都不重要,只要他的五官搭配得当,其他就看每个人的眼光了,王八看绿豆,自己掂量就好。
另外,佛家的智慧告诉我们:“命由已造,相由心生”,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内心是阳光还是阴暗,从他的面相上是可以反映出来的。常听老一辈人说“五官不正之人,心术不正。要慎交。”
第一种:嘴歪的男人
老俗话有云:“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是因为,在我们生活的周围总有一些口善心恶的人,他们为人奸邪,但却善于伪装,平时不多注意提防,就会被这种心术不正的人耍弄或陷害。但是,我们可以从一个人的五官先做一个大体的判断。
嘴歪的男人,从面相学里讲,属于做事手段上上不了台面型的,而且报复心极重。在个人性格上,对他人往往不怀好意,满嘴的仁义道德,其实内心阴暗至极。
第二种:眼角明显下垂的男人
我们都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角平行或者上扬的人,通常都很有上进心,且为人处事积极乐观。而眼角下垂的男人则刚好相反,这样的男人善于说谎,做任何事情都没有长性,总是半途而废。在感情上,很懂怎么赢得女人的欢心,很会抓女人的弱点,以此达到让女人供养自己的目的。但偏偏老天有眼,这种心术不正的男人总是难得达成心愿。
这种面相的男人,通常在追求一个女人的时候会表现的无比真诚,但,当他的付出得不到想要的回报的时候,会立马翻脸,毫无情义可言。这种男人要的是付出一分得十分回报,并不会为了爱一个女人而不计较付出。因为他们只爱自己。
第三种:法令纹深、长且嘴角下弯的男人
我们正常人一般都是嘴角平或微微上翘的,老百姓都知道,嘴角下弯是苦命相。再加上嘴的两边有两条深而长的法令纹,更增加了一个人面不善的感觉。这种人平时不怎么笑,就算偶尔见他笑一回,也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不适感。
这样的男人,只注重自己当下的利益。为人自私,冷漠寡情。对待另一半,如果你事事顺着他,跟他说好听的话,那就相安无事;如果你有哪句话说的不中他的意,就算是为了他好,他也不会领你的情,反而会恶意中伤于你。面对这种男人,需慎重交往。
第四种:山根凹陷,且有横纹的男人
所谓山根,指的是两眼之间地方,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鼻梁根部。如果山根处凹陷很深,而且还有横纹,这样的男人性格比较极端,易怒,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惹怒他。而且这种人从来不会从自已身上找问题,惯于把自己摆在无过错方,所有责任与过错都是别人的。
这样的男人,为了自身的利益,做起事来会很绝情,不留一丝余地。因为在他的心里,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爱谁谁。
第五种:眉间距窄的男人,尤其是连心眉的男人
这种男人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见不得别人好。为人尖酸刻薄,对另一半要求很高,自己可以一无是处,但容不得别人说一点点他的不足,谁说他,他就会立马咬谁。
这种眉间距窄的男人,人品不好,人缘极差。对另一半更是鸡蛋里挑骨头,事事他都要知道,件件他都要参与。跟这种男人在一起,你得能接受他干嘛都不用你知道,但你做什么事情却必须一一让他明明白白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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